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鮑主有夭亡之虞,這種話可不是尋常人敢隨便掛在嘴邊的閑言,淳于緹縈驚訝地看了神情誠懇的陳玨一眼,這位貴戚說話倒是頗直。
不管怎么說,文帝當年總是沒有真的割去淳于意的鼻子,單憑這一點來說,淳于家身受皇恩也是事實,只不過這些年人們大都頌揚文帝仁德,而沒有什么人關心淳于家的現狀罷了。
陳玨誠懇地看著淳于緹縈師徒二人,看婦科,總是女醫合適一些。
半晌,淳于緹縈輕輕搖頭道:“學醫之初,我曾盟誓以所學報天下百姓,若是滯留長安一地,恐怕有悖誓約,我亦于心不安。”
陳玨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卻也對淳于緹縈這種自由自在的游歷有些向往,“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強求,夫人可否逗留長安幾日,稍加教導我家…”
陳玨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淳于緹縈風韻猶在,正是女子最有魅力的時候,與那種一臉嚴肅刻板的女醫一點都不同,但他一個大男人,跟淳于緹縈討論婦科知識實在有些難以啟齒,再者人家的醫術也未必愿意傳給無關之人。
淳于緹縈忍不住一笑,她年輕時遇到過不少富貴子弟的糾纏,對比之下忽地覺得陳玨有些可愛,她思量了一下,溫柔的目光落在身邊的義身上,口中對陳玨說道:“義年紀雖小,但醫術早就不比我差多少,若是陳將軍不嫌,我愿將義留在長安。”
陳玨錯愕了一下,第一次將注意力挪到淳于緹縈身邊的小女孩身上。
義看上去和陳玨差不多大,俱是十來歲的樣子,她聽見淳于緹縈的話馬上驚呼了一聲,一臉的不敢置信。
“阿,你不從師命嗎?”淳于緹縈的聲音變得有些嚴厲。
義扁了扁嘴。顧不得陳玨這個外人還在一邊,急道:“阿不想一個人留在長安。”
淳于緹縈看了看義,繼續對陳玨道:“阿這番小女兒情態,讓陳將軍見笑了。”
陳玨忙道:“不敢。”
淳于緹縈笑道:“阿少年無父,數日前寡母又歸他人,我這次帶她來長安就是為了接走她的幼弟義縱照顧,若是陳將軍不介意照看阿姐弟。我這里感激不盡。”
陳玨點了點頭,沒有料到看上去無憂無慮的小女娃也有這樣的經歷,明師理應出高徒,他雖然不解淳于緹縈為什么會對第一次見面地他提出這種請求,但他仍正色對義道:“若是令堂無有異議,陳家愿撫養令弟成人。”
淳于緹縈拍了拍義的手。和藹地笑了一下,又與陳玨說些劉的事情,陳玨雖然也看過幾本醫書。仍舊聽得半懂不懂,倒是義漸漸收了悲色,時不時地插口解釋幾句。
稍后征得淳于緹縈的同意,陳玨將這師徒二人帶到堂邑侯府歇息。看著時候還不算晚,陳玨吃過紫煙和另幾個小婢女為他備好的晚膳。隨后坐到書房的桌邊,他思索了片刻,之后下筆如有神。
早些時候他答應過薦孔安國去天祿閣校對典籍之事,如今春暖花開,最多雨的時節也就快要過去,正是整理藏書去蟲重校地好時候。
堂邑侯府的客院中亮起一盞***,淳于緹縈替眼眶微紅的義整了整衣襟,笑道:“長安久是繁華地。我把你留在這里是為了你好。你傷心什么?”
義低頭道:“那個陳四公子,我們今日才第一次見到他。您怎么能放心把阿留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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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緹縈輕嘆了一聲,道:“女子行醫,總要受人冷眼,我此生既然立志行醫天下,便不能半途而廢讓世人看輕,但你與我不同。”
“陳家開國功侯,皇后陳氏更是獨寵椒房,讓天下女子艷羨,你若是能在她身邊為醫,也是為今后希望從醫的女子指一條明路,起碼不會像我一般遭人詬病。”
義睜大眼,搖頭道:“您常說宮中最是兇險,弟子恐怕做不到。”
“傻孩子。”淳于緹縈一笑,“你想入宮長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士人和太醫都不會讓你輕易如愿,只要你能蒙陳四公子相助,在長安城中扎下根便是好事。”
“可是弟子想跟在您身邊。”義道。
淳于緹縈嘆道:“你以為行醫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嗎,這些年來我得以憑已嫁之身四處游歷,全仗馮太守相助。若是不識仕宦中人,任你醫術高明,想要擅離一地也是難事。退一步說,你弟弟年紀還小,若是將來想要為官,現在正是要讀書長學問地時候,跟著我到處走又能有什么出息?”
“就是你自己,眼看就是漢律所定該嫁人的年紀,若不能得權貴庇護,你又怎么可能有機會一心鉆研醫術?”
