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桂香中等個子,肌膚微豐,衣著樸實,面目親善。現生育一女一兒。她被女兒顏辣妹上山下鄉的事撓得心慌意亂,由於嫁的男人是搬運工,自己是合作店售票員,兩口子無職無權,多方聯繫求人,均無著落。只好邀約幾名沾親帶故的女友一起到龍竹山堂兄顏喜民家商談定盤。當時是這樣的戶口政策,整個人羣分爲城鎮非農業戶口和農村的農業戶口兩大類,凡是城鎮非農業戶口的高初中畢業生,除獨生子女和病殘者留在城裡安排工作外,其餘人員,由自己聯繫或知青辦統一安排,都要上山下鄉,插隊落戶。
前些日子,已與堂兄通信談過此事,堂兄雖然官不大,是管二百多號人的生產隊長,在她們的眼裡好孬也算是官,總比無職位的熟人多、關係廣,好辦事。
顏喜民領著大家進屋時,見有幾個人正在談事,於是向客人們介紹在座各位是宋部長,大隊呂書記,文大隊長,仁會計。又向幹部們介紹:“這是我弟媳,侄女,她們住在縣城河街,有名的窮人街。她們來聯繫侄女插隊落戶的事。”
宋部長恍然大悟:“你堂弟在搬運社上班,弟媳在合作店工作,她叫顏辣妹,弟娃叫顏虎。”
呂書記欣喜表態:“好啊,歡迎知識青年來爲我們山裡建設出力。”
文大隊長湊了一句:“既然是顏隊長的侄女,一切都好說。”
仁會計也道:“我們山裡確實需要文化人。”
宋部長表態:“爲這事,顏隊長找過我,我持支持態度。”
顏喜民像孩子似的,雙手拍巴巴掌,欣喜的說:“看看,俗話說,辦事要佔天時地利人和,你們今天遇到公社和大隊幹部當場表態,多順利。”
黎桂香誠摯的笑道:“感謝各位幹部,請安排時間到縣城來耍,我家是不富,招待客人吃飯喝酒還是不成問題。”
呂書記微皺雙眉:“好說。不過目前大、小隊無知青點,食宿不太好辦。”另外幾名幹部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顏喜民見領導們和親友爲辣妹食宿地點都變成了苦瓜臉,緊鎖雙眉。大隊無房子,自家房子也窄,住不下,急得直跺腳,把圍觀人羣逗笑了,一瞅外面,急中生智:“我們山裡出門就要爬坡下坎,土多田少,一年種的五穀雜糧,填飽肚子問題不大,吃返銷糧不多。食宿問題我看這樣行不行。”他低聲說出自己的想法。
宋部長首先點頭道:“這是一個一舉雙全的好事,不曉得竹家是否同意?!”
喜民毫不猶豫說道:“不成問題,這戶人的爲人處事我曉得,多合衆的。”
呂書記鄭重其事地對顏隊長說:“這件事就要麻煩你多操心嘍!”
喜民揮揮手:“弟妹,你們幾位先到屋裡歇歇腳,我和他們幾位還要談點其它事。”
宋部長從公文包裡拿出材料紙,拉開正題:“今天我來,是對竹根親參軍進行政審,請你們幾位談談他家的三代人和主要社會關係及其政歷情況,具體介紹他的現實表現。”
顏喜民胸有成竹的介紹:“根親的公公竹誠實,父親竹展益都是老實巴巴的莊稼漢,病死的。婆婆叫竹王氏,曾給財主當過丫環,婚後種地,也是病死的,媽黎玉清,60多歲,一直在家務農,哥是個老師,成了兩個貧苦農民的到插門女婿,姐嫁到菜蔬社。他家親戚沒有一個帶黑巴巴的。他家歷史清白,沒有污點。他本人在學校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回生產隊也是個老實的莊稼漢,無多話說。”
文大隊長說:“他家的勞力有點成問題!”
大家都陷入沉默之中。
內屋的來客都在城裡居住,很少爬坡下坎,走一路都在怨聲載道。
有人說:“要不是看到顏喜誠哥子和桂香嫂子爲辣妹的事,八人大轎擡我,我都不會來。”
有人說:“也是政策憋起了,要不,誰也捨不得把十幾歲的女娃娃送到山旮旯來受活罪。”
有人講:“送到山裡來磨礪也好,以後才珍惜甜日子。”
還有人講:“我就是守到城裡討口要飯,也不到山裡來享福。”
顏辣妹在途中和這屋裡被大家說得心慌意亂,自己過慣了城裡的家庭生活,上山下鄉,一切都是獨立生活,幹活、洗衣、煮飯,料理自己的一切,都得自己承擔。聽到前屋的人議論竹根親的事,好擔心他啊。好不容易爭取到當兵這個機會,卻因家庭勞力不足而拖累,太可惜,心存同情和憐憫,想到這裡,打開臨近途中林子裡飛遞到手中的一個紙團,上面寫著:你是竹根親的福星。莫明其妙,我和他既不沾親又不帶故怎麼會牽扯進去呢?
