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神輝光焰,在此時此刻等若是秦傑自己的神輝,所以他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刀鋒驟厲,挾著奪目的熾烈光焰,向前砍了下去!
這一刀是他最熟悉的刀法,也是最簡單的刀法,沒有任何花俏招式,只是從上劈到下,卻也是他最強大的一刀。
在鹹湖畔,他就這樣砍掉了無數(shù)馬賊的頭顱,在清夢齋側(cè)門,他一刀便把柳亦青砍成了廢人。
楊昊宇手中那把鐵槍,再也無法承受刀身上的浩然氣力量,以及神輝的燒灼淨(jìng)化,崩一聲脆響,從中斷成兩截!
刀鋒一往無前繼續(xù)向下。
楊昊宇一聲暴喝,如雷霆炸響在雪湖之上,只見他那雙鐵手以欄橋之勢橫擊向前,硬生生把秦傑的刀夾在了拳裡!
楊昊宇雙拳巨大的衝擊力順著刀身傳向刀柄,再傳至秦傑的身上但他仿若毫無察覺低著頭抿著脣,一聲不發(fā)繼續(xù)向壓!
噴吐著神輝的刀鋒,燒灼著楊昊宇的拳頭,緩慢而不可阻擋地向下移動,距離他瘦削蒼白的臉越來越近。
面臨著即將到來的死亡,楊昊宇發(fā)出一聲瘋狂般的嚎叫,做出了最後的努力擡起受傷嚴(yán)重的那隻腳猛地向秦傑的腰腹間踹了過去。
就算楊昊宇這一腳踹中秦傑,也再無法擋住秦傑的刀鋒和刀鋒上的那些神輝,但他還是這樣做了,因爲(wèi)他要秦傑跟著自己一起死。
然而就連同歸於盡,他都沒能做到。
就在他腳尖踢中秦傑腰部的那瞬間,一道氣息順著腿傳到了楊昊宇的身體裡,進入他的識海,最後在他的口鼻裡,變成了極端濃稠的血腥味。
楊昊宇很熟悉那道氣息,因爲(wèi)他曾經(jīng)感受到過。
他對那道氣息又很陌生,因爲(wèi)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感受到過。
那道幻化成濃稠血腥味的氣息是如此的冷漠,又是如此的高遠(yuǎn)遼闊,彷彿站在極遙遠(yuǎn)的天空上居高臨下望著他。
然後楊昊宇聽到了一聲蟬鳴。
白天聽到的蟬鳴,他以爲(wèi)是幻聽。
暮時踏入雁鳴湖時聽到的蟬鳴,他覺得似真似幻。
此時在臨死之前他再一次聽到蟬鳴,這一次他確認(rèn)是真的。
秦傑被直接踹飛,重重摔落在雪地裡,他艱難地?fù)纹鹕眢w,想要爬起來再給楊昊宇補一刀,但怎樣掙扎終究也是徒勞,只好喘息著坐在了雪上。
楊昊宇的身上出現(xiàn)了一道刀口,這道刀口很直,起始處在額頭,然後向下延仲,切開他的鼻與脣、胸膛與腹部。
鮮血順著刀口處綻開的肉向外滲出,今夜的戰(zhàn)鬥太過慘烈,他流的血已經(jīng)太多,此時體內(nèi)殘餘的血,只能滲淌,看著愈發(fā)悽慘。
楊昊宇沒有倒下,低頭看著自己胸膛上的深刻血口,這道刀傷對於巔峰時期的他來說,或許並不能致命,卻不是此時的他能夠承受的。
四周的神輝,不知因爲(wèi)什麼緣故沒有斂滅,而是在繼續(xù)燃燒,寒冷的湖水彷彿變成了燈油,雪塊似乎變成了煤炭,整片雁鳴湖似乎都在燃燒,散發(fā)著耀眼的光線,把湖上的一切照耀的清清楚楚。
在神輝照耀下,楊昊宇看著胸膛上的刀口,知道死亡馬上就要來了,他緩緩鬆開手,任由兩截斷槍落下,砸的雪花一濺。
遠(yuǎn)處響起的鐘聲,終於來到了雁鳴湖上。
楊昊宇擡頭望著鐘聲起處,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自己的妹妹。
鐘聲再起。
他魁梧如山的身軀內(nèi)響起一聲嗡鳴,無數(shù)的細(xì)礫從身上噴濺而出,向四周散去,彷彿是他藏了數(shù)十年的塵埃。
悠揚的鐘聲不斷響起,迴盪在安靜的瀋州市中。
撲撲撲撲撲!
