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閑情逸致畢竟還是小道,自從陳玨從張騫帶回來的幾車異域珍奇中,分到了一點點蒲桃干,他便將這點閑暇時的小念頭拋到腦后,一心撲在平準法上面。
張騫出使西域而歸,老百姓不知道其中戰略上的意義,但也知道有一個郎官從極西之地歸來,即使那個使者隊伍百不存半,也擋不住老百姓在農閑時的談資。
此時,夏日的天氣熱得讓人胸口發悶,所幸宣室殿中還是一片清涼,劉徹坐在最上頭,陳玨次之,還有十幾個侍中依次往下坐來。這些人的面目均十分年輕,不見老態,最多不過三十來歲,最末的座次上,正是年紀最輕的桑弘羊。
劉徹伸出手,食指點了點攤在御案上的奏表,道:“外朝的人不少都在反對平準,你們怎么看?”
殿上眾人不約而同地往陳玨處望了一眼,沒有人愿意搶在他前面說話,但陳玨聞聽了劉徹的話卻并不動作,只淡淡道:“臣以為平準乃先人遺策,早在春秋之時便可以證明,此法有利于錢谷穩定,陛下當可一試。”他對于個中的種種困阻早已了然于胸,早先就與劉徹交流過好幾次,劉徹這會兒再次問出來,也并不是想再聽一次陳玨的看法。
果不其然,劉徹笑著點了點頭,目光便往剩下的人身上掃去。一鄒姓侍中見狀,躬身道:“陛下,臣以為陳中丞言之有理,各地巨商大豪侵害民利,朝中不可聽之任之,臣愿請命,制止因私牟利的反對之人,還錢谷之中的交易一派清平!”
陳玨心神一動。暗道還當真有請命以求立功之人,只是他這未免沒有什么實際意義。劉徹聽了仍是點了點頭,不找痕跡地皺了皺眉。
正尋思著再說點什么,陳玨就聽得敬陪末座的桑弘羊朗聲道:“法因勢而變,當今時局,北方匈奴人蠢蠢欲動,邊郡將士亦磨刀霍霍,隨時保家衛國。錢糧之事。即是其中大頭,僅統一新半兩錢并不能讓糾葛迎刃而解,必須諸策遙相呼應、相互影響,才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劉徹聞言一下子來了興致,道:“那你說說看,這時應當怎么辦?”
桑弘羊緩緩吸了一口氣,道:“嚴立法度。分而治之。”頓了頓,又道:“就算天下行使平準之法,商戶仍然有利可圖。”
陳玨聽了在心中暗自點頭,劉徹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道:“還算有些想法。”
劉徹這句夸獎一出,場中除了陳玨等少數幾人,有一小半人或多或少生出了些不快的情緒。天子身邊的侍中,放到外邊必得重用,桑弘羊明明是商戶之子,卻絞盡腦汁地踩著同階層的人往上爬。實在惹人不喜。
眾人心思正轉著,劉徹問道:“你眼下是在大農令下做事?”
桑弘羊恭恭敬敬地道:“回稟陛下,臣是主父中丞屬下。”
劉徹聞言頷首,轉而對陳玨笑道:“子瑜,難得桑弘羊知道想些事情,你平日里有空,提攜提攜他也好。”
劉徹提拔人向來明明晃晃地,總顯出一種唯才是舉地態度,他此言一出。桑弘羊面色頓時一喜,陳玨怔了怔亦側身稱是。
又議了些事,劉徹命眾人先散了去,陳玨正要跟著請辭,劉徹臉上笑意一閃,道:“子瑜,一會兒有些士人學子覲見,你可愿看看?”
陳玨神色微動,道:“陛下,莫非是科考所取的士子嗎?”
“不錯。”劉徹把身體往后一仰。笑意更深。繼續道:“朕也是第一次見他們,還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少真材實料。你左右無事,不若留下來一觀。”
陳玨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不多時。殿外走進來兩長排有老有少的男子,正是此次科考選上來的士人,這些人既然能站在宣室殿上,便是堪稱道、儒乃至《淮南子》諸多皆有涉獵,少有不通。
楊得意高聲唱和,一行人按著指示鄭重地向劉徹行禮,趁這夫,陳玨斜著朝那邊掃了一眼,另一邊當先那人實是貨真價實的初代狀元,只可惜卻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看著儒雅,但卻少了常見的風流倜儻。
劉徹已跟士子們說上了話,陳玨開始時還饒有興致地聽著,越到后來卻越覺得不對勁,眉尖也不由地動了動。
這種情形乍一看同科舉制很像,實際上由表及里地一一看過來,就沒有多少真正相同的地方。不要說根本沒有后世科舉制地種種制度,眼下這似是而非的“殿試”,跟平時劉徹接見各郡國舉薦上來的人才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劉徹挑選著問了眾人幾句話,面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道:“你們中間,有人不遠千里赴長安應考,朕心甚慰。”
眾人聞言,果真遠行千里的人喜上眉梢,旁人亦是與有榮焉的樣子。
劉徹又轉向其中幾個年輕人,道:“朕仔細看過了,也認得你們,你們是太學地學子?”
