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晚上,天氣已經微微漸涼,何郁漸漸在思緒中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眼前的街道,有了霓虹燈的點綴,這個城市在夜幕中盛放的越加妖嬈,她無謂笑了一下,花了兩個小時,慢慢的往回走,終于在晚上10點之前,回了別墅。
手機鈴聲想起,何郁盯著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沉默的坐回沙發上,靜靜的閉上眼睛,電話每響一聲,胸腹中某種情緒似乎就能得到片刻的滿足。她知道柯予嚴一定再拼命的找她,卻又沒有驚動自己家人,否則爺爺他們在通話中早就會透露了。
她雖然是瘋了,可是還沒傻。白浛是怎么做到妥善安排國內一切的,雖然不清楚具體措施,但自己也能想到他對柯予嚴說了些什么,她知道這樣會讓柯予嚴受傷,但是自己已經沒有精力去應付任何事情了,這樣也好過自己這個樣子出現在他面前。他那樣聰慧的人,必然會很快知道自己這樣是因何而起,那樣的打擊不是何郁想看到的。
鈴音響了很久,一聲聲,一遍遍,像是洗滌心靈的某種祭禮,在尋找慰藉,何郁忍了半天,還是不愿意看他著急,終究是拿起手機接了起來。
“予嚴哥。”我輕聲道。
電話對面舒了口氣,聲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憊:“小郁,你不該這樣,先回家吧,我會好好聽你的解釋,不管你怎么選擇我都聽。”
何郁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眼淚差點滴落下來,她想說我再也回不去了,多少次醒來都以為自己還在家里沒有離開,但事實總是在提醒我,自己再沒有回到你身邊的資格。何郁多希望這是一個夢,一覺醒來,自己還在那個租了多年的公寓里,等著柯予嚴來敲門。
她暗自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控制著聲音說道:“予嚴哥,我只是想到外面散散心,我沒法面對你,雖然我不知道白浛和你說了什么,但是確實是我對不住你,我現在,還離不開他。”
電話對面的人靜了一會兒,才用粗糲暗啞的聲音道,“小郁,我怎么會怪你呢。你知道嗎,輝子都和我說了,你居然拿自己的存款——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現在也沒有資格對你要求什么。”他聲音不穩的頓了一下,說,“只是我很擔心你,我之前最后一次見你時,你狀態有很大的異樣,我只是想看到你好好的站在我面前,親口告訴我你選擇了白浛,放棄婚約。”
“抱歉,予嚴哥,走的時候沒有和你說一聲。”何郁低頭緊緊的握住衣角,想從中汲取一點力量她慢慢的組織,“我和白浛現在很好,你也知道我我運氣一向很好……遇到了很多的好人,他們都愿意幫助我,出來才知道外面天高海闊,有很多讓我忍不住駐足的美景……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等我準備好了,我一定回去看你,一定。”
電話對面的人深深嘆了口氣,嗓音低沉的道:“小郁,我該拿你怎么辦……告訴我,需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
“予嚴哥,你完全不用擔心,也不用太在意我。我近期不會回去,我還沒玩兒夠呢,也沒做好準備,你給我點時間。對不起我要睡了。”何郁忍不住打斷柯予嚴,隨后顫抖著掛了電話。
再說下去,她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回去,或許還會忍不住找柯予嚴哭訴自己最近經歷的一切,明明前一刻還是個強大的戰士,對上柯予嚴她就會變得軟弱無比,受不得丁點的委屈。
何不就這樣結束,自己還是那個為了朋友全心全意付出的摯友,永遠不會讓柯予嚴看見一個瘋掉了的自己,永遠不給自己傷害他的機會,否則以自己目前的精神狀態,完全有可能重蹈前世的覆轍。
她只顧著自己的哀傷,卻沒有注意到背后的陰影里,白浛正幽幽的望著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定。
但何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開啟一段新的人生。
別墅位于漢諾威最北的一個郊區,那里風景秀美,毗鄰海岸和公園,是個十分適合度假的地方。
只不過再好的風景,也抵不過惡劣的天氣,天上的烏云壓的很沉,明明剛過中午,天已經陰的的嚇人,車外下起了雨,烏云在空中彌漫開,天空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黑色的車子孤零零的開在寬闊的大路上,像是駛往地獄的入口。
史密斯來找何郁的時候,何郁剛回到房間換衣服,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他一副氣急的樣子。然后對著她大呼小叫道:“何,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嗎?你太瘋狂了,竟然不聽我的勸告跑回去,你如果連死都不怕,我是治不好你的。”
何郁脫掉有些淋濕的外套,聞言轉過頭,看著他道:“史密斯,沒有人是不怕死的,但是人活著總有些更重要的東西。”
“你所謂更重要的東西是什么?我以為你是要和自己的戀人去告別。”
何郁有些發冷,她把衣服扔到沙發上,沉聲道:“你想要我和我吵架嗎?”
