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出征,帝王親自領著身著朝服的百官出城相送。
一身銀白鎧甲的梁王,手握腰間佩劍,身姿挺拔,神情冷峻,立于新帝身旁,百官肅然,若不出意外,這便是梁朝的儲君。
長子奔赴沙場,衛司遠雖身經百戰,卻多少有些擔憂:“切勿卷入近身惡戰,不可冒進。”
梁王的眼神在人群中游移,隨口應道:“父皇放心,兒臣自有分寸。”
衛司遠見他心不在焉的模樣,心里暗罵,你若有分寸,怎會如此執迷不悟。轉而開口揶揄道:“葉靜川隨你出征,葉氏不會不至。”
話音剛落,一輛寬大古樸的馬車闖入二人視線。那在許晏清攙扶下,緩緩下車的美人,驟不及防地撞進衛景辰的眼中。
看著長子迷離的眼神,衛司遠暗暗搖頭,這葉氏確是難得的佳人,縱然挺著偌大的肚子,依舊儀態娉婷,面龐較往日微豐,卻別有風韻,那一身湖藍的衣裙襯得她更是膚白如雪。
可看那許晏清小心翼翼、視如珍寶的神情,便知這位思慮遠勝其父的中書令,怕是與長子一般深情。
那餞行的高臺之上,靜姝自是望見了一身盔甲的衛景辰,英姿勃發,視瞻不凡,俊美得讓人不敢直視。
靜姝別過眼睛,捏緊了衣袖,面前陡然一暗,竟是許久未見的南玉。
南玉滿臉的欣喜,福身道:“見過主子!我扶主子去女眷那里。”
靜姝點點頭,笑道:“聽聞賀夫人上月剛誕下麟兒,怎不在家中好生養著。”
南玉忍俊不禁:“主子知我,身子壯過男子,臨盆前從瀘州遷至京城,也未有些許不適。”
靜姝被她逗樂了,側臉與許晏清說道:“有南玉相陪,世子不用顧及我。”
許晏清頷首,回頭示意錦瑟跟上,自己則走到百官之中。
南玉扶著靜姝不急不緩地行著,感慨道:“這許世子倒是對主子一往深情,待主子一如既往。”
靜姝但笑不語,許晏清待自己的深情,只怕窮盡此生,難以償還。
高臺下的女眷中,眾星捧月的衛念汐從人群中走來,有些悵然地喚了聲:“嫂嫂!”
靜姝微怔,福了福身子:“公主折煞臣婦了!”
衛念汐不置可否,上前攙扶,在靜姝耳邊低語:“在我兄長心中,只有嫂嫂一人。”
靜姝并不接話,若只有自己一人,那丁文茵又是如何有了身孕。
葉靜瑜也走上前來,捧著肚子欠身道:“見過長姐!”
靜姝方知,這趟出征,趙子騫也身擔重責,衛景辰原本就賞識趙子騫,倒也正常。
遠方傳來馬蹄聲,葉靜川從風沙中策馬而來,飛身下馬:“陛下,梁王殿下,大軍已整裝待發!”
衛司遠一揮衣袖:“好,離吉時尚有半柱香的時間,葉卿自去與家人告別。”
葉靜川領旨,回過身來,龍驤虎步地走到靜姝身旁,看著一臉憂心忡忡的妹妹,摸了摸她的頭頂:“靜姝不用擔心,好生將養著,兄長回京時便可抱著外甥游街玩耍。”
靜姝讓錦瑟捧上一包衣物,說道:“兄長府中也沒個貼心人,我特意備了些衣物,還望哥哥上陣前務必帶上包里的護心鏡。”
葉靜川不忍她擔憂,一口應下:“放心,此番作戰,我定小心謹慎。靜姝尚欠我生辰之禮,待我回京討要。”
靜姝勉強展顏而笑。
高臺上,帝王親自為梁王和定遠侯斟滿了酒杯,送兩位主帥出征。
衛景辰上馬前,特意經靜姝面前而過,深深地看向她,似有千言萬語。
恰在此時,一道女聲高聲響起:“殿下,妾身來晚了,險些誤了大事。”
眾人回頭,竟是一直未被冊封的丁文茵。命婦們竊竊私語,這丁文茵進京有些時日了,一直名分未定,想來梁王心念葉氏的傳聞并非空穴來風,可這丁氏懷著梁王的長子,怕也不會吃虧。
靜姝微微蹙眉,這個女人,她著實厭惡。再看向她的肚子,一陣惡寒,眼見更勝耳聞,鬧心得很。
衛景辰瞥見靜姝神色,心下一緊,也皺起眉頭,對丁氏說道:“不是讓你在府中歇著。”
丁文茵面色微變,俄而柔柔弱弱地嬌聲說道:“殿下,妾身這身子不打緊的,不親自來送,妾身也不能安心。”
當著一眾命婦的面,衛景辰不好再多責備,自己分明命衛平看好這丁氏,不愿她挺著肚子走到人前,尤其是靜姝的眼前。
丁文茵好不容易假借腹痛,擺脫了衛平的看守,就是指望借這肚子在眾人面前威風一番,更是要惡心那葉氏,便握上梁王的手臂:“殿下,妾身在府中候著,只望殿下平安歸來,為妾身與殿下的孩兒親自取名。”
此番前來的都是武將家眷,聞言皆抖落了一身的雞皮,頗為不屑。
靜姝只覺胸中血氣翻騰,胃中惡心得很,退到人后,懶得再看上一眼。
衛景辰面上隱現怒色,輕輕拂開丁文茵的手,只道:“時辰已到。”便轉身離去。
丁文茵熱臉貼了冷屁股,面上有些難堪,本以為他在人前會給自己留幾分臉面,未想竟是觸了他的逆鱗。
只見兩位主帥翻身上馬,一眾將領緊隨其后,颯爽的行止間難免帶些悲壯。
百官躬身拱手:“愿殿下旗開得勝,早日歸來!”
