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下午才肯離開,并道果子短暫的閉關幾日,恰好今個出關。我良心上過意不去,就順道跟著她去看看果子。
約莫是心情好,果子難得同我說幾句話,當中說得最多的是我竟然會來看他。
這話說得頗有幾分譴責的意思,我順著他的話語問下去,才覺他想必是對我積怨很深了。他道小的時候我誰都疼,就是不疼他。
我想了想,平心道,那還真是對不住。
木槿這個當事人也在場,既然有人談及過往,不由就‘激’起了一番回憶。
木槿話最多,零零星星的說著回憶的言論的時候我還真有一種懷念的感覺,想著如果果子不是冥王,那我倒寧愿他們一直同我離鏡宮住著的。小輩離開之后,那偌大的宮殿總歸少了熱鬧,添了冷清。
由此又想起千溯,我不在的這幾年,他一個人該更無聊了。
再晚些,梨樰突然造訪,道他預備遠行,走之前特地來瞧瞧阿塵。
我一面將塵鏡端給他看,一面打量著他的神‘色’。但見他聽聞阿塵醒來之后八層會記憶全無的境況時,竟是寬慰又落寞的笑了。
我不大想掀別人記憶中的傷疤,所以一句話沒問,梨樰再三鄭重拜謝我之后卻是自己開口道,“阿塵往后就多拜托魔尊照看了,不管是哪種以方式的放下,只要阿塵以后能安安穩穩,開開心心的活下去,也便足夠。那執念實在困得她夠久了?!?
我不動聲‘色’的望著他的眼,“你可知阿塵執念在何?”
他只是搖頭,“并不知曉,我只見過她兩面。大抵是看過了太多污濁的東西,恍然得見一純粹又明亮的事物才會一眼深刻,這才生了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執念罷?!?
梨樰見我聽得困‘惑’,笑笑之后也不再過多的解釋,再同木槿淺聊一陣之后才離開。
我問木槿,當初梨樰到底答應了她什么事,才使得她愿意教果子與我一齊陪梨樰走趟十八層地獄。
木槿只是搖頭,“我不會要他命也不會要他付出什么嚴重的代價,只是這事只得由他去辦。姑姑你曾說了,是定然要辦成的一件事。”
梨樰走后已經是大半夜,我見時日不早,披上外衣就準備回冥府外院自個的住宅。
木槿卻留我,“都將要天明了,姑姑回去不也麻煩?唔,再者姑父應當也睡下了,你回去會吵著他的?!?
我張了張嘴,心說我壓根沒想去夜尋那啊,昨夜要不是他留我,我怎么敢往他‘床’上躺,更遑論凌晨的‘摸’上去。
但這話說出來有點沒必要,于是我點頭,答應留宿在了冥府內宮之中。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心情頗好的一拉‘門’扉,方見‘門’口多了兩人。
兩旁守著的小鬼不曉是‘腿’軟還是如何,咯噔兩聲,跪得很不成體統。
我揮揮手讓他們起身,而后其中的一位小鬼就開口了,“魔,魔尊,帝后有令,您不能‘亂’走?!?
他聲音抖得厲害,我又正打了個呵欠,沒聽很明白,就轉頭望著他,問,“你說什么?”
他印著我面容的瞳孔一縮,居然暈過去了。
我簡直云里霧里,正要轉頭去問另一邊的小鬼。‘門’外風風火火的跑進來一個人,一把拉住我的袖子,氣喘吁吁像是急急忙忙趕過來的,“姑姑,你近日可千萬不要‘亂’逛,今晨仙界和妖界來了人,連帖子都沒有遞就破了結界相約過來?!币幻嬲f一面把我往屋里推,“興許是你復活的消息傳出去了,但也沒準是旁的事,你如今受不得一點傷,不然千溯非揍死我不可。”
我被她連拖帶拽的按在桌前,就順手端起了一個茶杯,“這事……”
“這事現在沒什么定論,我是為了安全起見才將你藏起來,好在此處內閣本就無人能擅自進來?!彼劬χ煌疑砩铣?,我總覺她那樣的眸光是計劃著是不是該拿個麻袋將我套起來,顯得很是不寧。
我瞅著她,喝了口涼透了的茶,“你慌什么?”她一聽張嘴又要說話,我則笑了一聲,“唔,到底發生了什么,木槿,同我說實話。”
她的臉一下子紅透了,窘迫之余還點驚慌。我覺得她編這個謊肯定是張嘴就來的,沒有審過草稿。
于是她猶豫了很久,才尷尬的沉靜下來,弱弱道,“可你能保證不遷怒到我么?我覺得我很冤,這事本不該由我來說,但是他們都不在,我只想把你穩下來別‘亂’逛就好了?!?
我施施然的笑,覺得她說話顛三倒四得厲害,“我看上去有這么不講理?”
她沉默了。
我嘖了一聲,“說啊?!?
木槿縮了一下,磨磨蹭蹭,“帝君……“頓了一頓,像是要換一種說法,”我剛才對你說的,有一半是真實的,只不過被察覺到歸來的不是你,而是帝君。多年前帝君將要回歸的消息就傳得沸沸揚揚的,唔,就在前夜,有仙忽然推算到帝君正體就在冥界,仙界眾仙盼他盼了多少萬年,如今得了消息自然要不顧一切的趕過來了?!?
我一愣,”帝君?”
木槿眼睛不自在的凝著地,”恩,就是那位帝君?!?
我聽到這個名頭,噌的站起身,好一陣才強壓下震驚,勉力勸誡自己暫時接受這個現實。洪荒上古消匿的那些眾神,總有幾個會無聲無息的再突然的降世或者蘇醒,就好比當初的木‘花’痕,其實也沒什么可只得驚訝的。但是醒來的是帝君……
腦中靜了靜,又驀然想起,”帝君怎會在冥界?”
