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針可聞。
倒不是因為司馬家有什么忌諱,而是這是來自于丞相的邀請。
有當朝丞相提攜,對任何世家來說,都是巨大的助力!
“老朽已知天命,”
司馬俊笑呵呵的道:“兒孫的事,我是不管了。”
楊彪從來沒有勉強人的習慣,笑著道:“司馬公倒是看的開。”
衛覬雙眼微動,道:“楊公,這裁減冗官,是裁減東都,還是要裁減天下?”
話音未落,小小的房間內,靜的比之前還可怕。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緊盯著楊彪。
裁減朝廷還好說,畢竟朝廷幾經動蕩,各家該損失的都已經損失了,慢慢彌補就是。
但是,如果裁減到各州郡縣,涉及到他們根本,就是另一回事了。
現在大漢的各州郡,幾乎都是世家把持,想要坐穩一地,不論一州還是一郡,都必須有世家的支持!
“今天只論風月,不論政事。”楊彪輕飄飄的推開。
眾人見狀,不自禁的互看,心里暗自凝重。
朝廷,顯然不是只針對洛陽城里的冗官!
在丞相府大宴賓客的時候,劉辯在芳林園見了劉璋。
劉璋明顯從小吃好喝好,白白胖胖,五官圓潤,一臉憨厚樣。
劉辯打量著他,道:“劉卿家病的很重?”
劉璋坐在劉辯對面,躬著身,道:“回陛下,家父背瘡嚴重,已不能躺,只能趴窩在床上,已月余不能下床。”
劉辯想起來,劉焉好像是因為背瘡而死的,只是不知道,這么早就有了。
他不動聲色的點頭,道:“劉卿家辛苦了,朕派人接劉卿家入京,由宮中醫師醫治如何?”
劉璋眨著眼,道:“陛下,益州到京,路途艱遠,臣恐家父難以堅持到京。”
劉辯見他脫口而出,情知是早有準備,道:“那便讓劉卿家留在益州好好休養。之前,大司馬府,尚書臺從益州調一些人入京,劉卿家是何想法?”
劉璋臉色不動,道:“陛下,據臣所知,黃忠好像是去了太原,其他人,臣不得而知。”
黃忠在益州,現在是聲名不顯,劉焉只同意黃忠,不放行其他人,其心可想而知。
不過,一個黃忠,就足夠他虧的了!
劉辯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微笑著道:“卿家如果沒事了,寫信給劉卿家,說說洛陽城的情況。劉卿家身體好轉了,就入京來,父皇信重劉卿家,朕也希望劉卿家能入京幫朕一二。”
“臣領旨。”劉璋道。
劉辯雙眼微微瞇起,這劉璋,從始至終,絲毫不露情緒。
‘是朕的問題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還是他城府太深?’
劉辯目光一轉,笑著道:“劉卿家,你對朝廷裁減冗官怎么看?”
劉璋自打跪坐好后,動作沒有改變分毫,只有嘴唇在動,聽到劉辯問話,只是稍稍一頓便道:“陛下圣明,朝廷諸公賢達,此舉上合天心,下通民意,益州理當遵行。”
‘不一般啊。’
劉辯雙眼笑意濃郁,這劉璋,果然不是表面看的憨厚。
既然你城府這么深,就不能浪費了。
劉辯放下茶杯,道:“卿家既然入京了,也不要閑著,為朕分憂吧,入尚書臺,任尚書令史,協助王允,負責這次的冗官裁減。”
劉璋臉角不自禁的抽了下,片刻抬手道:“臣領旨、謝恩。”
裁減官吏,可是得罪的人事!
這時,一個中黃門悄步進來,看了眼場面,來到劉辯跟前,遞過一道奏本,道:“陛下,大司馬府緊急送來的。”
劉辯哦了一聲,接了過來,看完后,神色如常,陷入深思。
這道奏本的內容,是曹操在禁軍大營訓練士兵過于苛刻,竟然活活累死了十數人,起初一兩個的時候,禁軍大營的眾人不以為意,當到了十幾個,他們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開始上報。
劉辯雙眼冷靜,心里思索不斷。
倒不是怪罪曹操練兵死人,而是他一直在考慮曹操的發展方向——是走文官仕途從政?還是走武將路線領兵?
曹操這個人,絕對是有能力的,雖然現在還沒有展現出來,但他有著驚人的潛力。
不管是從當世人對他的評價,還是縱觀歷史,與他的能力相比者絕對屈指可數。
“文臣還是武將?”
劉辯慢慢擰眉,心里拿不準,遲疑著。
以往,他都是想再看看,給曹操一些鍛煉的機會。但曹操在禁軍大營搞出了事情,就不由得他不做出決斷了。
好半晌,劉辯還是有些猶豫,道:“潘隱,傳旨,曹操……入宮。”
“是。”潘隱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劉辯合起奏本,收斂思緒,看著潘隱道:“宮外還有什么事情嗎?”
潘隱瞥了眼劉璋,來到劉辯身側,低聲說了起來。
等他說完,劉辯臉上忍著笑,道:“世家之人,居然做出了這等事?”
王朗用這樣的手段來解決太學生的鬧事,劉辯是萬萬沒想到的。還以為這些世家的飽學之士,會用出什么陰謀陽謀來,沒想到居然這般小兒科。
“不過總歸是有用。”
劉辯點點頭,多少有些欣慰,陸陸續續的有人出來做事,用不著他沖在最前面了。
潘隱沒有說話,等了一會兒,拿過一道文書遞給劉辯。
劉辯接過來,只是第一眼,迅速認真起來。
這是丞相府宴客的賓客名單,雖然有不少生僻字,但劉辯從姓氏上依然看出了不少端倪。
楊家邀請的這些在野的世家,是大漢有名有姓,甚至是最為頂尖的世家大族,自然,那些小門小戶根本不配進丞相府的門!
