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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兕相逢大夢歸(上)

一連幾天,胤禛在齋宮日日派人到暢春園問安,關心康熙的病情。其他人也不時進宮請安,但康熙一律以“朕體稍愈”為由擋了回去,不見任何人。玉穗兒日日陪伴照料康熙,也不得空出宮。

胤禛在齋宮住了幾日,每天得到的消息都大同小異,他有點懷疑康熙對自己起了疑心,心里有點焦急,但是又進不了宮去。孫之鼎雖然在宮里替康熙診治,但從他那里傳出來的消息,也只是說康熙的身體時好時壞。

這一日,胤祥約了胤禮一同去齋宮探望胤禛。胤禛見了他們,喜道:“你們來得正好,宮里的情形怎樣了?”胤祥坐到椅子上,笑道:“你這常在宮里走動的,倒問我們。我有半年沒進宮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胤禮也道:“如今清溪書屋除了玉姐姐,誰也進不去,我們哪知道皇阿瑪的情形,就是暢春園,也得奉召才能進。”

胤祥見胤禛擰著眉,問道:“皇阿瑪這次是什么意思,暢春園仿佛要戒嚴一般,守衛森嚴。”胤禛沉思道:“他是怕京城兵馬有異動,怕有人逼宮。”此話一出,其余兩人無不心驚。胤禮道:“難道八哥他……”胤禛點點頭,“八弟早就開始部署了。豐臺大營、京師驍騎營、西山綠營,都有他的人。”胤禮心中暗自思量。

胤祥道:“豐臺大營的提督成文運和八哥私交一向不錯,這回少不得要幫他。”胤禛瞧著胤祥道,“十三弟,你去豐臺大營。成文運手下的兩個佐領扈從打圍時不是當過你部下。”胤祥點點頭。“十七弟,驍騎營的提督是你福晉的叔叔,那邊就有勞你了。”到了此時,胤禛也不再隱瞞他的意圖。胤禮道:“我老婆她叔叔管的可是漢人的綠營,你放心?”胤禛笑了一下,“皇阿瑪平三番,江南一帶靠的可都是綠營。”胤禮這才點頭。

胤禛按著桌子道:“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確保皇阿瑪周全,如果有人逼宮,我們就勤王。”胤禮看了胤祥一眼,見他面容澄定,這才放心。

三人又商議了一會兒,胤禮的家人來通報府中有事,他不得不先告辭。胤祥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無邊的黑暗里,問胤禛:“四哥,不和十七弟說實話行嗎?勤王和奪宮分量可是大不相同。”

胤禛皺眉道:“十七弟這個人,太有想法了。如果把我們的計劃合盤托出,他未必肯出面。而且我目前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讓他聽命于我。”胤祥點點頭,似在思索。胤禛拍了拍他的肩,道:“其實,他聽你的。”胤祥看了胤禛一眼,體會著他的話,笑著打趣道:“你不如說,他聽玉兒的。”胤禛也笑。

胤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他不是不肯聽命于你,是他還拿不準咱們想干什么。十七弟粗中有細,他絕不會輕舉妄動。”胤禛思量道:“所以豐臺大營的兵馬,你務必要時時留意。隆科多的步軍有兩萬多,能控制的只有暢春園而已。萬一豐臺大營、驍騎營有異動,隆科多的兩萬兵馬起不了作用。”

胤祥站起來踱了幾步,才又道:“好,必要時,大不了宰了成文運那老小子。”胤禛見他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不禁道:“十三弟真要動起手來,也不含糊啊。”胤祥笑著瞥了他一眼,卻不答話。

十月十二日晚,玉穗兒服侍康熙安置后,坐著肩輿自己住的蘭藻齋去。連日困倦,她竟有些昏昏欲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玉穗兒下令肩輿停下。

果然,魏珠走到她身邊,打了個千,道:“公主,皇上醒了,想見您。”玉穗兒心里一驚,想著這都后半夜了,不知道康熙有什么吩咐,忙下令肩輿調轉方向,往清溪書屋去。

暖閣里,康熙望著殿頂發楞,玉穗兒進屋來看到這個情形,心里一悲,強忍著傷心,上前道:“皇阿瑪怎么不再睡會兒。”康熙嘆了口氣,“睡不著啊。”玉穗兒見他枯瘦不成形,淚水在眼圈里直打轉兒。“丫頭,哭什么。”康熙想點她腦袋一下,手伸到一半就頹然落了下去。玉穗兒忍住淚,道:“您現在不要想前朝的事兒,多休息,病才能好。”

