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思路轉換的極快,陳玨先是一怔,隨后問道:“陛下有意遣人往邊關學兵事?”
“不錯。”劉徹點點頭肯定了陳玨的話,“朕既有伐匈之志,便不能如趙括一般紙上談兵,否則將來朝臣們有爭議之時,朕如何決斷?”
陳玨略一思索,道:“先皇曾遣中貴人隨李廣,陛下是要效先皇舊事了?”
劉徹笑了笑,道:“朕這此卻不能全跟先皇學,想來想去,朕覺得還是從羽林軍中選人得好,羽林兒郎這兩年已成了形,將來皆是棟梁之才,這次正好是個錘煉之機。”
陳玨微微一笑,景帝當年派了親信宦官去邊關,結果到了沒幾日就被小鄙匈奴人抓去,最后還是靠李廣親身搭救才得以歸來,皇帝的使者去邊關,只不過又一次成就了李廣神射的好名聲,劉徹好面子,自然不肯再派草包去丟人。
“晁錯曾言,安邊境,良將不可不擇,陛下今日派出去的壯士,說不定正是他日引兵驅匈奴于外的猛將。”陳玨順著劉徹的意思說道,旋即深吸了一口氣,道:“只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劉徹看了看陳玨,心中微動,遲疑了一下道:“子瑜,你可肯走一趟雁門郡?”
劉徹卻是想著,陳玨雖然從小伴在他身邊,也算是久習弓馬,然而除此之外十幾年來可從不曾吃過半點苦楚。邊塞苦寒,一去難免數月,這份苦可未必吃得了。
“臣去?”陳玨有些錯愕,隨后心下便涌上一絲興奮,馬踏匈奴,哪個男子沒有夢想過,封狼居胥又是何等地豪情,就算不能果真引弓射單于。但若是能親眼一見大漠蒼茫,也不枉他生于此時。
劉徹看出陳玨并沒有什么不愿意的神色,反而是驚訝之后稍帶一絲興奮,開懷道:“子瑜就是子瑜,果然不是畏難之人。”
陳玨有點哭笑不得,他這不是還沒回話么,但劉徹自己卻又猶豫了起來,道:“你若是一走,天祿閣那邊還有孔臧。羽林軍卻交給誰?”
劉徹的話恍如一盆冷水澆在陳玨心上,他在長安城可不是一個人,雁門哪里是他說一句話就能去的地方。
羽林軍的成員,除了烈士遺孤之外世家子弟不在少數,這些人服陳玨,一來是因為家中父輩百般告誡:陳玨表兄是大漢天子劉徹。親媲椒房殿陳皇后;二來也是因為陳玨當年毫不猶豫地殺了竇平,殺了也就殺了,偏偏陳玨還一點懲罰都沒有受,足見這人實在不能惹;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正是因為陳玨本人的手上功夫讓他們服氣。
換了一個人,但凡家世、天子信任和個人能力有一樣及不上陳玨,恐怕羽林軍中的年輕騎士們都不會服氣。
劉徹年輕力壯,雖然還不至于猜忌陳玨把羽林軍掌握在自己手中,但這么一想卻是回過味來了…記得從前七國之亂時。景帝曾垂詢栗家人是否有欲從軍者,結果卻是栗家子弟幾乎全都希望可以在長安享受富貴安樂,有幾個少數年少熱血地還因家人阻攔而作罷。
想到一向溺愛子女的館陶大長公主劉嫖。劉徹不由皺了皺眉。
劉嫖這位姑姑兼妻母,在太子之位歸屬詭譎莫測時給了他無與倫比的巨大助力,更難得的是就算是在他登基之后,劉嫖也不曾挾著這份功勞求情無厭,反而仍舊不斷拉近太皇太后和他的關系。
劉嫖如此作為,雖說大漢長公主驕傲跋扈的習氣仍然在她身上存在,但劉徹對這位姑母還是敬愛的,卻怎么也不好意思越過她硬擰著派陳玨出關。
“子瑜。”劉徹揮了揮手。像是要把煩惱揮到一邊去。道,“這件事你回去和姑姑姑父商量一下。再來回復我不遲,左右朕不可能只派一個人出去,羽林軍里還該有一次選人,時間充裕得很。”
陳玨這時也從提攜玉龍的夢想里走出來,他躬了躬身道:“臣遵旨。”
劉徹點了點頭,轉而指著御案上的一幅卷軸,笑道:“子瑜,你過來看看,這可是個新鮮玩意,你準不曾見過。”
陳玨心中納悶,但還是依言起身上前,這時劉徹又大聲道:“楊得意,你去把那幾幅也拿來,朕要給子瑜見識見識。”
陳玨見劉徹說地神氣,不由也起了幾分好奇之心,待到劉徹一臉笑意地把那幅卷軸展開,陳玨頓時忍不住微張了嘴,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這畫的是…”好半晌,陳玨才神色古怪地吐出這半句話。
劉徹哈哈一笑,接道:“不錯,這正是上林苑勝景,雖然只是一角,但已足見司馬相如才氣,這幅畫朕可要好好收起來。”
陳玨又看了那幅據說是司馬相如所做的畫卷幾眼,心中更有些哭笑不得:舊紙易碎,有新紙之前,漢時繪畫大都是帛畫、壁畫,甚至有人畫在泥土磚石墻上。
自從新紙大行天下,確實有人研習著在其上作畫,不可否認,司馬相如的水平看來還是其中拔尖的,然而…看著劉徹一臉的贊賞,陳玨還是只得微微一笑,做欣賞狀。
又過了一會,劉徹才命楊得意等人把幾卷畫收好,看著陳玨地神色奇道:“子瑜,你在那想什么呢?”