義想要反駁幾句,卻發現老師所言皆是事實,只得無奈地咬了咬唇。
小鮑主劉的一場病來得快,去得更快。
長樂宮中地竇太后得知后命人給淳于緹縈師徒加了賞賜,館陶大長公主劉嫖和陳皇后也各自有賞,賞賜之豐,讓寄居在堂邑侯府中出身貧寒的義不由驚嘆。
義想起陳玨,那個看著和氣可親的少年原來就是在這種常人所不敢想的富貴之下長大。人比人,果然不一樣,倒是即將再次遠行地淳于緹縈仍舊淡淡,毫不在意的樣子。
這日,李青被阿嬌打發到堂邑侯府向劉嫖報平安,順便召女醫義入宮。然而他前腳剛進門,后腳就被陳玨叫來打聽當日方士入宮時地情形,他仔細回答了陳玨的幾個問題,隨后見陳玨微微蹙著眉在那里思考什么,便靜靜待在原處等著陳玨的吩咐。
陳玨這時頗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沒文化,真的可以害死人。
方士徐生當日在劉徹面前演示的所謂仙法,其實在陳玨看來更像一個笑話。他從阿嬌那里聽得“寶櫝”二字便覺得有些不對,今日得知了當日的詳細情形,更加肯定徐生不過是一個方士騙子。
寶櫝中有仙珠,徐生施法之下,兩櫝時而相斥時而相吸。若是當日陳玨在場,說不得馬上便要想起一種俗名叫做吸鐵石的東西。
又過了片刻,陳玨忽地一笑。道:“你且等一會兒,我這里有些從民間搜羅來地木頭玩具,待會帶進宮中去。”
陳玨考慮地是宮中器具多上重漆,對小孩子身體不利,因而每隔一段時日便送入宮中一些小玩意,李青早就知道這件事。因而恭恭敬敬地答應了。
陳玨又問了幾句劉的近況,得知一切安好之后便放心地點了點頭,取出一張白紙鋪開寫了幾行字。
李青與書房中地婢女素不相識。百無聊賴之下只得四處看了看陳玨書房的布置,他雖然胸中沒有什么大學問,幾眼之下也覺得這室中清雅,與未央宮中的風格大不相同。
不多時。紫煙攜了一個小箱進來,陳玨這時也將筆放回原處。把那張便箋折完放好,隨后將之交到李青手中,道:“記得交給皇后娘娘。”
李青也不多問,只是躬身應諾,而后將陳玨命他帶的幾樣東西一一收好,這才帶著皇后娘娘要召見地女醫義返回宮中。
傍晚時分,處理過政事的劉徹一如既往地直奔椒房殿,李青上前奏道皇后娘娘攜公主去了長樂宮。劉徹方要往長樂宮去尋。李青卻道皇后娘娘留話回宮用晚膳,劉徹皺了皺眉。決定在椒房殿中稍等一會。
正在無事可做的工夫,李青手中捧了幾本書放在案前,劉徹贊賞地看了他一眼,細翻之下卻不由皺了眉,李青不識字,拿來這幾本書盡是劉徹早讀過的諸子經典。
劉徹繼續翻下去,終于看到薄薄的一本《呂氏春秋》精通篇,翻著翻著,劉徹忽地直起身子,手指劃過書頁上“慈招鐵,或引之也”一句,眉頭鎖得更緊,神色也越來越沉。
不多會,阿嬌姍姍來遲,奇道:“徹兒,你怎么了?”
劉徹回過神來,笑道:“沒什么。”
他說著,上前逗弄了劉幾下,冷不防被劉亂動的小辦膊打了個正著,劉徹撫著臉頰開懷地一笑,意味深長地道:“朕地小鮑主,這口氣可不能出在父皇身上。”
又過幾日,天子劉徹言道方士欒長做鬼,冒徐姓欲效新垣平故事欺瞞天子,理應處腰斬之刑,夷三族,人們這才知道劉徹早就派人詳加查探欒長的底細。
宣室殿側殿,劉徹對前來覲見的陳玨道:“子瑜,當日朕還覺得你沖上去恐嚇徐生太過魯莽,今日看你是錯打正著。”
陳玨笑道:“臣不解方家之言,那日只是一時沖動,此事全賴陛下英明,才使欒長不能得逞。”
劉徹也是一笑,道:“這就是當日他做戲法時你不在旁邊,要不然你肯定早就想起來了。”
陳玨溫聲道:“陛下過獎。”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好像只有姓趙地皇帝在迷信方士上好一些,只是劉徹如今還年輕,對于長生方面的追求倒不怎么強烈。
饒是如此,陳玨還是選擇不直接在劉徹面前顯擺他的博學,而是誘導本就不曾全信方士的劉徹自己去發現不對勁。
兩人閑聊了幾句,劉徹信手取餅又一封奏疏,看到上面端端正正地署名忽地一樂,道:“子瑜,你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跟朕說?”
“臣既要言事,自然應該上書。”陳玨道,稍后他理了理思緒,“陛下,秦末焚書以來,諸家學問散落民間,故老相傳之間常有錯漏矛盾之處,艱澀難解。是以臣想請陛下下詔,聚天下博士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