木槿徒然改變的神‘色’很是耐人尋味,就道,“你可知滄生海?”
這句話夜尋曾問過我,我后來也查了,聽說是個逆天道輪回法則的存在,無法用常理來解釋。且而滄生海并非是自開天辟地后就有的,它的創造者就是古往今來那一位連喚一句名諱都讓人覺著不敬的,帝君。
我當時看了這個解釋介紹覺著很玄乎,仙界之人總喜歡夸大現實,但有一段卻是寫實的,我自己后來去看過。滄生海無‘波’無瀾,萬年沉寂,好似嵌在地面的一面巨大碧綠的鏡子,水‘色’澄明,映照著茫茫天際。
曾有傳言道滄生海為三億塵世的一個縮影,所以碧海深處常常會有幻影重疊,猶若海市蜃樓,近人而消失。
不管傳言如何,我從木槿那聽聞,前夜滄生海突然生出的異兆,萬年靜滯的海面上無故‘蕩’開層層‘波’瀾。當碧‘色’澄凈空靈的海水靜靜涌向岸邊的時候,在場仙者個個駭得魂飛魄散,好比瞧見了個復蘇的猛獸,紛紛朝天帝進言。
天界‘亂’了沒有兩個時辰,帝君隱匿的命格驀然顯現在星盤之上,眾仙先驚后喜,便是要喜極而泣了。故也不顧冥、魔兩界的看法,歡歡喜喜且倨傲的的找了妖界同盟,說及此事。再秉承不可一世之態度殺到了冥界,過來接人。
也是,無論誰找到了能憑一己之力便可護住整個仙界萬年安詳的靠山,也會恨不得立刻揚眉吐氣,翻身奴隸把歌唱的。仙界被壓迫得夠久了。
我一下子坐立難安起來,很是擔心千溯的境況,也擔心帝君回歸之后,四界局勢大變。最無奈的是,我現在還是個拖油瓶,只會成為千溯的軟肋而幫不得他絲毫。
心情轉瞬凝重起來,我在房中走動兩步來稍稍舒緩自個內心的焦躁,想著要沉靜一點,再問,“帝君現在下落如何?仙界之人幾時到?若是不能趕在帝君之前重返魔界,再想出去就難了。唔,你去把冰漸喚來,時間緊迫。”我腦中飛速的想著拖延的措施,譬如暫時在仙冥相通的結界引入空間風暴,亦或是讓冰漸代表魔界一方意外現身,狐假虎威的詐一詐他們云云。實在不行,我還有千溯的召喚符。帝君剛剛歸來,又是在冥界的地盤上,不至于會太強悍才是。
木槿沒動,巴巴將我望著。
我原是想催她,心里卻突然的一動,問她,“夜尋呢?”
木槿干干的笑,“在大殿?!?
“在大殿?”他怎么會去那種地方,不該是同我一般好好的藏起來么?
“仙界的人來迎接他回去。”頓一頓,“我,我其實早該告訴姑姑你的,姑父他,正是上古的那位帝君?!?
“……”
……
今個一起‘床’,外頭就好似換了個世界,我趴在‘床’上把玩著塵鏡,偶爾能從上頭看見些浮世現實的影像,并不連續且而雜‘亂’,卻是個催人想象的極好的東西,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木槿后來見我一言不發,就自個退下去了。而我也不知道自個是為何,聽到夜尋就是帝君的消息之后,除卻一開始的震驚和漸漸溢滿的被欺騙的憤怒,再后來卻突然平靜了。總的來說,像是種沒有實感的虛無。
我問木槿她是何時知曉的,木槿沉默之后道,夜尋許久之前教過她推算天道,所以……
所以是早就知道了。
我撐著頭看著塵鏡,回想過往,身邊之人好似就我一個人不知道了。我早就聽過一位仙者喚過他帝君,那都是數不清多少萬年前的事了,那時他自己給我的解釋是,約莫是長得像,認錯了。
那仙者也垂著眼附和著笑,說仙界有帝君的畫像,的確很像,然后我居然就信了,再沒起過疑心。
誠然,現在也不是計較他騙沒騙我的問題。這多少年來,我所有的事他該只曉得都知曉了,他若回了仙界,站在我的對立面,那我絕然是沒有勝算的,更遑論我還是殘魂之軀。
但又想他若是想害我,我早死八百回了,所以不至于對我有歹心。那為何不同我說明身份,‘弄’得好似安‘插’的臥底一般呢?
‘迷’‘迷’糊糊的想著事時,屋前的‘門’被人推開,我本是趴在‘床’上撐著頭,感知這動靜便稍稍抬眼望‘門’外瞧了一眼,滯了滯,然后又撤回目光,沉默。
夜尋往屋內走了兩步,我忍了忍結果沒忍住,噌的爬起身,半坐在‘床’上。剛出聲兩人的聲音就重疊了,一齊道,“你瞞……”“我同你說過,你自個忘了。”
我心一沉,“我哪里有記憶哪里沒有記憶這個你怎會知道,你怎會知道我剛好忘了?!?
夜尋不慌不忙的走近,好似并沒有將我的怒氣放在眼里,“木槿說的,說你不知道?!?
他一走近,我半坐著身高就不夠了,于是我又半跪的撐起身來,涼涼道,“哈,木槿也胳膊肘往外拐了么?!庇钟X得不甘心,“反正你得了內部情報,我說不過你。”
夜尋終于站在‘床’邊,先是低眼瞅了眼塵鏡,然后才瞧著我,“你做什么這么生氣?”
我覺著他不痛不癢的態度叫我更加的上火,且而自己又總是說不過他,所以挪了兩下便準備下‘床’,憤憤道,”我現在不跟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