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傑低頭看著腳下青石磚上的塵埃,忽然擡起頭來,看著對方說道:“首先,唐添與我之間乃泛泛之交,只說煎蛋面和金錢,不談恩怨情仇。其次,我不知道他的劍是怎樣落在了你的手裡,但我知道像你這種蠢貨根本不可能戰勝他,那你憑什麼用這把劍來擾我心神,你又憑什麼不服?”
秦傑向桃樹下走去。
聽著腳步聲,李峰雲緊張起來,手中殘餘的劍柄握的更緊,有些慌亂地四處掃視,先前他說不甘想要再戰一場,然而當秦傑真的向他走過來時,他纔想起自己傷重眼盲,只怕連個普通人都打不過,更何況是對方。
秦傑走到李峰雲身前,停下腳步,看著他滿是鮮血污垢的臉,說道:“我知道你現在依然不服,因爲你覺得我隱藏實力,過於陰險。”
李峰雲身體微顫,緊緊抿著嘴,用了極強大的意志,才能忍住沒有因爲痛苦而**起來,沒有因爲傷勢而倒地昏迷。
這位年輕的北陵強者,用沉默和姿式,表明自己確實如秦傑所說,依然不服。
“其實那是因爲你根本還沒有懂戰鬥是怎麼回事。你以爲自己的這一劍已經足夠簡單,卻根本不是真的簡單,因爲你想了整整三個月,你想著要應對我的槍與符,想要言語和唐添亂我心神。”秦傑看著他說道:“而我沒有用符,也沒有用槍,我甚至什麼技巧都沒有用,我沒有想唐添,也不去想你手中握著的劍,不關心你和劍聖之間的關係,不畏懼你,不輕視你,不以言語試探你的戰意,不用手段擾亂你的心思,我只是抽出鞘中的刀,然後一刀向著你砍了過去。”
李峰雲聽明白了一些,身體顫抖的愈發厲害。
秦傑看著他,說道:“這纔是真正的簡單。”
李峰雲沉默片刻後,似哭似笑說道:“我懂了。”
秦傑毫不留情,直言說道:“你根本不懂,想法簡單,纔是真的簡單。你想的太多,所以你可會輸給我,而且你說的也太多。”
李峰雲扶著桃樹,身體一陣搖晃,險些昏倒過去。
秦傑沒有停止……
看著他繼續說道:“開戰之前,你說如果我拿出全部實力與你真正一戰,你便告訴我唐添的下落,這句話本身就很愚蠢。”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片刻,看著李峰雲身下如血般的桃花,說道:“就算你不告訴我唐添的下落,我也會把你打成一堆狗屎……你威脅我,只不過是讓我更加清楚把你打成一堆狗屎的必要性,現在我已經把你打成了一堆狗屎……我倒要看看你說不說唐添的下落,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怎麼不服。”
李峰雲終於明白了自己今天輸在何處,雖然依然心有不甘……
卻是不得不服,然而聽著對方不停的言語刺激,把自己形容成一堆狗屎,再想著自己身上的重傷,瞎了的雙眼,頓時心生怨毒之意。
片刻後這些怨毒之意盡數化爲茫然無措,做爲北陵劍閣指定的下一代領袖,他在世人眼前輸給了對方……
而且雙眼已瞎,這一生都再也無法恢復境界修爲實力,只怕連劍都無法再握住,將來又憑什麼雪恨?
李峰雲內心裡的驕傲,在這場慘敗和秦傑平靜卻狠辣的戰後分析中逐漸消失,直到最後了無蹤跡,他看著眼前的黑夜……
想像著黯淡的未來,胸中充滿了絕望的情緒,意志驟然崩潰,身體靠著桃樹重新坐了下去。
他的右手再無力握住那把殘餘的劍柄。
因爲秦傑的話語,把那最後一根稻草也都毀滅了。
秦傑向前走了一步,拾起殘餘的劍柄,沉默看了很長時間。
這確實是唐添的劍。
唐添當然不可能敗給李峰雲這種人物。
那麼他的劍爲什麼會落在北陵劍閣裡?
