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執拗(上)
江致黎背靠著飛機靠椅, 思緒飄回了幾個月前。
那是他和徐一行徹底決裂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整整半個月,掙扎與疲憊每日每日的都將他淹沒。在醫院找到徐一行的時候,那種疲憊已經到達了頂端。
江致黎從來不知道什么叫放棄。
可當徐一行發瘋似的跟他對峙時, 他第一次聽到了自己心底的聲音說:
放棄吧, 沒什么可堅持的。
他放了趙執風, 也放了徐一行。
回到江宅后他全身心投入進了工作中, 只是每次回到空曠的臥室, 心底同樣空曠無比。
噩夢和失眠再一次侵襲了他,每次難受的時候他總想往一個什么地方窩進去。
可是沒有,他不記得了。
也許只是幻覺。
可是總覺得少了什么。
在心情抑郁和失眠多夢雙重打擊的情況下, 加之之前為了找徐一行滿世界的飛,身體素質一向不錯的江致黎不負眾望的, 病倒了。
家庭醫生來了好幾趟, 說是心病, 勞累過度,江致黎在床上躺了一周, 依舊不見好轉。
管家和保姆說會不會是別墅里有什么臟東西,迫不及待帶著幾個保鏢便開始大掃除。
江致黎躺的久了也有些無趣,便靠在沙發上抱著杯茶看他們打掃。
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被翻了出來,老照片,他和父親小時候穿過的衣服, 舊瓷器, 一些不知道什么時候買的畫和古董, 沒拆開的禮物……
等會?!沒拆開的禮物?
江致黎叫住了從樓上搬了個箱子下來的江一。
那個紙箱子里面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上面一個黑色盒子裝著, 紫色絲帶扎緊的禮盒分外的顯眼。
江致黎走過去把那個盒子拿了起來,“這個大盒子里面這些是什么?”
江一答道, “整個盒子都是當時您在九龍城時的東西,我們收拾的時候一并帶回來了。”
江致黎覺得這個黑色盒子有些眼熟,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是什么。
江一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這個盒子好像是陳先生在您生日的時候送您的。”
江致黎一愣,在記憶的旮旯里翻出了這個盒子。
他想起來了,去年的時候陳秉玦送了他這個盒子,但是他沒看,隨手就放一邊了。
“你把整個盒子都放那邊茶幾上。”
江一奉命把抱著的整個大紙盒放到了茶幾上,江致黎拿著黑色盒子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慢慢拆開了這個盒子。
盒子里裝著一本速寫本。
看得出來整個本子都是送禮物的人親手做的,封面也是自己畫的,是一個Q版的江致黎。
翻開第一頁,寫著,祝江致黎二十六歲生日快樂。
字體干凈漂亮。
江致黎突然有些期待,他又翻開了一頁。
入目是他靠在椅子上翻文件的樣子,旁邊寫著幾行小字:
“練習了好多天,才敢在這個本子上畫下你。畫的時候還有點羞恥,感覺有點像小女生的戀愛日記。”
又翻了一頁,依舊是他,不過變成了他在飯桌上拿著勺子準備喝湯的樣子。
“今天的致黎依舊帥氣喲呵~”
再往后,每一頁每一頁,都是不同的江致黎。
穿西裝的他,穿睡衣的他,有時候只有一個頭,有時候是他某個部位的特寫。
“今天第一次近距離看了他,睫毛真好看,數了一中午。”
“做噩夢的時候他總說不要走不要走……我說:我在啊我在啊!江致黎你能聽到嗎?”
