喻遙回去了。
年前這段時間特別忙, 賀晉平公司在酒店開年會,視頻里燈光炫彩,紅藍交織。
今年, 分分合合, 賀晉平工作上更如魚得水, 坐在角落里笑, 跟喻遙開著視頻。
他面色雖然平靜, 但肯定喝多了,靜靜地看了會手機:“遙遙,想你了。”
才一周沒見, 也才幾個小時沒打電話。喻遙剛參加完朋友的婚禮,衣兜里摸出一把糖, 拆一顆:“給你吃。”
賀晉平盯著屏幕, “啊”了一聲。
喻遙噗嗤一笑, 笑完覺得自己也有病,笑著吃了糖:“我先幫你吃了, 回來你吃我,一樣甜。”
賀晉平垂下視線,嘀咕了一聲:“想你。”
喝完酒總之這么黏人,又坦率,喻遙隔著屏幕親了他一口, 放下手機, 喻蘭亭在門外喊了一聲:“遙遙!”
他正將買來的筆墨跟紅紙鋪展到書桌上, 吩咐喻遙將墨水倒在硯碟中。
每年都這樣, 喻蘭亭一手毛筆字銀鉤鐵畫, 顏筋柳骨,出過一本毛筆字帖, 尤其沾沾自喜,特愛四處顯擺,承包了全校教師朋友的新年對聯。喻遙從手腳長靈活起,沒一年不幫他倒墨,遞紙。
“迎春接福人財旺,和睦家庭萬事興。”
“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樓。”
喻遙挪手機讓賀晉平也看看:“咱爸字寫的怎么樣?”
賀晉平聲音慢慢:“龍飛鳳舞,入木三分,不衫不履……”靜了靜,大概是想不到什么褒義詞了。
喻遙直笑,將手機別在書架上,回頭認真遞著紙張,鋪展晾干。
忙了一會,聽到賀晉平遲緩地問:“累不累?”
“怎么會累……”喻遙一扭頭,見喻蘭亭皺著鼻尖,露出被膩歪到的表情。有人對喻遙噓寒問暖,他是知足的。喻遙小時候幾歲那會,整片小區沒人不把他當小女孩,小臉柔軟白嫩,走路怯生生的,說話更嬌,教他該有男孩子氣一點呢,立刻藏著臉笑,露出一雙滴溜溜的杏核眼,看的人什么話都沒了。
小時候老有男孩子喜歡他,又送糖,又接送上學,看見喻遙走近時一張張小臉紅透,總毛毛躁躁想親他欺負他。喻蘭亭當年可謂是日防夜防,提心吊膽,總算等孩子們長大一點了,意識到喻遙的確是個男孩,不再越界,才對兒子的安全放了心。
說實話,他想象不出喻遙找個媳婦是什么光景,跟自己一樣,天天被揪耳朵捶打?那算了。
喻蘭亭懸筆,在嶄新紅紙上一捺,寫下一筆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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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晉平回來后,喻遙立刻回了自己的小家,直到吃年夜飯這天下午,兩人才拖著一堆禮物敲門。
喻蘭亭恪守傳統,除夕寧愿忙碌一天,也要在家里吃個團團圓圓的飯,不愿去外面下館子。這會兒老夫妻都在廚房里忙碌,切菜剁肉,煎炒蒸炸,滋油聲不可開交。
喻遙進廚房幫忙去了,賀晉平坐沙發里邊看新聞邊剝花生米,留著明天做元宵。
晚上八點,熱鬧喧騰的春晚吉慶曲子響了起來,飯桌上雞鴨魚肉熱氣噴香,除了飯菜,喻蘭亭從柜子里取出了他今年秋天泡的桂花酒釀。
他好風雅,愛做些寄蘊草木春秋的事,桂花是秋天在樹下鋪著白紗瀝下的,酒是特意專訪的純凈白酒。
一開蓋,香氣撲鼻。喻蘭亭給四人都倒了半杯,先致了詞,才拿起筷子。
喻遙給賀晉平夾了半塊魚頭:“年年有余。”
賀晉平“啪”放回他碗里:“我不愛吃。”
“……我也不愛。”
賀晉平又夾回去了。
喻蘭亭端起酒杯,沖賀晉平示意,他連忙起身半端著,矮半杯跟他碰了碰。
“一家人,不用這么拘束,坐下坐下。”
賀晉平坐下,喻蘭亭老資格,逢年過節喝酒必致辭,這會兒醞釀了半晌,沉吟道:“明年遙遙就跟你回家了,長久地住在一起,遙遙有些不好的地方,請你包容。”
喻遙想笑。
賀晉平看了喻遙一眼,點頭:“啊,好。”
然后就沒話了,喻蘭亭指望他紅著眼睛打包票的場景沒出現,眉眼抽搐了幾分,繼續,“你們有什么問題,可以來問我們。遙遙去那邊不習慣,你也多照顧他。”
喻遙說:“其實我挺習慣的,除了冬天腳冷。”
梁鶯抬頭:“你爸說話你就非得打岔不可嗎?”