衛念汐突然跑出人群,大聲喊道:“葉家哥哥,你我親事可還作數?”
眾人嘩然,當年衛葉兩家私下定了親事,京城并無走漏半點風聲。
世家中覬覦駙馬之位者,不在少數。眼下聞言,憤憤扼腕。
穩坐馬背的葉靜川脊背一凜,并未回首,輕揚馬鞭而去。
衛念汐一臉落寞,紅了眼眶,片刻后,卻聞遠處飄回一道聲音:“若平安歸來,定求娶公主!”
這意外的驚喜讓衛念汐喜不自勝,笑彎了眼眉。
高臺上的衛司遠唇角抽搐,念汐這般大張旗鼓,自己這個父親只好裝聾作啞。畢竟愛女若能得償所愿,那榮氏在天之靈也該是歡喜的。
大軍遠去,衛司遠與百官也陸續動身回城。
南玉扶著靜姝準備離開,半道卻迎面碰上了丁文茵。
靜姝沒有停下腳步,丁文茵耐不住性子,先開了口:“有些時日不見,世子夫人竟有了身孕,苦盡甘來,著實不易。”
靜姝微微側臉,緩緩啟唇:“臣婦也該恭喜丁姑娘,很快要做母親了。”
這聲“丁姑娘”分外刺耳,丁文茵怒不可遏,壓下怒火:“我自是歡喜,腹中是梁王殿下的長子,殿下人前清冷,可卻夜夜至我房中,想來格外期待這孩子的出世。”
靜姝冷眼瞧她:“殿下心意,自是丁姑娘最為清楚。祝姑娘早日母憑子貴,鯉躍龍門。”
送別家人遠赴沙場,武將家眷們雖心有戚戚然,可眼下這難得一見的場面卻讓她們暗暗興奮。
丁文茵冷哼一聲:“我本就是梁王殿下的妻子,何須母憑子貴。殿下一直忙于朝政,尚未來得及冊封而已,豈容你一個小小的三品命婦置喙。”
“丁家姑娘慎言,你如今尚未正式踏進我衛家家門,哪來的底氣嘲諷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衛念汐本就看不慣這丁文茵的嘴臉,見她出言譏諷靜姝,白眼說道。
衛念汐是唯一的帝女,圣上的掌上明珠。丁文茵就算仗著自己的肚子,也不敢頂撞,只訕訕地說道:“公主,妾身早前已與梁王殿下成婚,拜過天地。”
衛念汐攙起靜姝的胳膊:“不知丁姑娘與我皇兄可曾拜過高堂?”
丁文茵氣息一滯,彼時乃前朝皇帝賜婚,衛司遠仍遠在雍州,如何拜得高堂。
靜姝輕飄飄地留下一句:“改日少不了要討丁姑娘一杯喜酒。”
喬南玉送別了自家夫君,并無太多不舍,扶著靜姝上了馬車,自己也跟著上車,只道:“世子上朝去了,奴婢來送主子回府。”
靜姝微彎嘴角:“南玉莫要再喚我主子了,若不見外,喚我靜姝便好。”
喬南玉搖頭:“自那日梁王將奴婢送給主子,這聲主子便變不得。”
南玉又從袖中掏出一個雅致的黑漆木盒:“梁王殿下托奴婢送還一物,還請主子過目。”
靜姝眼睛微痛,他是要與自己劃清界限了嗎?緩緩抬手,接過那漆盒,輕輕開啟,竟是那支墨珠檀木簪。
南玉取出那支簪子,輕輕為靜姝插入發間:“梁王殿下托奴婢轉告主子,丁文茵腹中雖是衛家子嗣,卻不是殿下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