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實今日下工有些晚了,暮鐘響了良久,才晃晃悠悠拎著一個小陶罐,眉開眼笑的走進了自家院子。
正在院子里喂雞的王嬸見狀,忙接了過來,問道:“東家又賞了啥好玩意。”
王老實嘿嘿的憨笑道:“燈油,晚上給狗蛋讀書時掌燈用!”
“正好,家里做菜的菜子油快沒了,原本還打算明日上東市買些,如今倒是省了!”
王嬸是個精細人,雖說現(xiàn)如今王老實月例足足兩千五百錢,再算上些雜七雜八的甚么加班費和賞錢,每月能弄上個三千錢上下,但前些日子單買下這兩進的小院就花了兩萬多錢,日子還得省著過。
“不成!李管家再三叮囑,這油和其他燈油不一樣,只能點燈用的,吃下去要死人的。”
王老實急忙打消了自己婆娘的念頭,心中有些后怕,暗自慶幸婆娘提了這么一嘴,否則自己可就真忘了交代。
婆娘今后真要拿來做菜,家里還不得出大事啊?
王嬸也是想到了此節(jié),一臉埋怨道:“你這糊涂老漢,做事忒不靠譜,想害死俺們娘兩是咋地?!”
王老實自知理虧,也沒敢頂嘴,灰溜溜的跑到后院,取上冰涼的井水洗了把臉,抬頭看見狗蛋的屋子里亮著燈,不由動作輕了不少,生怕吵到他。
如今買了這兩進的新院子,狗蛋也終于有了自己的小屋子,每日下了學(xué)就貓屋子里讀書。王老實看了是又高興又失落,高興的小崽子肯用功讀書,將來定能有出息;失落的是小崽子漸漸大了,和爹娘不似從前般親密了。
王老實撓了撓頭,望向正往廳堂端菜的王嬸,憨憨一笑:“婆娘,咱們再要個娃吧?”
“瘋老漢!讓狗蛋聽見了咋辦?!待會再收拾你!”
王嬸臉上微紅,俏生生的瞪了他一眼,又做賊般的瞄了瞄狗蛋的小屋子,壓低聲音斥道。想來若不是手里端著菜,定要上前擰著王老實的耳朵好好教訓(xùn)一番。
王老實倒也沒有還嘴,而是嘿嘿的傻笑,心中美得很,到時候還指不定誰收拾誰呢!
不一會,飯菜上齊了,雖算不得什么好菜,但勝在葷素搭配合理,加上王嬸廚藝精湛,色香味俱全,讓人不由食欲大振。
王嬸把狗蛋叫了出來,一家三口圍著桌子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老漢,俺哥托人捎信來,說是咱崖于亭的王老爺前些日子過身了,他那幾個敗家兒子尋思著把靠近俺家那頭的百十畝良田變賣,問咱家要不要買上幾畝?”
王老實想了想,問道:“啥價錢?”
“一畝也就要價二十石粟米,合個一千五六百錢吧。”
“俺隱約記得那幾塊地都是善田吧?若是如此,倒是不貴。”
王老實撓撓頭想了想,內(nèi)郡的良田京畿附近最貴,高過三千錢的都不少。崖于亭隸屬長安縣,離長安城不過兩日腳程,按說稍好的田地,賣個兩千錢還是可以的。當(dāng)然,惡田也就能賣個八百到一千錢的樣子。
“都是上好的良田,王老爺在世的時候,有大戶人家出了兩千錢,都沒舍得賣。”
王嬸見自家老漢有些動心,不由興奮道。不得不承認,古今中外的婆娘都對于添置不動產(chǎn)有著執(zhí)著的狂熱。
王老實還沒來得及表態(tài),一旁的狗蛋突然插話道:“娘,要俺說,認為此事急不得!”
王嬸屈指輕輕彈了彈他的小腦袋,笑罵道:“大人說話,你個小娃子,懂個啥?”
“俺咋不懂?私學(xué)里的先生都常夸俺聰慧哩!”狗蛋揉了揉腦袋,滿臉不服氣。
王嬸倒是被逗樂了,滿臉戲謔的打趣道:“那你倒是說說,這事依著你該咋辦?”
“上次俺聽娘提起,咱家自打搬到這新院子后,那先前的老宅子,便租給他人,每月五十錢,是不是?”
