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完將王允請到了一個偏院,兩人對坐下后,便是例常的客套。
虛假的禮儀結束了,伏完有點想要盡早送走這瘟神,看著王允道:“王公深夜來寒舍是有什么要事?”
王允喝了口茶,原本想好的措辭突然就拋之腦后,開門見山的道:“我想請中丞舉薦大殿下為太子。”
伏完一愣,下意識的道:“陛下欲立太子了?”
大漢朝的太子,立的是早的,晚的晚,不過,總得來說,立的早點,大概率沒有好下場。
王允漠然不動,道:“我說的是,這件事,需要由你挑頭。”
伏完還是有些不明白,道:“是陛下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王允淡淡道。
伏完心里一驚,面上極力保持平靜,道:“王公,此事重大,須探明陛下的心意,再做決定不遲。”
王允道:“大殿下名為紹,這還不夠明白嗎?若是朝野繼續裝糊涂,陛下才會生怒。”
伏完還是覺得這種妄自揣度圣意不妥,猶豫著道:“為什么是我來挑頭?這種事一旦成了,不止陛下恩重,將來太子登基,更有從龍之功,王公為什么要謙讓于我?”
這伏完倒是也沒有那么愚蠢!
王允心里冷笑,面無表情的道:“不是給你立功的。準確的說,這件事,是需要你與渤海王一同挑頭。”
見王允將劉協扯進來,伏完更加警惕了,沉著臉道:“王公應當知道,朝政之事,不可牽扯渤海王,這是朝野的默契,王公想要打破,怕是會迎來雷霆之怒!”
王允毫無懼色,聲音越發平淡,道:“我是為了國事!伱與渤海王舉薦,定能給予叛逆袁術等重創,擾亂其軍心。另外,渤海王也能進一步撇清‘不軌’嫌疑。這對你們來說,是一件好事情。”
伏完目光冷顫的盯著王允,心里急切的計較著。
他不信王允的話!
他在想王允有可能的陷阱!
朝野想要劉協無聲無息‘消失’的,大有人在。尤其是這王允,在袁術假脫所謂‘遺照’叛亂之后,一直主張殺劉協,以定天下人心。
王允見伏完不可能答應,直接冷哼一聲,道:“這件事,你們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做得好,陛下自然不計前嫌,兄友弟恭。可一旦立下太子,陛下還能容得下渤海王?難道陛下就不考慮,他有個萬一,尚不更事的大殿下,會是劉協與袁術等叛逆的對手嗎?”
伏完臉色驟變,沉聲道:“渤海王與袁術等人毫無干系,王允,你休得胡言!”
王允直接道:“這些話,你去跟陛下,跟太后娘娘說。”
伏完神情難看,心里萬分慌張。
他知道王允的話里有恐嚇,在嚇唬他。但這種恐嚇,太過致命,哪怕明知,仍舊不敢掉以輕心。
劉協是不能冒頭的,一點事情就會引來朝野矚目,更何況這是立太子這般天大的事!
一個不好,太子沒立成,劉協與他先丟了性命!
王允見他還不肯點頭,漠然道:“太后同意立大殿下了。”
伏完立即想起王允罕見的去永樂宮的事!
“當真?”伏完迫不及待的追問道。
如果有何太后點頭,那事情十有八九是穩了。他與劉協上書,非但沒事,確實還能博取一份功勞。
有了太子,劉協的窘境會進一步緩解,他也不用總擔心女兒做寡婦,他們伏家跟著受連累。
王允神色漠然,道:“不信的話,明日你可進宮找太和核實,而后再上書。”
伏完心里大松一口氣,王允既然這么說,那事情肯定假不了了。
只是,他還是有些猶豫,要劉協挑頭,總會有危險。
“我明日與渤海王商議再定。”好一陣子,伏完看著王允道。
王允雙眼閃過厲色,冷聲道:“不其侯還是沒明白老夫的意思嗎?這件事,你們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伏完也被激起了怒氣,板著臉道:“王公,莫非真當我與渤海王好欺負嗎?”
王允忽的站起來,俯視著他道:“我覺得你愚蠢!”