“好。”史密斯妥協的舉起手,“你看,果然,你變得更加暴躁了。”
何郁吐了一口氣,疲累的坐在沙發上,“這不是遲早的事嗎?我現在不想說這個,我想好好休息一下,很累。”
“如果你連和人正常交流都不愿意,會讓我很為難。”
何郁抬頭看著史密斯,極力的壓制胸腔中往上翻涌的火氣,改用中文一字一句的道:“我說我很累!”
他并沒有因為何郁不配合的態度妥協,藍色的眼眸中異常嚴肅的看著她:“抑制劑藥你吃了多少?你今天……不,你昨天吃過是嗎?所以你雖然生氣卻能控制住怒氣!天吶,你告訴我你一共吃了多少?”
何郁坐在沙發上,雙手暴躁的纏著頭發亂繞,說:“等明天我什么都會和你說,現在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這里不是監獄!”
“你說的沒錯,這確實不是,但是何,我說過不能超過三次,那樣不僅會病情加重,你還需要隔離戒毒,把剩下的藥給我,我要看看是否要對你采取特殊措施。”
何郁從口袋里掏出白色的塑料小藥瓶扔給他。
“onlyone?”史密斯驚叫道:“天哪,我要通知白來管管你,這樣下去你不僅治不好病,還會患上毒癮的。”
何郁躺在沙發上,只覺得他的聲音仿佛高分貝的噪音一般,讓自己頭疼的要死,這哪里是治病,這是催命:“丟了一粒,我只吃了三粒。”史密斯當初說不能超過三粒,但卻怕她不受控制的外出會對周遭的人造成什么傷害,還是多給了她兩粒,何郁當時分開放的,身上只帶了三粒,回來的路上丟了一粒。
“你確定是?三粒,沒騙我?”
“沒有。”何郁整個人陷在沙發里,無力的說道。她再三的向他保證自己只吃了三次,三粒!然后后來史密斯說了些什么何郁就不知道了,她只覺得自己身心俱疲,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看見熟悉的輸液瓶,何郁才知道自己不是睡著了,而是暈了過去,史密斯再見我的時候,神色有些奇怪,但也沒說什么其他的,只叫她好好休息。
但好好休息只是一種希望,不久之后,何郁再次發病,打傷了醫護人員,連帶自己也受了些傷,用史密斯的話講,藥物反噬的很嚴重。
于是何郁常吃的藥物又多了幾種,這也迫使她食欲愈發的下降,甚至常常嘔吐。但她寧可不吃飯,也會遵醫囑吃藥,至少藥物能讓自己保持清醒,可以去思考一些東西,不會把自己變得那么無力。
白浛對她的照顧更加無微不至了,別墅里又多加了幾個護工兼保鏢,而且都是中國人,他每天也會看著何郁的三餐,想盡辦法讓她多吃點,何郁卻越來越懨懨。
兩天后,何郁坐在史密斯的診療室里,房間布置的很舒適,軟綿綿的躺椅,舒緩的音樂,柔和的光線讓人身心都能得到放松。白浛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柔軟的看著何郁。
史密斯冷不丁的開口:“咱們今天來聊一聊你的予嚴哥。”
何郁頓時皺起眉:“我說過別提他,這和他沒有關系。看來無論從哪方面看,你都不像是個專業的心理醫師。”
史密斯扶了扶眼鏡,并沒有動怒:“你說的沒錯,我主攻方向的是藥理學,我之所以身兼數職,也是你的功勞,白說你總是走神,非常的不配合,他請來的專業心理師沒辦法對你進行心理治療。”
何郁抬頭看著他道:“我想這并不能怪我,我雖然聽得懂英文,但英語不是我的母語,我要集中注意力才能聽懂對方說什么,這樣很累。”
何郁現在很容易累,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但他們并不體諒自己,說的最多還是要她自己克服,都是廢話居多。如果她自己能克服,何必到這里來受這份罪!
