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覺得自己幾乎完全被心中那股慌亂占據了全部的心神,以前無論在什么樣的情況之下,她都沒有這么慌亂過。無論她怎么哭鬧,怎么捶打,劉徹都沒有理會過她。一開始,陳嬌還會試圖叫喊,希望有人來救她。但是每一個人,都自管自的低著頭,權當作沒聽見,理智上,她知道再叫喊也是做無用功,可是卻制止不了自己的驚叫。
劉徹抱著她,走到猗蘭殿,把所有的人都攔在外面,獨自走到里面,打開地道,走了下去。陳嬌望著黑乎乎的周圍,反而不再喊叫了,她隱隱知道了他們即將到達的地方和即將來臨的。
劉徹站在上次他看著的墻壁前,把陳嬌放下。他低下身子,撫摸著陳嬌的臉,看著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問道:“為什么不喊了?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的,對吧?”
陳嬌扭過頭,不愿意看他,這個地方,給她一種悲傷的感覺,她只知道自己現在,非常的不想呆在這里。
她狠狠地甩開劉徹的手,說道:“我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我要出去!”說完,就向外面走去。
“不許走!”劉徹當然不能就這么讓她走,他立馬抓住她的手,往回拽。
“放手啊!”陳嬌死命的掙扎。
兩人拉拉扯扯之間,忽然有一樣東西從劉徹袖間掉了出來,在安靜黑暗的地道里,那“咚”的一聲,顯得異常的清晰。陳嬌不覺停下動作,呆呆的望著地上那個在地上閃耀的東西。那東西在燭光下閃閃發光。陳嬌心里雖然在說,不要去碰它,不要去碰它。但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靠近,緩緩的彎下腰,伸手去把那東西撿起來。
陳嬌第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顆鉆石,一顆罕見的綠色鉆石。望著這顆鉆石,眼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腦中不斷閃爍著很多很多的畫面,關于這個綠色鉆石,關于從前的阿嬌,關于他,關于他們的婚姻。原來在她的腦中,仍然有著原來的那個阿嬌,只是,回憶太痛苦,那個她選擇了沉睡而已。
“阿嬌!”劉徹走到陳嬌身邊,扶著她的肩膀,輕聲說道,“你記得的,對吧?”
“你記得,這個是你親手給我的。”
“你記得,你親口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的。”
“你記得,我們在度過的洞房花燭夜。”
“你記得……”
“是啊。我都記得。”陳嬌收起鉆石,握在自己的掌心里,輕聳肩膀,讓自己脫離劉徹的掌握,轉過身,看著劉徹。
只是一個眼神,劉徹就知道,從前的阿嬌已經回來了。
“阿嬌!”劉徹臉上滿是驚喜,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他伸手想要將她擁在懷里。但是,手在半空中,就被陳嬌打掉了,緊接著,他就聽到陳嬌冷冷的說道:“我還記得,你在這里親口說過,你要廢了我。你說你不需要我了。”
劉徹的笑容不覺凝固住,手也僵在半空,他直直的盯著陳嬌的臉,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有著他熟悉的痛心。那是他兩年多來,一直刻意忘記的眼神。
“阿嬌!”劉徹頹敗的收回手,放在自己的額前。
“徹兒,你說,我從來都不了解你。我們的過去,大夢一場。”陳嬌其實并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打算做什么,但是剛剛接受到的那段記憶,已經完全支配了她,她現在只想發泄,只想讓眼前的男人難受。
“這是你親口說的。那一天,你讓我做了一個噩夢,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噩夢。”陳嬌漸漸走近墻壁,“好了。我忘記了,我可以重新開始了。你的夢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可以永遠清醒的明白的君臨天下。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不會再那么傻,你也可以輕松了。”
“現在后悔了嗎?還是說,我走了之后,這個地道里的東西還是像陰魂一樣纏著你。”說到這里,陳嬌忽然轉頭看著劉徹,那眼神中已經不復剛才的悲傷,而是一種奇怪的癲狂,“如果那樣,那我現在幫你毀了它!”說完,她就開始用手中的鉆石去劃花墻壁上的筆跡。
“什么靜女其姝,什么螓首蛾眉,什么桃之夭夭,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劉徹看到她的動作,臉色大變,立刻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動作,“停手,別這樣。阿嬌。別這樣!”但是,陳嬌此刻的力氣卻大增,劉徹怎么都拉不住他,就在墻上的筆跡幾乎要被劃完了之后,劉徹感覺到身前人一軟,已經昏倒在自己懷中。
劉徹意識到懷中人已經昏睡過去了,他手留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很快的,他狠狠地把陳嬌擁在懷里,眼睛也不覺有些紅了,他看著被劃花的墻壁,漸漸流下淚來。
“阿嬌,我今天跟太傅學了詩經。你給你寫一首啊。”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啊,你居然笑話我!你自己來遲了,還敢笑話我。打你打你!”