顏喜民見大家都愁腸百結的樣子,細想:侄女上山下鄉的住宿根親家缺人手,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想,他雖然是個缺少文化的粗俗農民,卻心很很善良,智商不低,想到這裡,心情豁然開朗:“這樣行不行……。”
宋部長聽後,半信半疑:“可以試一試,實施時也存在不少具體問題。”
根親見人來人往,表面欣喜內心愁,目睹表叔家來了客人,盡人這常情,主動上門招呼:“表叔,麻煩您先陪他們幾位耍一會兒,中午就莫走了,到我家吃飯。”
喜民見他上門相邀,微笑著欣然地點點頭。
宋部長細端詳這位濃眉大眼的小夥子,打心眼裡喜歡,試探他的心思:“小竹,這回體檢新兵你合格了,能去和不能去,你有什麼打算?”
大、小隊幹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屋內的顏辣妹也豎起耳朵聽他的表態。
竹根親沉默少許,坦然表態:“我們山裡娃不會說話,心實,說錯了莫怪罪。”
宋部長爽快答道:“我們只要你掏心窩子的話。”
忠實憨厚的竹根親說道:“說句大實話,能到部隊扛槍爲祖國站崗放哨,對國盡忠,是一件無尚光榮而神聖的事,我渴望已久。如去不成,心中無比悲痛,只好認命,當個老實巴巴的農民。”
幾位幹部也讚許他的坦然。
竹根親非常誠善的懇求大家:“您們幾位忙完公事和表叔家的客人們一道,到我家吃午飯。無論我能不能參軍都與此無關。”
喜民見大家未表態,輕聲地把根親喊到一邊,咬耳低語問到:“我和大家爲你的事急得團團轉,他們專程是爲你當兵搞政審,你一切都好,你能不能參軍,誰照顧你媽是關鍵,聯名蓋章向公社和接兵的擔保,或找一個你的女同學幫忙照料,上頭不放心。我辣妹插隊,關係拉通了,大隊沒有知青點,要是借住你家,既解決了居住之事,又能順便照顧你媽,豈不是雙全齊美。”
表叔這個忠厚老實的主意,猶如搬走壓在竹根親心中最擔心體檢新兵合格卻不能入伍,走後又怕母親孤單無人照管的大石頭,哪有不接受之理。忙表態:“我們這些山裡的娃娃,好不容易纔能獲得這次參軍入伍的機會,如果不能入伍,會後悔一輩子,辣妹能幫我這個忙,我會終身不忘。表叔,我們山裡這麼苦,她吃得消嗎?她會到我們這裡來插隊落戶嗎?”
“上山下鄉是她必走之路,莫得推頭。根親,房租費怎麼算?”
“只要不嫌棄,隨便住,算啥房租費喲。”
“借住時間?”
“來去自便。”
此刻,黎玉清見兒子去表叔家請客遲遲未返,信步走來。
宋部長征求意見:“黎大娘,你兒子去參軍,捨得嗎?”
黎大娘爽笑:“送兒子保家衛國,捨得。”
“那您咋辦?”
“我身子硬朗、結實、不怕。絕不給你們找坡坡坎坎的事。”
根親將母親引到一邊,告知辣妹借住一事,老人毫不遲疑地不住點頭。
母子倆來到裡屋,黎玉清拉著黎桂香的手說:“妹子,委屈你們,到我家吃午飯,吃一頓,餓不瘦的。”
顏喜民也進屋,見弟媳她們未表態,急性子抖了出來:“辣妹借住一事落實了,他家不收租金。我們山裡人是這個樣子的,遇到的客人都會免費到辦紅白喜事的家去熱鬧一番,傲起不去,就是瞧不起人家。”
顏辣妹曾到伯父家來過幾次,偶爾和竹根親曾打過幾次照面,擦肩而過都未細觀察過,今天細瞧,他,中等身材,濃厚虎眼,高鼻樑,與同齡人相比,衣著樸素,給觀才留下穩重、成熟、踏實的深刻印象,機警的眼神閃爍著亮晶晶的異彩,透視出他有遠大抱負和無窮的力量。顏辣妹下決心當他的福星,於是熱誠窘羞的答應:“要來麻煩打撓,不好意思。”
“這麼講就隔起一層了。”黎玉清客氣回答。
辣妹見老人慈祥的臉膛佈滿皺紋,蜂腰駝背,鬢髮如銀,面目親善,更是內心深處喜悅。
黎桂香見女兒的神情猜中幾分:“好吧!”起身應承。同路而行的四位女士,經歷狹窄泥濘道路行走,爬坡下坎,疲憊不堪,肚子裡咕嘟咕嚕直叫,見山裡人這麼坦誠,也就欣然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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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部長和黎桂香一行人來到竹家。
駱建忙上前與文大隊長親熱招呼:“表叔,您們也來賀喜?”