陳玨順口啊了一聲,回過神笑道:“臣是在想,紙張從無到有,從稀缺到遍及天下只用了幾年時間,這書畫之道必定也將一代勝于一代。”
劉徹頷首笑道:“你這話不錯。但朕可不相信短期之內還有人比司馬相如畫得更好,此中大氣,不是凡畫可比。”
陳玨面上笑了笑,若是劉徹能看到清明上河圖,必不會如此看重司馬相如那幾筆,但轉念一想,陳玨又不得不承認司馬相如地確有才華,他自己沒有系統學過國畫。不過是眼高手低罷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中途不知怎地話題岔到南宮公主那里去,這位公主的婚事一直被兩宮記掛在心,可是眼下看來,南宮公主似乎無意再嫁,只是過著清凈的日子。
“朕必定要為南宮阿姐找一位良配!”劉徹道。
少頃,楊得意來報有朝臣覲見,劉徹笑容微斂,正色對陳玨道:“你今日無事。便去看看皇后罷,她前幾日還說想家來著。”
“阿姐好自在!”
陳玨踏進椒房殿的時候,阿嬌正在拿一個小木鼓逗弄劉,小鮑主劉如今已有一歲半,自從上次病愈之后便長得越發快了,劉嫖甚至毫不留口德地說過。陳玨這個舅舅一樣大的時候都沒壯過外甥女。
劉似乎對阿嬌手中的木鼓沒什么興趣,見陳玨來了,邁開小短腿便朝陳玨走過去,不想一下走急了摔在那里,所幸椒房殿的地面上都鋪著軟墊,劉摔得不厲害,但仍舊小嘴一扁就要哭出來。
陳玨抱起劉,笑著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劉便綻開一個小臉,阿嬌瞪著女兒。對陳玨道:“你跟她說什么了,我是她母后,她居然不跟我親?”
“秘密。”陳玨放下劉。一邊的綺羅馬上帶著這小祖宗離開,劉也出奇地沒有纏著小舅舅,乖乖地便走了。
李青帶人奉了些茶點,阿嬌與陳玨說笑了幾句,對李青道:“你們先出去罷。”
李青應諾了一聲便離開,等到殿中再無其他人,阿嬌面色一沉,道:“阿弟。徹兒前幾日幸了一個宮女。”
陳玨微微一怔。劉徹是皇帝,能為阿嬌獨有這幾年已是難得。他身邊出現別地女子也是早晚地事,但阿嬌的心態才是陳玨要關心的。
阿嬌不怒不悲,反而低低一笑,道:“這事我對阿母都沒有說,徹兒以為我不知道,但這兩年來,未央宮里又有多少事瞞得過我。”
陳玨看著阿嬌,心里有些不適,理智上他該勸阿嬌看開些,但這個口卻他卻怎么都開不了。
阿嬌見他如此又是一笑,反而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不會同他大鬧。”頓了頓她又道,“天子幸宮女,這事太過尋常,我小時候還不小心撞見過舅舅地事呢…”
陳玨微微苦笑,阿嬌又道:“本來徹兒就是要給那宮女個位子,我也沒什么辦法,既然他還知道費勁心思瞞我,我也就權當不知道。”
阿嬌說的輕松,但陳玨看著她緊緊摳著幾案的指尖,哪里看不出她心里的傷心,又過了一會,阿嬌神色微冷,道:“你放心,那宮女如今在永巷后頭伺候著唐娘娘。”
長沙王的母親唐姬當年過得不怎么好,阿嬌對她有幾分恩情,放在她那里陳玨卻是放心地,他不是圣人,明知那宮女其實也無辜,此時卻管不得那么多了。
“阿姐。”陳玨緩緩開口道,“你記著,你是大漢的皇后,陛下的妻子只有你一個。”
阿嬌展顏一笑,道:“我明白。對了,你上次命人送來地玩具阿喜歡得不行,尤其是那些能拼出未央宮樣子地木塊,阿愛不釋手呢。”
陳玨聞言吁出一口氣,順勢轉了話題,仔細同阿嬌說起些益智的玩具來。
劉嫖霍地站起身來,沉著臉道:“不行,這件事誰來說我都不能同意,就是陛下也不行,你在長安待得好好地,跑去雁門做什么?”
陳玨、陳午和陳須父子三人,連著陳家姑爺東方鴻對視一眼,目光中都有幾分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