“徹兒,你在寫什么啊?”
“沒,沒什么。”
“喂,我們兩三年不見了。你遮什么遮啊,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嗎?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說,說了叫你不要看的嘛。”
“你壞死了。太傅就教你寫這種東西啊?”
“徹兒,洞房花燭夜,你干嘛帶我來這里啊?”
“來看這個。”
“啊,你以前寫的。那時候多傻啊。”
“我,不,是朕再加一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啊!誰準你寫這個的,擦掉擦掉。”
“擦不掉的,我用這個珠子寫的啊。”
“又來?你每次都這樣。欺負我擦不掉。”
“阿嬌,并不是騙你的。”劉徹抱起陳嬌,向外走去,地道中回蕩著他的話。
“皇上從猗蘭殿出來了?”衛子夫打發掉陳掌之后,心神不寧的在嬌房殿中踱著步,就在她快忍不住離殿的欲望時,終于有一個宮女跑進來稟報。
“回娘娘,是的。”
“那皇上現在去哪里了?”衛子夫微微算了下,從剛才入殿到離去才僅僅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聽說那女子似乎是昏倒了。皇上又抱著她去了昭陽殿!”宮女答道。
這時,又沖進來一個宮女,說道:“娘娘,皇上剛剛下令召太醫令。”
衛子夫聽到此處,眉頭皺成了峰形,隨即她意識到身邊還有宮女,便在臉上漾出一個笑容,說道:“你們辛苦啊。都先下去吧。”
“是,娘娘!”兩個宮女齊聲應道。
很快,殿內只剩下衛子夫和她的心腹依依。衛子夫一言不發的坐在床上,一旁的博山爐放出的香煙漸漸朦朧了整個室內,日光漸漸斜了,暗了。依依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娘娘,不過是個平民女子罷了。沒什么好擔憂的。”
“依依,你不懂。”衛子夫搖了搖頭。共處十余年,她很了解皇上,那是一個太過驕傲的男人,所以他絕對不屑于去勉強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可是,今天他居然帶著一個一直哭喊的女人到猗蘭殿。猗蘭殿,那是他幼時成長的地方,自從他繼位之后,便被封鎖了,是以她雖然入宮十幾年,還為他生下了三個公主一個皇子,卻也從未踏入過猗蘭殿一步。猗蘭殿,那是單屬于皇帝一個人的禁地。
不,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夠踏入猗蘭殿。衛子夫又搖了搖頭。她永遠不能忘記,自己看著那人從猗蘭殿出來時的震撼。那一刻,她才深深明白,無論她平日如何受寵,無論她為皇上生下多少兒女,都不能改變那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那人會被冷落,會被送到宮外,永遠也不能再見到皇上,可是同樣的,她衛子夫也永遠不能踏入猗蘭殿,不能得到皇帝真正的歡心,她的地位永遠危如累卵。
可是現在,皇上居然打破了自己一貫行事的原則,強行帶一個女子回宮,還帶她去了猗蘭殿。這分明說明,那女子在他心中,分量不輕。
“依依,帶據兒來,本宮想見見他。”衛子夫一抬手,制止住依依的欲言又止,露出一個笑容說道。
“是,娘娘。”依依伺候了衛子夫這么多年,當然知道她其實一個意志極為堅定的女子,外柔內剛,很多時候,如果她做了決定,別人再多的寬慰、勸解都是多余的。
披香殿
“娘娘,此事千真萬確,椒房殿現在都人心惶惶的。”一個宮女跪在王靈說道。
“是嗎?難得皇后娘娘也會發怒啊。”王靈靠在床上,微微扯了扯蓋在身上的毯子,臉上似笑非笑。
“娘娘,連皇后都如此失態,皇上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在一邊拿著扇子的宮女阿靜低頭說道。