李寬匆忙到仁會計跟前:“表叔,您們真是消息靈通哦!”
龍竹大隊的三個主要幹部,呂書記是口才好,開會基本上不拿稿子,幾條幾點都會講得清楚明白,大隊長是肚量大,做調解工作捱罵當成吃寬面,仁會計是內當家,大隊的賬目從未錯過,數據常存腦海裡,可就不擅言語。
宋部長和呂書記分別找羣衆進一步瞭解覈實竹根親家三代人,主要社會關係的政治歷史方面問題和他本人的現實表現。均得到客觀公正的情況。
黎桂香一行隨主人進入廂房。入座後,顏辣妹環顧四周,四壁貼有喜鵲鬧梅,猛虎下山,錦繡河山,寶玉操琴的字畫,竹根親書寫的宋朝蘇軾《潛僧綠筠軒》“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人會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土俗不可醫”的條幅。小格木窗下,一張陳舊的三抽一屜辦公桌。桌上擺放著竹編籠子外殼裝的開水瓶,旁邊陳設有小方鏡、梳子、牙具等日常用品,桌子側面有一鋪舊式木料架子牀,紗布帳幔半卷著,且潔淨,青竹蓆上有牀深藍色布料的被蓋,白布縫合的枕頭蓋有一條舊枕巾,洗淨疊好的換洗衣服存放在牀的裡角,牀頭另一端放有竹製箱子,竹製書架,書架上的書叢,均是根親以前讀過的中小學課本和作業本,旁邊還掛了一根竹笛,橫過窗口有一根涼毛巾、內衣褲的用篾條絞成的竹繩子,屋內,有幾根竹製的小方凳,室內的泥土地面乾淨平整,細品,室內有股竹山清寒秀才的淳樸味道。
駱建把文大隊長引到側面的竹林子裡,耍嬌問道:“表叔,這回當兵有幾個名額?”
文大隊長胸有成竹的告訴他:“這回我們大隊洋氣了,竹根親、淡平、席易都體檢合格,還是被選中海軍部隊特種兵哩!”
駱建很失望:“難道我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誰叫你身體不爭氣。”
“把體檢表換個名字嘛,竹根親走了,家裡只丟下老孃,擺起一大堆事,誰管?”
“他啊,莫擺了,接兵的單連長把他當成重選人才,擠不脫。他家雖無其他人,要住女知青,算來算去,他的運氣最好。”
“表叔,幫個忙嘛,我會感謝您的。”
“笨蛋,你我叔侄說那些幹啥?”文大隊長略思片刻後:“你抽空去找宋部長。”並在耳邊低聲授意方式及辦法。
仁會計隨李寬來到一棵櫻桃樹下,笑著問:“有啥需要表叔辦的,說嘛,我曉得你鬼點子最多。”
李寬的眼珠子一轉一轉地入:“表叔,我們去找兵哥,我爸去找宋部長,就說體檢表填錯了。”他從衣袋裡掏出十元錢給仁會計。
“他們如果不買賬,怎麼辦?”
“有錢能使鬼推磨,不愁兵哥不幫忙。”
仁會計半推半就接下錢:“唉,誰叫你是我最心痛的表侄哩?”
仁會計找到呂書記:“呂書記,對不起,我要去表兄家吃生日酒,失陪。”
仁會計和李寬來到衣著灰色軍裝的單連長住宿的招待所,單連長熱誠地招呼入座,斟開水遞給二位。
仁會計接過開水杯,客氣的諮詢:“首長,我侄兒的體檢表填錯了,是否有法子改過來?”
單連長聽完後,問明地址、姓名、翻開筆記本,找來軍醫,軍醫用血壓器測試後,在單連長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單連長很客氣的解釋:“仁會計,地方醫生對小李的體檢判斷是正確的。他確實血壓低。剛纔駱建來反映醫生誤診,結果查證他確實屬於胸中有二級雜音。你們只好在地方上另擇職業了,坦率的說,軍人的體檢標準是不允許任何人改變的。”
李寬頓時明白,原來駱建也在找後門。聽完單連長的話,臉上火辣辣的,不知所措。仁會計畢竟是多年的基層幹部,沉著應付:“只要證實無誤,我們就放心了。”
李寬又生一計,反正自己不能參軍了,乾脆把竹根親也拖住:“首長,不曉得家裡只有母子的家庭,兒子是否可以參軍離家,丟下60多歲的老孃?”
單連長誠懇的答覆:“當然不行,獨子不徵。”邊說邊送走仁會計和李寬,找到季排長,吩咐道:“你迅速去龍竹公社查實是否有獨子參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