康熙失神的望著她,心中悲苦,“你皇阿瑪快不行了……好多事兒,來不及交代,時間卻已經趕不上了。”玉穗兒聽了這話,傷心欲絕,抽泣起來。“老十四趕不及回來了。朕等不到他回來。”康熙無限愁苦的說。玉穗兒怔了怔,“我給十四哥寫信,讓兵部八百里加急,叫他回來。”康熙苦笑一聲,看著她:“傻孩子,來不及了。除非他插翅,現在就飛回來。”

玉穗兒看著他,見他神色間頗為無奈,勸慰道:“您也不要這么悲觀,過兩天,您身體就好了。”康熙轉了話題道:“你四哥生了個好兒子,弘歷那孩子朕喜歡。”玉穗兒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心里一沉。知道康熙怕胤禵趕不回來,自己就已經駕崩,京里會大亂,不得不臨時改變主意,想傳位給胤禛。

康熙見她目光晦暗,似是非常傷心,猜到她心中所想,嘆息了一聲卻不說話,心想:你哪里知道,朕就算不傳位,皇位也落不到胤禵頭上了,這么些年過去,朕給了他這些磨練的機會,他終究還是沒有斗得過胤禛。朕原本以為自己還能多活幾年,誰知大限這樣突如其來。如今不傳也得傳,傳了,些許還少些殺戮。

玉穗兒仍在抽泣,康熙緩緩從手上褪下一枚玉扳指,顫抖的抓著玉穗兒的手塞到她手里,哀傷道:“拿去拿去,這是世祖皇帝臨終時賜給朕的,你收好了,將來……”他咳了一聲,半晌說不出話,玉穗兒拿了茶給他,他喝了一口,氣息微弱,勉力道:“將來,總有人要靠著它救命。你四哥什么都好,就是督己甚嚴,對別人也不寬待。本朝沒有免死金牌,丹書鐵券也只能賞給有軍功的鐵帽子王,你哥哥們不夠資格。”

玉穗兒泣道:“這時候了,您還想著他們,他們可沒想著您,整日盯著的就是皇位。”玉穗兒見康熙都已臨終,還惦記著那群兒子,忽然生出一股不忿,覺得哥哥們個個可惡,一改往日的溫柔,指責起他們來。康熙其實心知肚明,然而虎毒不食子,他對人一向寬厚,只罰不殺,最不愿見到骨肉相殘的慘事。當年擒鰲拜,也只是關,沒有殺。對廢太子胤礽也是如此。

父女倆相對無言,康熙嘆息一聲,見窗外已經泛白,知道天快亮了,他想坐起來看看朝陽,卻再也沒有力氣。意識到大限將近,他滿心憂傷。“你一宿沒睡,去睡會兒。”康熙向玉穗兒道。玉穗兒本不肯離去,但康熙向她揮揮手,她只得依言退了出去。

接連幾天沒有好好休息,她困的深了,一直睡到黃昏時。醒了以后,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匆匆趕往清溪書屋。得知康熙已經下令在病榻上下令召見重臣和諸王貝勒,玉穗兒走到清溪書屋外,向魏珠吩咐了幾句,同時傳康熙口諭,調撥大內侍衛嚴守清溪書屋,任何人沒有旨意不得上前。魏珠也有所察覺,趕忙奔走而去。玉穗兒遙望西北,嘆息了一聲。不一會兒,王公大臣和諸皇子陸續進暢春園來。

“他們都到齊了嗎?”康熙奄奄一息的問玉穗兒。玉穗兒道:“四哥和張廷玉都還沒到。”“再等等……玉兒,你過來——”康熙顫顫巍巍的向玉穗兒伸出手去。玉穗兒坐到床邊,望著父親彌留之際的病容,心中大慟,目不忍視,側過臉拭淚。

“你皇阿瑪當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可謂前無古人,朕這一生文治武功皆出類拔萃、無愧先輩,原本無憾,唯有晚年被你這些哥哥們鬧得不得安寧。如今大限將近,朕終于可以休息了。”康熙長嘆一聲。

玉穗兒忙道:“您別說這樣的話,我心里難過。”她垂首拭淚。康熙失神的望著她,勉強一笑,“人誰無死,圣人亦不可免,不必哀傷。朕去后,只怕還要鬧上一陣子。朕知道,無論誰做了皇帝,他們都不會為難你。你……你答應朕,在他們兄弟間盡力……盡力斡旋,不要使他們手足相殘、釀成慘禍。”玉穗兒點點頭,心痛如刀絞。康熙咳嗽幾聲,形容枯槁,虛弱道:“你四哥應該到了,去叫他和隆科多進來。其他人不得……不得踏入暖閣,你拿著朕的劍去,去……快去!”