喻遙哦了聲,低下頭。喻蘭亭眼中涌起了一絲潮濕,跟個嫁閨女的老父親一樣,千般不舍,跟賀晉平一碰杯,愁苦地喝下去。
賀晉平端酒湊到鼻尖,聞一聞就醺然,剛喝上,喻遙提醒:“差不多就可以了。”
他酒量差,平時對誰都是一抿之量,做做樣子,現在硬是舉杯不放手,將整杯喝完。頸部的血管浮凸著,看來極為辛苦。
梁鶯倒酒給賀晉平滿上,沒說話,舉杯。
賀晉平端起酒杯,又喝了下去,這次額頭青筋綻出,汗都下來了。
喝完,他抬頭,雙眼跟喻蘭亭和梁鶯對視:“好,我肯定照顧好他。”
喻遙抿了抿唇:“好煩,吃個年夜飯一定要把氣氛弄的這么凝重嗎?過分。”
“好好好!”喻蘭亭解頤大笑,開始聊起別的話題,很快又沉浸在節目小品中了,笑的前仰后合。
喻遙看氣氛終于緩和了,也無聊地吃吃喝喝,手上一緊,在桌下被緊緊地牽住了。
賀晉平英挺的眉心微皺著,耳尖紅熱,臉上倒是沒顯什么,但明顯又醉了。
喻遙問:“要不要先去休息?”
“不。”賀晉平搖了搖頭,提起筷子,夾起一根被燉融了肉的排骨,喻遙以為他會放桌上,結果塞嘴里“嘎嘣”一咬——
喻遙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吐出骨頭,捂住頰腮,面露痛意。
“哎呀……”喻遙這心疼的,抬手給他搓了搓,又怕動作肉麻,立刻放開,“很疼啊?”
疼過一瞬就好了,喻遙也沒想到他吃東西跟頭牲口似的,咬合力驚人。一會兒,賀晉平又抬起筷子,目光懶散地掃視全桌,喻遙連忙問:“想吃什么?”
筷子夾向魚湯里的泡椒。
喻遙連忙給他止住,夾了筷魚,剔掉刺,放他碗里:“吃吧。”
賀晉平乖乖吃了。
左手還被緊緊的握在掌心里,喻遙想起身,卻走不掉,只好說:“你先松開一下,我給你倒點開水。”
賀晉平不開心:“不喝。”
喻遙只好拎來瓶裝豆奶,給他倒了半杯:“這個喝一點?”
賀晉平喝了兩口,又看向滿桌子的菜,目光躍躍欲試。
喻遙給他夾排骨,紅燒肉,豬蹄,牛肉丸子,都是剔去了雜物才放到他碗里。
梁鶯跟喻蘭亭顧著做別的事,沒太注意他倆,又或者是給面子,不注意他倆以免臊他倆的皮。
賀晉平抬起筷子,在魚湯里夾起一筷魚肉:“你是小魚,給你吃魚。”
喻遙吃了魚,給他夾了塊香菇:“這個吃不吃?”
賀晉平盯了半晌,厭倦:“不吃。”
喻遙又給他夾菜,從白菜到西藍花,夾了滿滿一碗,賀晉平突然揉了揉眉心:“頭,疼了。”
一喝就來事。
喻遙將他修長的五指一根一根扳開:“我去給你兌蜂蜜水。”
賀晉平起身,低低道:“我不吃飯了。”
喻遙走到廚房,他就跟到廚房,直到晾好半熱的開水,兌完蜂蜜水,遞給他。
賀晉平輕輕握著他的手,但不接過杯子,湊上來喝水,纖長的眼睫掃動著杯沿。
剛喝了一口,推開,露出一點點不舒服:“水,不甜,不喝。”
喻遙忍不住笑,只好回頭又舀了半勺蜂蜜,放入攪拌,遞過去。
賀晉平錯開杯子徑直上來抱住他,半身重量前壓,頭枕著喻遙的肩,在他臉上熱乎乎地吻:“遙遙……”
喻遙嚇的往客廳一看,推開他:“現在不能親,回去再親,你不是頭疼嗎?沒事了?”
賀晉平仿佛很生氣,把杯子塞到喻遙手里,湊上去咕咕咕地喝。
喻遙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人都醉糊涂了,去屋里睡會兒,12點了我喊你。”
洗漱了送他到床上躺下,賀晉平不依不饒,拉著他不讓走。喻遙只好坐下,俯身吻他的眉心:“乖,睡一會兒。”
“你陪我睡。”賀晉平伸手,想摟著他睡,喻遙還打算出去跟爸媽聊天,這就產生了矛盾。
一個抱,一個推,來回了好幾次,賀晉平眼睛微微發紅,不高興的情緒幾乎要爆炸。
喻遙無可奈何,只好躺下由他抱著。賀晉平喝了酒嗜睡,一會睡著了再出門就行。
躺下,賀晉平的吻立刻覆蓋上來,黏乎乎地親了好一會,才放開,困倦地閉上眼,但還牽著他不放。
喻遙輕輕松開,出了門,跟爸媽一起坐著看電視。
“遙遙,給你個東西。”梁鶯突然想起來,起身從臥室里取出一卷包袱,從中抖出一副尺幅極長的刺繡。
她平日閑的沒事,愛刺繡幾針,也養成了幾十年的習慣。
喻遙抖開一看,上面鋪展著五個大字——
家和萬事興。
抬頭,梁鶯挑了挑眼皮:“三年前我就開始繡這幅字,等著你以后跟小賀回家,把這東西當禮物送給他父母。繡了三年,不久前才落成,沒想到你們也同時才開花結果。”
喻遙怔了半天,撫摸著刺繡,一時說不出話。
春節聯歡晚會接近尾聲,那宏闊喜慶的交響樂響起,樂聲收放之間,歲月的年輪又一次重新印合,浮現出清晰的輪廓。
12點前一刻,喻遙進了房間,揉著賀晉平的臉叫醒他。
賀晉平嗯了一聲,睜眼,見是喻遙,抬手隨意地將他摟進懷里。他現在神智清醒許多了,但還是懶懶散散。
窗外響起鋪天蓋地的煙花鳴爆聲,炫彩映亮了整間屋子。
喻遙盯著他的雙眼:“賀晉平,我愛你,從新的一年,到白首之年。”
賀晉平笑了笑,吻他:“我愛你。現在愛你,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