狗蛋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見王嬸點頭,繼續(xù)道:“當(dāng)年咱家初進長安城,買下那老宅子,不過花了千錢,如今不過兩年租費,就可以掙了回來,憑白得了一套價值千錢宅子。”
王嬸思考了片刻,補充道:“如今那老宅子千錢可買不到了,至少能賣個三千錢。”
狗蛋笑著道:“正是!不過短短數(shù)年,咱家平白多得了三千錢。若每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一畝良田也不過畝產(chǎn)兩石,每石八十錢。咱家等于不耕不作,平白拿了一畝良田近二十年的收成,還無需繳納租賦,購買種子和農(nóng)具。”
王老實和王嬸聞言一愣,理不說不清,帳不算不明,聽狗蛋這么一說,倒還真有幾分道理。
王嬸歷來精明,猜出了幾分狗蛋的意思,忙問道:“你的意思,是咱家該將余錢拿去多買些宅子,而不是去買良田?”
“買啥良田?如今俺爹每月掙的銀錢,能頂上老舅早出晚歸侍候農(nóng)田好幾年的。若真在崖于亭買了良田,誰回去耕種?反正俺以后是不會回去種地的!”
王嬸點點頭,若是買了田,還得花錢雇佃農(nóng)幫忙耕種,著實麻煩得緊,收成怕也不會太好。
只是關(guān)于買宅子,她還是心里沒底,猶豫著問道:“其實為娘想買良田,也是盤算著給你留些祖業(yè),碰到個壞光景,多少還能自家種些糧食,最差也不至于餓死。再說這宅子多了,也不好往外租。”
狗蛋搖搖頭,勸道:“若真要碰上壞光景,手里有些余錢倒還能逃難,若空有良田百頃,還能背著跑不成?至于宅子能不能租出去,娘就無需擔(dān)心了。私學(xué)的先生曾偶爾提起,太子殿下交代田勝國舅今后還要多辦作坊和商鋪,到時這長安城招來個數(shù)萬工匠都是少的。
試想新來的工匠,哪能一下子拿出數(shù)千上萬錢在這城中買宅子?必然先租住,待有了余錢,才考慮著買下。”
王嬸似有意動,扭頭看了看王老實,似乎讓他也說說。王老實撓撓頭,他原就是個粗直的關(guān)中漢子,只會賣力干活,哪曉得這些彎彎繞繞,一時支支吾吾的,沒啥主意。
狗蛋見爹娘為難,微笑道:“其實娘也不用在意,俺剛才也是聽二老談起買田的打算,想起了平日先生教的經(jīng)濟學(xué),隨口一說罷了。”
狗蛋不說還罷,王老實一聽是先生教的學(xué)問,立馬態(tài)度大變,認真道:“既是先生教的學(xué)問,哪能是隨口說咧?李管家和田管家常提起,那私學(xué)的先生都是太子門生,傳下來的都是太子的學(xué)問。這甚么經(jīng)濟學(xué),定是經(jīng)天緯地的大學(xué)問,必定是對的!”
王嬸聞言,忙詢問的望向狗蛋,似乎想確認。
狗蛋思索了片刻,點頭道:“這經(jīng)濟學(xué)倒真是太子吩咐先生傳下的學(xué)問,似乎專教些賺錢的法子,俺也才學(xué)了沒多久,還沒真的弄懂。”
王嬸面色一喜,連忙道:“那么大的學(xué)問,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學(xué)全的。天家的本事,哪怕學(xué)到一星半點,也夠咱們平頭百姓受用一世了。娃子,快給為娘多說說,這宅子該不該買?”
狗蛋皺著眉頭,答道:“這俺也說不好,但想來是虧不了的。即使買來宅子租不出去,留在手里,將來也能掙大錢的。爹娘可以想想,咱那老宅子,不過數(shù)年,就從千錢漲到三千錢,可是足足翻了兩倍啊。再說今后如俺爹這樣的工匠多了起來,免不得要買宅子,長安城的東北闕就那么大點地方,上哪建新宅子去?想來價錢會比現(xiàn)如今高出不少的。”
王老實和王嬸相視良久,覺得還真是這么個道理,當(dāng)下決定不再考慮買良田,而是多攢些錢,買些好宅子,將來不管是租是賣,想來是虧不了的。
從此開始,隨著王嬸這些“先富起來”的第一批帝國中產(chǎn)階級的崛起,及其不動產(chǎn)意識的轉(zhuǎn)變,大筆資金投資開始從良田轉(zhuǎn)向了房地產(chǎn)。
久而久之,形成了后世臭名昭著的“長安炒房團”,造成了整個帝國的房地產(chǎn)業(yè)急劇泡沫化。
其后近百年,大漢帝國城市化進程中不斷飚射的房價,一直讓中/央政/府頭疼不已,甚至引發(fā)了無數(shù)起民怨事件,導(dǎo)致政府威望大為下降。
直到城市化徹底完成,大漢帝國完成了全體公民住宅完全配給制,并適時推出大型海外度假莊園計劃,讓每個大漢公民都能在海外殖民地低價購買大片莊園和度假別墅,以及每年兩個月的帶薪休假,這才從根本上緩解了幾乎動搖國本的房地產(chǎn)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