說完,甩手而走。
“你……”
伏完被氣的臉色鐵青,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王允走了。
伏完一頓子怒氣發不得,又不得不冷靜思考王允剛才的話。
‘立太子’不是小事情,牽涉果本,誰都得小心翼翼,一步踏出,萬劫不復!
半晌過去,伏完也沒個主意,也不敢隨意找人商量,胸中怒氣就更多了。
伏完氣的睡不著覺,翻來覆去,丞相府的楊彪,卻是安睡的如嬰兒般。
隨著王允與穎川黨斗了起來,楊彪就作壁上觀,有點左右逢源的意思了。
“主人,主人,宮里賜下酒菜。”一個仆從來到門口,輕輕敲擊著。
楊彪的睡眠十分淺,一點動靜就被驚醒,待仔細品味內容,嚇了一跳,穿戴好跑出來,見著是熟人徐衍,少了幾分緊張,道:“徐貴人,這是?”
徐衍微微一笑,道:“陛下接到了曹將軍奏報,對令公子贊譽有加。陛下十分欣喜,感念丞相教子有方,特意賞賜飯菜于丞相。”
楊彪連忙抬手向皇宮,道:“臣何德何能。”
做完這一套,楊彪又看向徐衍,道:“徐貴人,陛下可還有其他賞賜?”
徐衍怔了下,飛快反應過來,笑呵呵的道:“暫且沒有,不過想來,令公子簡在帝心,前途遠大了。”
楊彪胖臉抖動著,仿佛高興的不行,招過一個管家,道:“送送貴人,不得慢待了。”
管家立即明白了,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徐衍聽到:“去庫房取幾件好東西來,快一點。”
徐衍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小人豈敢受丞相的饋贈……”
管家不由分說,上前與徐衍說著什么,兩人半推半就的出府。
楊彪的笑臉瞬間就沒了,面無表情的來到中庭,看著擺好的飯菜。
飯菜沒有問題,都是宮里御廚的精致之作。
楊彪臉色越沉,坐下來后,雙眼冷峻的盯著這些菜。
深更半夜的賜菜,本就詭異,即便是有他兒子楊修為借口,卻又沒賞賜楊修,反而給他賜菜?
“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楊彪心里沉甸甸的自語。
他一直覺得上次嘉德殿的事情有蹊蹺,將二荀與蔡邕降級三等,看似合情合理,里面卻也有說不通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這三人,是更公認的前途遠大,尤其是蔡邕,這位是大皇子的外公,當今國丈,最應該受得寵信才對!
楊彪心里思來想去,還是不懂這幾道菜的目的,隱約有些不安感。
這時,一個家仆悄悄過來,在他身后低聲道:“主人,戶曹那邊密謀,將太倉合并入戶曹,并且接管全國的州郡縣倉庫。”
楊彪愣神了一會兒,轉頭看向這家仆,道:“消息屬實?”
家仆道:“應當沒錯,從戶曹到太倉,知道的人不少。”
楊彪不由得看向黑漆漆的門外,自語的嘀咕道:“他們這是要捅馬蜂窩了。”
合并太倉入戶曹其實沒什么問題,關鍵是,由戶曹接管地方是的錢糧倉庫,地方不炸鍋才怪。
與此同時,崇德殿。
劉辯的軟榻,被劉紹,何晏兩個小家伙‘霸占’了。
兩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躺在一起,時不時嗚哇一聲。
劉辯處理完手里的政務,伸了個懶腰,看了眼兩個小家伙,笑著起身,走出側門。
還沒走幾步,劉辯打了個呵欠,抬頭看著漆黑不見一絲月色的天空,道:“聽說,要下雪了?”
潘隱跟在身后側,抬頭看了眼,沒有搭話。
劉辯有些困倦,渾身酸疼,一邊走著一邊甩著胳膊,放空思緒,想讓他的大腦空一空,換一換。
潘隱跟了一陣,上前低聲道:“陛下,王公又去了司馬俊的府邸。”
劉辯腳步一頓,雙手交叉在一起,不停的晃著胳膊,看向宮外,有些好奇的笑著道:“咱們這位王公在下一盤大棋啊,有查到什么嗎?”