玉穗兒知道康熙要吩咐后事了,堅強的站起來,提著康熙的劍別在身后,走到清溪書屋外。眾人早已等得焦急萬分,見她出來,都不再議論,紛紛望著她。玉穗兒掃視眾人一眼,才緩緩看向雍親王胤禛,“雍親王、隆科多,皇上傳你們進去聽旨。”

此言一出,眾人如同炸了鍋,七嘴八舌,更有九阿哥、十阿哥和幾個大臣嚷嚷著要一同進去。玉穗兒拔出康熙佩劍,冷峻掃視眾人,“皇上佩劍在此,誰敢滋事,本公主劍下絕不留情!四哥,你們趕快進去吧。”胤禩看著玉穗兒,似乎有話要說,玉穗兒也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一絲無奈。

雍親王胤禛和隆科多進暖閣和康熙密議,玉穗兒一直在暖閣外守候。沒多久,隆科多便出來宣布,大行皇帝歸天,傳位給皇四子雍親王胤禛。圣諭一下,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胤禩睥睨胤禛,也不等他發話,即刻便轉身而去。

他剛走到暢春園外,就看到隆科多手下的一個佐領騎在馬上,暢春園竟已被兩萬精兵重重包圍。這才大悟,隆科多原來早已投效胤禛,不禁仰天長嘆一聲。

隆科多宣布康熙歸天后,胤禛即刻命他傳令京師九門緊閉,同時,皇城內沒有旨意,諸王貝勒不得進入。胤禛看見十六阿哥胤祿站在一旁,命他拿著令箭去找胤祥,下令胤祥接管豐臺大營。

此時,胤禮帶著西山綠營的兵馬也已經行至暢春園外,騎著馬和隆科多走了照面。隆科多向胤禮拱手,“十七爺,皇上歸天了,傳位給四爺,如今四爺是新皇帝了。”胤禮嚇了一跳,差點從馬上摔下去,“你說什么?皇阿瑪他——”“皇上駕崩,傳位給四爺。”隆科多怕他聽不清,又說了一遍。胤禮這才定住神,想著胤禛到底還是沒有跟他說實話,他調轉馬頭,下令綠營兵馬原路而返,隆科多奈何不得他,只得看著他去。

胤祥在家中也得了消息,聽說康熙傳位給胤禛,激動不已。此時,十六阿哥胤祿已經奉命拿著康熙臨終前欽賜的令箭趕到,交給胤祥,“十三哥,四哥命你接管豐臺大營。京城兵馬稍有異動,你便可調兵遣將,前去平亂。”胤祥接過令箭,瞧了半天,心情還是無法平靜。可是他也知道,這個時候,更需要冷靜。

胤祥到豐臺大營后,迅速接管了軍務,將提督成文運扣押。成文運一伙不服,嚷嚷著要看康熙傳位給胤禛的圣旨,不然不交出兵權。胤祥一怒之下,當場將為首鬧事的幾人斬首。他舉著調兵的令箭給眾人看,“這是先帝御賜令箭,誰敢不服,就和剛才那幾人一樣下場。”眾人這才啞口無言,紛紛向著令箭下跪,擁戴新主。

他差人將此事回報給胤禛,同時請示將西山綠營交給胤禮接管,胤禛卻沒有同意。胤祥有些納悶,戴鐸星夜趕來向他回報京中情形,他這才知道事情經過。

“四哥對十七弟起了疑?”胤祥皺著眉。戴鐸道:“這種情形下,十七爺的行為很難不讓四爺起疑。他聽說四爺繼位,立刻下令綠營折返。”胤祥嘆息一聲,“唉,我早料到會這樣。當初不如和十七弟直說,何必瞞他。這事兒啊,等我得了空和四哥說說,十七弟并無異心,他只是謹慎。”戴鐸點了點頭,“現下雖大事已成,但為防人心思變,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十七爺手里有兵馬,對他不能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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