戰鬥的時候,爲了保持心境的清明堅定,爲了讓自己砍出的那一刀簡單到極致,秦傑什麼都沒有想,此時戰鬥已經髏束,那些不吉的判斷,瞬間涌入他的腦海,令他握著殘餘劍柄的手微微顫求起來。
當年大梁河畔雨夜血戰後,世間很多人都以爲秦傑和唐添相交莫逆,非常熟論,才能浴血並肩,但秦傑自己清楚實情並非如此。
他和唐添之間是花錢僱傭的殺手之間的關係,或者像先前他對李峰雲說的那樣,是泛泛之交的關係,二人之間可以說風花雪月卻沒有說過,更多的時候都是在說金錢與煎蛋面,所以他和唐添並不是那麼熟,只見過幾次面,他甚至連唐添的家都沒有去過。
但人世間總會有那麼一兩個人,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很隨意地走進你的生命,和你說了幾句話,然後兩個人便開始同生共死。
就像唐添在雨天裡走進楓林別墅的情形。
這種關係很淡,淡到可能很多年都沒有任何聯繫,或者偶爾通通書信,即便相遇於繁華夜舷上,也只是舉起杯中酒,敘兩句別後事宜,然後再次分離。
這種關係很濃,濃到多年之後再次相遇,兩個人在街畔對視一眼,微微一笑,便可以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刀,向著無窮無盡的敵人殺將過去。
而當你知道對方在世間某個角落,處於危險的境地,需要你的幫助時,無論當時是多忙,你都會毫不猶豫地衝出去,遠赴千里之外。
秦傑看著手中的劍柄,沉默不語。
不知道唐添如今在哪裡,面臨著怎樣的局面。
他忽然發現自己和唐添不熟的事實,真是個美麗的前提。
因爲這樣,他就不知道唐添是不是信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那套的傢伙,因爲這樣,他就不用這時候便確認唐添已經死了。
秦傑擡起頭來,望向算坐在桃樹下有如死人般的李峰雲,把刀握的更緊了些,然後向前再踏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舉起刀。
觀戰民衆發出一聲驚呼,他們沒有想到秦傑似乎要殺死這個北陵人。
人羣中,牧晨眉頭微蹙,擔憂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亂來。
秦傑聽到了人羣的驚呼,他餘光看到了牧晨擔憂的神情和搖頭的動作,他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殺死李峰雲,便等若與北陵劍閣,尤其是和那位世間第一強者劍聖李山結下了不可解的深仇。
秦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殺死李峰雲,因爲他要這個北陵人生不如死,如今對方雙眼已瞎,他很滿意這個結果。
但他此時看著箕坐在桃樹下、面色蒼白的李峰雲,依然緩慢而堅定地舉起了手中的樸刀,似乎下一刻便會斬下。
因爲他很清楚一個道理,就算陷入生不如死慘境裡的人,依然不想真的死去,不然世間便不會有生不如死這種情況的出現,而越是意志堅定強大的人,越相信自己能夠擺脫這種困境,對生的希望越貪婪。
李峰雲此時看著悽慘不堪,絕望至極,但毫無疑問,他本質上是一個擁有強大堅定意志的人,所以他肯定不想死。
秦傑想讓他覺得馬上便會死去,如此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果不其然,李峰雲感覺到頭頂傳來的寒冷刀意,感受著秦傑毫不掩飾的殺心,身體驟然僵硬起來,沙啞說道:“你要殺我?”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秦傑說道:“唐添的劍在你的手中,那麼想必他已經死了,既然我把這把劍砍碎了,難道我還會讓殺死他的你活下去?”
李峰雲感到了恐懼,掙扎片刻後說道:“我沒有殺死唐添。”
秦傑看著他說道:“以你的實力境界根本沒辦法傷到唐添,但誰知道你有沒有用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
李峰雲有些神經質地笑了笑,說道:“唐添已經入了元嬰期,難道你以爲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能用來對付他?”
“但他的劍確實在你的手中,既然我們都同意唐添足夠強大的判斷,那麼似乎只有一種可能?”
李峰雲不知道想到什麼,神情驟然緊張,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秦傑沉默片刻後說道:“李山親自出的手?”
李峰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秦傑擡頭望向殘著花瓣的桃枝,忽然說道:“告訴我當時的情況,告訴我唐添現在的情況,我不殺你。”
李峰雲眉頭微皺,陷入強烈的掙扎之中。
便在這時,不遠處的人羣裡忽然響起一陣喧譁,隱隱傳來激烈的爭執聲。
李峰雲聽著那處的聲音,精神微振,循著秦傑的聲音擡頭望去,被上天神輝刺瞎的眼瞳裡蒙著的白霧,因爲他此時重新回到身體裡的驕傲而顯得愈發恐怖,他咬著牙寒聲說道:“莫非你還敢挑戰我家兄長?”
秦傑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李山是我家三師兄的,不是我的,當然,如果以後李山被我家三師兄揍成一堆狗屎,我也不介意上前去踩兩腳。”
聽著這話,李峰雲的臉頰震驚的扭曲了起來。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聽見過有人敢用這種語氣提及自家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