每一天都是一張畫,旁邊是陳秉玦每天的心情。
直到最后一張,沒有畫,只有幾行小字。
“思前想后我決定把這個本子作為生日禮物送給致黎,雖然有點羞恥恩……但江致黎,江致黎,江致黎,江致黎。我愛你,愛你的名字,愛你的眼睛,愛你的嘴角,愛你的一切東西。by陳秉玦”
江致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臥室的,只是等他躺倒床上看著那個速寫本,才意識到每晚每晚自己被噩夢侵擾的時候,缺的是什么。
是某個人抱著他時的體溫,和從不間斷的溫柔。
那些不知為何被他拋在腦后的記憶突然一幀一幀的涌了上來,那個人溫柔的眉眼,親他眉心時嘴唇的柔軟,和拉著他手腕懇求時的倔強。
無比清晰。
江致黎突然有些煩躁。
他掀開被子站起來在屋子里走了幾圈,踹翻了好幾個凳子,他嘴里念叨著:陳秉玦……陳秉玦……
他想把那本速寫本撕碎或者扔了。
可他最終還是沒能下手。
時針已經轉到了凌晨一點,那種煩躁愈演愈烈。而江致黎毫無睡意。
他拿起手機,卻發現翻不到陳秉玦的號碼。
他出門去找江一,江一愣了一下,回道,“之前以為您不會再見他,已經把他的號碼刪了。”
“沒事了。”
江致黎回到屋子里,強迫自己躺下,強迫自己入睡。
依舊是那個夢境。
從小到大無數次重復的,無數次侵擾他的夢境。
那間漆黑的小屋子,只有小小的天窗偷過來的光,照在那個穿白裙子的女人的身上,那個女人為了保護他被打的傷痕累累,奄奄一息。
他瘦小的手不停的搖著昏昏欲睡的女人。
“媽媽……你別睡……媽媽嗚嗚嗚……你別走……別離開我……”
后來他認識了徐一行,夢里那個睡過去的女人就“醒來了”,變成了徐一行的臉,在窗外照進來的那一小片光中格外的圣潔和光明。
可徐一行卻看也不看幼小的他,只是瘋狂的踹著門喊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拽著他的衣袖喊,“你別走……不要走……你看看我……”
無人回應。
他和徐一行,仿佛兩個次元。
可今夜的夢卻不一樣了。
那道二十年來從未開過的門,突然開了。
光一點一點的溢了進來,門后出現了一個身材高瘦的年輕人。
他蹲下身,微笑著看著年幼矮小的江致黎。
他說,“致黎,我來接你回家。”
江致黎忽而從夢中驚醒,淚水已打濕眼眶。
江致黎開始命人搜集陳秉玦的資料,以前的,現在的。一個普通的畢業研究生,毫無難度的事情,不到一個小時,那些資料就擺在了他的桌上。
江致黎認認真真的翻看著這些資料。
一半是不知道的,卻有一半,早不知為何,印在了腦子里。
陳秉玦雙手插在兜里,跟著江致黎下了飛機,一直到了江宅,他們所有的交談不過是,“下車了。”“上車吧。”“這邊走。”
江一把他裝著行李的小箱子放進了臥室里。
陳秉玦走了進去,發現這臥室大的可怕。
再仔細一看,卻不難發現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他皺了皺眉頭,江一道,“這是少爺的房間,您以后也睡在這里。”
陳秉玦嘲諷的咧了咧嘴角,“江家這么缺房間?”
江一默然不語。
陳秉玦無所謂的聳聳肩,“麻煩給我拿套睡衣,我洗個澡。”
陳秉玦拿著江一遞過來的睡衣進去沖了個澡,出來直接躺在了床上。
他有些困,有些亂,需要休息。
江致黎卻走了過來,讓他起床吃飯。
陳秉玦微微睜開眼,江致黎的優美的下顎線條扎進了他的眼里。
陳秉玦道,“不餓,沒胃口。”
江致黎道,“吃飯。”
語氣堅定,不容反駁。
陳秉玦笑了,“我偏不吃,你要來硬塞嗎?”
江致黎抿了抿嘴。
陳秉玦坐起身,靠在床頭,“江致黎,我問幾個問題,你能如實回答我嗎?”
江致黎抬了抬下巴,無聲的默許了。
陳秉玦大半年沒看到這個動作,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撞進心里,密密麻麻的酸澀。
“第一個問題,你讓我跟你來美國,那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江致黎反問道,“你希望是什么關系?”
陳秉玦道,“我希望我們沒有關系。”
江致黎道,“不可能。”
陳秉玦道,“那你希望是什么關系?”
江致黎想了想,“和之前一樣。”
陳秉玦道,“之前我們是什么關系?”
江致黎道,“我從沒和你說過分手。”
陳秉玦一瞬間被他說的啞口無言。要不是現在場合不對,他簡直想拍手稱贊江致黎突如其來的厚臉皮了。
“好,那第二個問題,江致黎,你說你沒和我說過分手,要繼續和我在一起。那江致黎,你愛我嗎?”
江致黎眼神閃了閃。
“江致黎,你不愛我,你就沒資格說要和我在一起,懂嗎?”
陳秉玦發誓,這是他從認識江致黎以來,對他說過的最重的話。
江致黎愕然。
陳秉玦道,“難道江大少爺覺得,兩年來你把我當玩具,當狗,當抱枕,臨到頭不要了還打了兩頓,輕輕松松就可以揭過了?”
陳秉玦道,“要是這么輕松就可以揭過,我倒確實是個不要錢的玩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