“阿靜,好了。”王靈瞪了阿靜一眼,又轉頭對那宮女說道,“你做得很好,本夫人知道了。阿靜,打賞。”
“是!”阿靜雖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還是聽話的從懷中拿出一串五銖錢,遞給那個報信的宮女。
等到人離去之后,王靈懶懶的說道:“去把門關上,今晚如果有人求見,就說本夫人病了,不見。”
“娘娘?”阿靜不解的立在原地。
“傻丫頭,皇上帶那姑娘進宮一事,肯定已經傳遍后宮了。晚上,一定會有些鶯鶯燕燕的來探消息。你不關上門,難道等人來吵嗎?”王靈看著這個自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侍婢立在那兒,就知道她腦子一定還沒想通。
“他們怎么不去見皇后呢?”阿靜搖了搖頭,直說不可能。
“皇后?她可是出了名的溫柔婉約,有容人之量,還有個皇子作后盾。皇上做什么,她都不會有意見的。那些庸脂俗粉當然知道即使找上她,也不能挑動她在皇上面前發脾氣,誰會去花那個功夫。”王靈微微摸了摸肚子,說道,“如今這后宮中,太后是不管事的,能做主的也就三個,皇后,我還有增成殿的那位。她們不找皇后,當然會找上我們了。”
“那,娘娘對這事?”
“一貫溫柔的皇后如此失態,這種事,如果傳到皇上耳朵里,他會怎么想?皇后又怎么會如此不小心的,任由宮人這事泄漏出去呢?”王靈打了個哈欠,“她如果是那種人,我倒不用這么費心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這個消息是假的?”阿靜問道。
“只怕是真的。”王靈閉上眼睛,“因為是真的忌憚那新入宮的女子,才會故意把這消息放到披香殿來。”
“這,這是為什么?難道她不怕我們把這事告訴皇上嗎?”
“無非是希望迫我去對付那女子罷了。再說,發怒這事無憑無據的,我能將她怎么樣?”王靈說道,“如果我去探那女子的底細,又自做聰明的在皇上面前提起她發怒的事。那才是真的稱了她的心呢。”
增成殿
“李姐姐,這宮中,皇后和王姐姐之外,就屬你最能做主了。你看那昭陽殿的女子,到底是個什么身份啊?”一個不知名的少使(妃嬪的封號)親熱的說道。
“茜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哪有什么資格知道這些啊。”李茜溫和的說道,“各位妹妹還是回去吧。茜真的不知道。”
“可是李姐姐,”還有人想說些什么。
“阿國,送客。”李茜仍然笑得十分溫和,輕輕將自己的衣裙從一個長使(妃嬪的封號)的手中抽出,向屏風后走去。
一眾后宮佳麗無奈,只能打道回府。等到人都散了,李茜的貼身侍婢阿國才回到房中,看到正在卸妝的李茜,問道:“娘娘,他們都散了。”
“是嗎?那就好。”李茜放下手中的耳墜,說道,“我們也睡吧。”
“那姑娘的事,娘娘不打算管嗎?連皇后娘娘都為此發怒了呢。”阿國是李茜進宮后才跟著她的,從小在宮廷中長大的她知道,從自己開始服侍這個主子的那天開始,自己的富貴就和她連到了一起,所以一直以來都積極地為她出謀劃策。
“我管不了,也不管不起。阿國。”李茜順了順垂下的長發,說道。
“咦?那不過是個普通的民女。皇上最近這么寵娘娘你……”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民女。”李茜的手頓了頓,“那么,皇后娘娘就不會失態,也不會讓消息傳到我們這里來了。”
“娘娘?”
“不過,你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件大事,我不能一點反應也沒有。”李茜隨即微笑,對著阿國笑道,“明天,你去請太醫令來,就說,我可能懷孕了。”
“什么!”阿國聽到這句話,可不止是驚喜這么簡單。因為李茜的身體虛弱,所以一貫以來她的經期都不是很規律,就算身為貼身侍婢的她,也不是很清楚她的身體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