這次的治療結束之后,史密斯給了何郁一個本子,讓她寫日記,她把本子隨身帶著,幾乎每做完一件事兒就記上,因為她開始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會“跑”到哪里。
每天都會記錄自己的日常,但何郁還是發現日記的日期是串聯不上的,日子總是過得斷斷續續。
吃午餐的時候,何郁會想自己什么時候吃的早餐?然后翻出小本子一看果然是沒有。
曬太陽的時候,她會突然發現白浛就在自己身旁坐著,從最初的震驚不安到后來的見怪不怪,她想這不是情況好轉,而是自己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白浛一直摒棄別的事情,陪在她身邊,這一點,她很感激。他們常常會聊聊天,說些上學時候的事情,熟悉的面孔還那些斷了聯系的朋友,能讓自己堅定一些,把何郁從那些虛幻的過往中拉出來。
有時候他們會離開別墅去外面走一走,冬季過去,附近的知名公園變得熱鬧起來,植物園花團錦簇,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何郁有種分不清今夕何夕的錯覺。
別墅區里的環境再好,呆久了也會厭煩,只有白浛來了何郁才有出去放風的機會,但她發現白浛看自己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這讓何郁感到莫名的不安和失落。
“白浛……”
“嗯?”
何郁覷了他平淡悠然的臉一眼,略微遲疑的問:“你……下次什么時候過來?”
他擺弄著單反里的照片,回道:“周六,怎么了,想要我幫你帶什么東西嗎?你給我寫個單,下次我都給你帶過來。”
算了一下,今天也是周六,那還要一個星期,是夠久的了,不過,白浛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能總像之前那樣,一直跟著自己照顧……
何郁愣了一下,從口袋里翻出小本子,翻了一會兒,有些哭笑不得,竟然是這么回事兒,真是精神不好,智商也還回去了。
“怎么?”白浛見我行為詭異,有些擔心的問。
何郁笑了一下,把本子塞回口袋,說:“沒有,書還沒看完,照片修好了拷貝給我。”原來不是白浛減少了來看自己的時間,他最近有事情要忙,一直都是周末過來,是因為她清醒的時候在慢慢變長,才會覺得間隔越來越長。
白浛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樣子清冷禁欲,只是手里捧著一個碩大的相機,這種反差讓他看著有了幾分活力,通身上下都是一種純凈的氣質。
白浛頓了一下,伸手把何郁吹起來發絲卷回去,淡淡開口,“何郁,下次能看看別的嗎?我現在已經能出本植物的寫真了。”
“啊?”何郁愣了一下,沒聽懂,有些為難的道,“我聽說這里有櫻花,我還沒見到呢。這么大的植物園,我們每次只走一到兩個地方,還不能相隔太遠。
“那我回去就多備幾個內存卡,免得到時候跟不上你的欣賞速度。”白浛無奈的嘆道。
何郁這次才聽懂了,忍不住噗嗤一下,卻從他的眼里看到了放松的欣慰之光。原來是為了逗她笑故意的,這還真是難得。
何郁看著復又低下頭看照片的白浛,心中微暖。她內心一直對白浛的感覺很微妙,微妙的依賴和安心,也微妙的躲避。某種意義來說,他在她心里留下的,不止是青春回憶,還有不可磨滅的陰影,所以無論他怎么對她掏心掏肺,無微不至,她在心里也總是藏了一份不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