楊昊宇的身體發(fā)出一連串悶響,表面陡然下陷,有的地方則是高高隆起,骨折肉破,看痕跡就像是被人用拳頭砸出來的。
這些都是周雄的拳頭。
在荒原上的連番刺殺裡,周雄冒著死亡的危險,拼著重傷,用血刀破了楊昊宇的盔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十幾道拳意。
過去這些日子裡,楊昊宇用自己雄渾的真氣和恐怖的境界,強行把這些拳意之傷壓制了下去,此時神輝燒融了他體內(nèi)的經(jīng)脈晶壁,於是無法壓制這些拳意,便在此時瞬間爆發(fā)了出來。
先前他用魔教秘法,壓制住的那些傷勢,也再次爆發(fā)了出來,無數(shù)道傷口重新出現(xiàn)在他的皮膚上,畫面看上去極其詭異。
在死亡之前,要重新經(jīng)歷一遍曾經(jīng)受過的那些傷,重新承受一遍那些痛苦,不得不說,這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
楊昊宇的腑臟全部碎了,甚至可以說是變成了爛絮一般的事物。
肌肉裡的血不多,內(nèi)臟裡還有很多血,所以楊昊宇開始咳血,帶著黑色的濃稠鮮血,順著他的食管氣管涌到嘴裡,然後溢出嘴脣。
楊昊宇站在雪地裡,一邊咳血,一邊大笑。
秦傑坐在雪地裡,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也笑了起來。
兩個人的笑容,有著截然不同的意思。
雁鳴山崖畔,張楚楚坐在雪裡,顯得極爲(wèi)虛弱,她看著遠(yuǎn)方湖上的畫面,知道秦傑這時候根本不想笑,他肯定想哭。
想到這一點,她心頭一酸,便開始流淚。
涼涼的淚水,在她微黑的小臉不停流淌,卻洗不去漸漸顯現(xiàn)的笑容。
這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於是她輕輕哼唱起來。
張楚楚的聲音很輕,還帶著一點點稚氣,說不上好聽。
但此時山崖上傳來的歌聲卻是這般動人,在凜冬之湖上悠揚不去。
人將死,晨未至,夜還寒。
雪湖卻是無比明亮,昊天神輝在冰面殘雪與湖水裡持續(xù)燃燒,釋出團團水汽,隱隱能夠聽到漸沸的聲音,如霧中的清晨溫泉。
楊昊宇渾身是血,披散的白髮被血水黏成枯柳般的形狀,他看著秦傑,黯淡如螢的眼瞳滿是深深的不解,嘶啞低聲道:“你那時候只有四歲……仇恨這種……東西對四歲的人來說不容易記住,你真的這麼恨我?”
寒風(fēng)拂面,秦傑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說了幾段話。
“小時候在瀋州市的四年,是我上輩子最快樂的時光,那時候的我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學(xué),我只需要享受父母的寵愛,和玩伴打鬧,偷偷看書,可惜的是那些時光被你毀了。我這些年在別人眼中活的還算不錯,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要天天努力活下去的日子是多麼痛苦,是多麼的不快樂,所以我當(dāng)然很恨你。不管我這些年再怎麼做,當(dāng)年柴房裡被我殺死的管家和少爺不可能再復(fù)活,堂主府裡死的人不可能再復(fù)活,我的父母不可能復(fù)活,我最美好的那段時光,也不可能再重新回來……那麼便沒有任何人或事能夠阻止我來殺你,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揮出那一刀是劃算的,我還想要你們知道,我是在爲(wèi)我的父母復(fù)仇,我的父親叫秦濤,我的母親叫李三娘?!?
楊昊宇低著頭看著自己胸腹間的刀口,忽然問道:“大仇得報的感覺如何?”
“感覺不錯?!?
楊昊宇擡起頭來,微感惘然說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也說不好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反正就是很放鬆,總覺得你死之後,這個世界變得不一樣了,我也不再是過去十五年裡的我?!鼻貍芟肓讼胝f道:“我明白爲(wèi)什麼自己會感到放鬆了。因爲(wèi)你死以後,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寫書帖掙錢而不用每天夜裡都要寫很多枯燥乏味的符,你死以後,我可以經(jīng)常去西城夜總會聽小曲,而不用在清夢齋聽師兄奏曲。你死以後,我還是會修行,但不再是像過去這些年一樣只是爲(wèi)了讓自己更強大,而只是單純地興趣和愛好或者說滿足自己的求道之心,你死以後,我可以不用再像過去那樣總是盯著你的背影,在瀋州等著與你的戰(zhàn)鬥,我可以去北陵雁蕩山,去神話集團東海,去看看這個世界和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們。你死以後,我就可以不用再想著要殺死你這樣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楊昊宇笑了起來,笑聲很悽楚,神情很怪異。
“自由啊……”楊昊宇看著秦傑的目光裡充滿著憐憫與嘲弄,說道:“你身爲(wèi)正道弟子,卻入魔已深便等若我當(dāng)年背叛魔教……你已經(jīng)踏了我的老路,便註定只能在光明與黑暗的夾縫裡痛苦掙扎求存,你哪裡可能獲得真正的自由,自然更沒有什麼快樂?!?
秦傑把符刀當(dāng)作柺杖,扶著虛弱的身軀,艱難地站起,看著楊昊宇說道:“清夢齋不是魔教,我也不是你?!?
沒有深入瞭解清夢齋的人,根本無法瞭解清夢齋、尤其是齋主對魔教的真實態(tài)度,秦傑從來不擔(dān)心自己變成故事裡那些男主角。
“清夢齋確實不是魔教,以齋主的胸襟,哪裡會在意自己的弟子修行什麼不過你也確實不是我,你根本……就不是人?!?
楊昊宇眼瞳裡的光芒本來已經(jīng)黯淡的像隨時會被寒風(fēng)冷死的螢火蟲,這時候卻變得明亮起來,厲聲說道:“你是修羅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