年輕人中為首的那個恭謹地道:“陛下所言正是,臣等有幸,曾在太學中讀書。”
劉徹點點頭,又隨意問了些小話,便命楊得意備上紙張筆墨,令眾人自由發揮,寫一篇上書呈給他親閱,自己則和陳玨一起歇著去了。
這不是科舉,陳玨在心中下了定論,又微微地覺得有些釋然。正在感慨的時候,陳玨忽然冷不防被劉徹拍在他肩上的一巴掌喚醒。
劉徹問道:“你看這些人,授什么官合適?”
“陛下不是早就決定了,命他們從各郡縣,抑或長安各官署的小吏做起嗎?”陳玨回道,他心中知道,劉徹早先就打定主意,命這些人從底層做起,但這種按部就班的方式根本與現下的形勢不符。
劉徹一笑,道:“朕看見了有幾個像樣的,從小吏做起未免太可惜。”
陳玨聞言,悄悄地聳了聳肩。這時候的常情是劉徹看中哪個布衣,可以直接授與他不低的官位,無人會多說什么。陳玨沉吟著道:“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際,破格用之亦不在話下,但如此多少于長久不利。”
劉徹微微頷首道:“子瑜,你接著說。”
陳玨慢慢地道:“但破格之余,憑借真本事考出來地這些人,只要他們一一有了去處,此制最基本的地方就沒有改變,假以時日,天下自然會習慣這種選官之道。”
明白陳玨的話中之意,劉徹笑了笑,道:“你這是提醒朕,不要全然隨著朕的心意授官呢。”
“臣不敢。”陳玨連忙笑著接了一句,改革之道曲折多多,這些問題不過是其中的九牛一毛罷了,還好劉徹的堅韌和果斷能保證中間的關鍵之處。
說說聊聊,外間的人不時地往這邊看了看,有知情的人便在心中暗道,是了,那年紀不大地清俊年輕人便是武安侯陳玨了。再思及天子對待自己眾人和陳玨的態度大不相同,眾人心性不同,又不由地有了些不同的感想。
這時,劉徹問道:“子瑜,朕在今年下了幾道新政,你看其中的利弊如何?”
置新錢、行平準皆是常規中的善政,但陳玨深知各地不同,利弊難說,自然不敢夸下海口,實話實說地道:“陛下,臣在長安之地,雖然覺得這些政令利于百姓,還是不敢輕言天下利弊,只能竭盡全力將臣那一份職責做好,其他的就不敢說了。”
劉徹搖頭笑道:“你說得太實在,但未免有些看天命的意思,這可不好。”
陳玨正尋思著劉徹的話中之意,劉徹已輕輕地咦了一聲,道:“還真有幾個才華出眾的。”
順勢往下邊望了望,正見有二人先后停下手中的動作擱筆,還彼此看了對方一眼,陳玨見了便不由地一笑,這兩個年輕人當真爭強好勝,只不知胸中所學如何。
劉徹和陳玨想到一塊去了,沒有再和陳玨聊什么,腳下開始向外邁開步子。盡數散去了。因為過關地人數不多,這種閱卷方式的主觀性又重了些,劉徹索性親自去看那些人地文章。
看到劉徹動作忽然一停,陳玨上前了些,道:“陛下?”
劉徹抬頭笑笑,走到殿門口左近,道:“朕原先還擔心最后余下的這些可用之人太少,現在看來,其實是朕杞人憂天了,雖然沒有尋見什么大才,但磨練一番之后,讓他們處置些尋常事務毫無問題,地確比那些不學無術的人強得多了。”
陳玨笑道:“陛下盡管寬心,這些人都是各地幾經選拔而來,又豈會差了?”
聽罷,劉徹笑著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思及張騫所描繪的西方之景,劉徹只覺心胸前所未有地寬闊,打定主意必須大力完善這種選官之法,讓天下人才皆有用武之地。
閑話了一會兒,陳玨才要請辭出門,天空中忽地打響了一聲悶雷,斗大的雨點隨后傾盆而落,灑在地面上嘩嘩作響,一眨眼的工夫,路面已盡數變得陰濕了。
晚上幫父母干了點活,碼字時間少了點,但更新不變,大概凌晨0點半左右還有一更。
明天還是兩更6K不變。
強烈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