潘隱搖頭,道:“都是密談,沒有外人知道,是以小人沒有探查到。”
劉辯笑容更多了,道:“這就有趣了,好,咱們就看看,王公在下什么棋吧。趙云回到禁軍大營了嗎?”
潘隱連忙道:“按照路程來算,應該是明天中午到。”
劉辯嗯了一聲,道:“他到京了,讓他來見朕。你明天去大司馬府一趟,要他們命劉虞返回駐地,嚴密監視烏桓,鮮卑等的情況,不得大意。再給并州去信,要他們盯著匈奴。”
“是。”潘隱道。
劉辯又活動了一會兒,轉身往回走,道:“去永寧宮吧,讓宮女好生照顧那兩個小家伙。”
潘隱連忙道:“小人明白。”
劉辯走向永寧宮,心里道:你明白,就是不知道楊彪明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
荀彧便來到了崇德殿后殿。
劉辯還有些睡眼惺忪,有些意外的道:“荀卿家,什么事情這么早?”
荀彧面色老成,如常的抬手道:“陛下,戶曹與太倉經過多日商議,認為應當合并為一,以統一政令,疏通關節。”
劉辯坐在椅子上,想了想,道:“就這件事?”
合并戶曹與太倉,也算不得什么急事,大事。
荀彧面不改色,道:“是,臣等打算,以戶曹,御史臺共同派人,進駐各州郡縣倉庫,以杜絕貪腐,確保朝廷賦稅全數入太倉。”
劉辯有些清醒了,下意識的皺眉,沉吟起來。
這么做,地方上肯定不答應,必然會生出無數幺蛾子來,最簡單的,便是在入庫之前動手。
這會令朝廷這個布置落空不說,還將得一個‘與民爭利’的口實。
“卿家想好了?”劉辯看向荀彧。在他看來,這一政策,有害無益,并不是妥善之策。
荀彧自然不敢告訴劉辯戲志才從兗州查到的事情,不做遲疑的道:“是,臣計劃與御史臺仔細商議,列一個妥善的策略呈送陛下御覽。”
劉辯看著荀彧,總覺得有些怪異。
荀彧向來穩重,不會提出這種貌似周全的政策來。
這時,潘隱從外面進來,看了眼荀彧,上前低聲道:“陛下,王公又去了長樂宮。”
劉辯一怔,看向他道:“這么早?”
潘隱點頭,心里也十分意外。
不等劉辯多想,看著眼前的荀彧,道:“卿家是因為王卿家嗎?知道王卿家在圖謀什么嗎?”
荀彧抬手,道:“王公并未阻礙戶曹政務,陛下寬心。臣并不知道王公要干什么。”
劉辯看著荀彧,又想著王允,不由得笑了。
這王允與所謂的‘穎川黨’好像都有什么計劃,偏偏他一點都不知情。
‘有趣了。’
劉辯想了一陣,點頭道:“好,就依卿家。御史臺那邊,朕會打招呼,卿家盡管與御史臺商議。”
“臣領旨。”
荀彧道。
旋即,他稍稍斟酌,道:“陛下,現在朝廷、各州郡大量缺少官員,是否繞過聯考,還是以舉薦入仕?”
劉辯搖頭,道:“必須要經過聯考,這件事沒有商量余地。另外,鴻都門學與太學的錄取比列,二八開,不得少了。”
荀彧面上出現一絲遲疑,最終還是抬手道:“臣領旨。”
劉辯嗯了聲,道:“命尚書臺給各世家發信,要他們派出色的子弟入學,不得耽誤。”
“是。”潘隱在一旁道。
荀彧向來寡言少語,見說完了,便道:“臣告退。”
劉辯倒是有許多事情想與他商議,但今天的事情明顯不對勁,暫且按耐著道:“潘隱,送送荀卿家。”
潘隱迎著,伸手示意給荀彧。
荀彧再次抬手,起身退出了后殿。
劉辯目送他離開,雙眼慢慢瞇起,笑容漸漸濃郁。
“真是有趣了。”
劉辯摸了摸下巴,不由得自語道:“現在,大家都學會動心思,玩手腕了嗎?”
“好,朕就看看你們都在圖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