看著一個個熟悉陌生的名字,有些姓氏比較特別,如司馬,公孫,諸公,羊等等。
他還是小看了楊家的影響力!
難怪后世的袁家那么顯赫,袁術、袁紹分占兩地依舊是數一數二的大勢力,但凡他們齊點心,或者懂得收斂一點,膨脹的不那么快,大漢天下,毫無疑問的將改姓袁!
絕對不會像曹操那樣辛苦,甚至不會成為第二王莽!
一時間,劉辯腦海里轉過了無數念頭,直到感到一絲寒冷,這才陡然驚醒。
抬頭看去,不知不覺間,天空飄起了雪花。
劉辯對雪有種特別的喜好,尤其是喜歡雪中漫步,聽著腳下咔嚓咔嚓的聲響。
伸手接著一片雪花,劉辯看向劉璋,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軍演!
強大的軍演,足以震懾一些人的不臣之心,令他們收斂,給他騰出更多的時間來!
劉辯想到這個,臉上的笑容抑制不住。
劉璋雖然低著頭,實則一直悄悄觀察著劉辯,見他沉默這么久,神情變幻不斷,這會兒又冒出古怪笑意,心里咯噔一聲,連忙低頭。
有了軍演這個主意,劉辯心中大定,站起來,道:“卿家,走,隨朕散散步,跟朕說說益州的情形。”
劉璋連忙跟著起身,一臉憨厚的道:“是。”
劉辯走出亭子,地上還沒有雪,漫步走著,看向北方。
東北方向,荀攸正帶著皇甫堅長以及三百不到的禁軍,護衛著應劭出魏郡入邯鄲,直奔巨鹿。
應劭很是瘦弱,臉角細長,面容尋常,神情平淡,唯有胡子十分濃密。
他抬頭看了眼天上不斷飄下的大雪。
荀攸見著,上前道:“使君,估計還有三天就能到鄴縣。”
鄴縣,冀州治所。
應劭沒有回應,神情毫無波動。
荀攸之前與應劭見過幾次,倒是沒想到,他是這樣一種平靜如水的個性。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穩住冀州。’荀攸心里不禁擔心。
冀州的重要性,不止是鹽政,而是‘中國’的正中,九州之首,關乎國運!
突然間,皇甫堅長打馬上前,低聲道:“荀尚書,有些不對勁。”
荀攸心中一驚,轉頭四顧,見大雪飄飄,空無一人,道:“有什么發現?”
皇甫堅長道:“太安靜了,這里應該有匪盜才是。”
冀州是黃巾軍起事的地方,雖然幾經平定,但冀州基本也被打的破爛不堪,不止是朝廷控制不力,地方的州牧、太守也使不上力。
十室九空,盜匪橫行。
荀攸神色暗凝,道:“你多派些人探查,今夜不休息,先進巨鹿再說。”
皇甫堅長面容冷靜的點頭,回頭招過史阿,旋即十幾匹快馬分頭奔出。
應劭余光看了眼,默默無聲。
荀攸沉色不語,心頭漸漸起了不安。
他們雖然一路隱藏身份,從不與人接觸,但從洛陽一路走來,難免消息走漏。
不管是匪盜還是居心叵測之輩,他們這一行人,都是肥肉!
走了好一陣子,一匹快馬飛奔而回,落地單膝跪地,大聲道:“回稟使君、荀尚書,前面十里處,有一群人堵在必經之路之上,看樣子是匪盜。”
荀攸神情頓冷,急聲道:“有多少人?”
士兵稍稍遲疑,道:“目測至少有兩千人。”
兩千!
所有人變色,他們才兩三百人!
只有十里,他們回頭都來不及!
荀攸心中一陣急思,向著應劭道:“使君,不如,下官引開他們,使君帶一些人趁機穿過,我們在鄴匯合。”
應劭無動于衷,看著前方,道:“伱確定是匪盜,不是什么人假扮?”
士兵立即道:“那寨子起碼有五六年了,不像是新建的。”
“荀尚書,我們單獨聊幾句。”應劭轉頭與荀攸說的,神情平淡,語氣平淡。
荀攸沉著臉,點頭。
兩人騎著馬,走出很遠。
應劭道:“我只身前來,無兵無糧,恐難立足,我想招降這群匪盜。”
大漢的軍隊,多以招募為主,而在戰爭進行中的時候,招降匪盜以充兵員,也是慣常行為。
荀攸怔神,萬萬沒想到,應劭居然打了這種主意!
他只有不到三百的禁軍,想要招降兩千人,可不是空口許諾就能辦到的。
應劭見荀攸不說話,抬起手道:“還請荀尚書助我。”
荀攸神色沉如鐵,心里在想著各種辦法。
他并沒有經歷過戰陣,沒有對戰經驗,苦思冥想。
應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好半晌,荀攸肅色道:“用疑兵之計!”
“全賴荀尚書。”應劭抬著手道。
荀攸輕輕點頭,他的任務是護送應劭到冀州,助他站穩腳跟,收攏一些兵馬,也是應有之意。
‘兩千匪徒。’
荀攸心頭如墜大石。他們已經沒有可選余地了,逃不掉,只能認真謀算。
兩人又與皇甫堅長等人匯合,開始仔細籌謀。
皇甫堅長同樣沒想到,應劭非但不怕,居然還想招降那群匪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