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還沒從震驚與打擊中回過神, 賈雨村見她這副模樣,只以為是姑娘家害羞了,他這樣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人家能不吃驚么?
“咳, 你……”賈雨村想道歉的, 可是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自從成親以來, 他還從沒有過春風二度的現(xiàn)象。在房事上, 他一向是冷靜而克制的,昨晚也不知怎么了,那么瘋狂, 那么放縱,仿佛一頭野獸。
這樣的自己, 他也是很陌生的吶!
他垂了垂眼, 再抬起頭時便小心翼翼地看著寶釵, 生怕她會責怪自己不懂得心疼女人。
寶釵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頓時又羞又氣, 粉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既想狠狠罵他一頓,又想挽袖子揍人。
還沒等她挨個施展,賈雨村那充滿擔憂、小心、憐惜的眼神讓寶釵差點驚跳起來。
難怪他一過來就提什么賈寶玉,這是在擔心自己會因為失節(jié)而痛苦, 繼而想不開再上吊自盡?
我呸!
失身是挺難受的, 不僅身體疼, 心里也疼, 她已經(jīng)為醉酒付出了足夠大的代價, 但絕不會再搭上性命。
貞節(jié)牌坊是古人所向往的,是男尊女卑的衍生物, 寶釵從小接受男女平等的思想教育,一層膜跟生命比起來,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她并不贊同女人因為被強|暴就應該去自殺。
是的,強暴,賈雨村昨晚的行為不正是強|暴嗎?
她同意了嗎?不經(jīng)女方同意,強硬施加的行為,難道還稱不上強|暴?
寶釵憤憤地想著,一轉(zhuǎn)念又開始琢磨自己昨晚到底有沒有反抗過?
她……她意然想不起來了。
恨自己不爭氣,寶釵用拳頭在腦袋上輕輕捶了兩下,混沌成一片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一些畫面。
她看見原身和賈寶玉正坐在床邊,賈寶玉呆呆地看著原身,企圖動手動腳,被原身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理由除了讓他用心讀書,怕他分心之外,再就是還在孝期,萬一有孕了怎么辦……
賈寶玉雖然常和姑娘們玩鬧嬉笑成一團,對著端莊的原身卻發(fā)揮不出來,聽了這番勸誡,也只能垂頭喪氣,悶悶地同意了……
賈雨村見寶釵先是羞惱極至,接著氣勢越來越低,最后仿佛陷入什么回憶里似的,心中一咯噔,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好好的干什么要提賈寶玉呢?生怕她忘不了嗎?叫你多嘴!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賈雨村很小心地開口道,話未說完,就被寶釵打斷了。
寶釵以為他要勸自己想開些,別尋死覓活地鬧。她最討厭這種,因此便想著先發(fā)制人。
“我不會尋死的。”寶釵端正坐姿,不顧下|身的酸痛坐得筆直,微微抬高下巴,斜著眼把賈雨村從上到下打量一遍,“不就是上個床么,誰占誰便宜還不一定呢!”
賈雨村生得儀表堂堂,英俊瀟灑,自從認識以來又對自己幫助良多。如果拋開他后院還有三個女人這一點,他這樣的條件寶釵很難不心動。
事已至此,與其哭哭啼啼,哀悼悔恨自己失去的清白,不如灑脫一點,想開些,只當找了個優(yōu)質(zhì)對象共度了一夜。
這回輪到賈雨村驚呆了。
瞧瞧她這副漫不經(jīng)心的口吻,她剛才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和男人們吃花酒時挑選陪酒姑娘的眼神有什么區(qū)別!
再聽聽她說的都是些什么混賬話,還占便宜呢!除了自己,她還想占哪個男人的便宜?
賈雨村怒不可遏,昨晚上有多美妙,他現(xiàn)在的心情就有多糟糕。
本以為從今天開始,他和寶釵的關系就會好得如同蜜里調(diào)油,沒想到啊,她是個女人啊,怎能厚著臉皮說出這種恬不知恥的話?
她從小學的婦德呢?她就不羞愧的么?
賈雨村今天醒得早,生怕驚動寶釵,就連洗漱也是在前院。要不是書房有事情急等著他處理,他真想陪寶釵睡到自然醒。
事情辦完后,他就開始思考,等下見到寶釵該說些什么才能討她歡心。
纏綿的情話,他聽過很多,卻從未對人說過,生怕到時張不了口,他還特意在書房給自己鼓勁打氣呢。
此時,賈雨村覺得自己精心準備的腹稿像是一個笑話,他蹭地站起身,抬腳就朝外面走。
剛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扭過頭也不看寶釵,只盯著自己坐過的那張繡墩,面無表情地說:“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寶釵也被激怒了,擺什么臉色啊?到底誰才是受害者?還盯著繡墩說話呢,他怎么不抱著繡墩睡覺?
“稀罕!”寶釵毫不示弱地反擊。
賈雨村背影一頓,緊了緊拳頭,深吸一口氣,隨即把步子邁得又大又急,袍角被甩得獵獵作響。
鶯兒想著自家姑娘早起還沒喝茶,便泡了一壺花茶,用托盤裝著,正要送進里間去,就見老爺沉著一張臉走出來,渾身氣勢駭人。
鶯兒當即腿就軟了,險些端不住托盤,不等她行禮,賈雨村如同一陣風一般,迅速地刮了出去。
鶯兒打了個寒戰(zhàn),進臥室后小聲問寶釵:“姑娘,你又招惹老爺了?剛才看他氣得不行。”
“誰招惹誰?你到底是誰的丫頭?”寶釵一肚子悶氣無處發(fā)泄,鶯兒說的話又太不中聽,聞言她就一邊拍桌子一邊控訴起來。
這一定是吵架了,鶯兒肯定地想,昨晚上就覺得苗頭有些不對,果然這就發(fā)作起來了。
鶯兒決定先觀察觀察,要是晚上他倆還沒合好,姑娘又不肯主動示弱的話,她就要去請?zhí)恕蚱迋z吵架,自然得請個長輩在中間說合。
鶯兒不敢多說,乖巧地立在一旁。
寶釵一連喝了兩杯菊花茶,心底的火氣稍退,很想回到床上躺著歇息,可是還沒去正院請安,只好嘆了口氣,打起精神先去正院。
賈雨村怒氣沖沖地出了西廂,一時又沒有地方可去,只能再次回到書房,攤開書胡亂翻了兩頁,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他很生氣地對著書發(fā)脾氣:“古怪!果然是個古怪性子!”
一旁伺候的雙福嚇了一跳,暗想,也不知老爺看的是什么書,里頭都寫了些什么混賬話,竟然能把老爺氣成這樣。
賈雨村罵完書,心頭的惡氣也散了一些,沉默許久之后才吩咐雙福:“你去西廂瞧一瞧,立刻回來報我。”
雙福詢問般地看向他,到底要瞧什么呢?吩咐事情也不說個清楚明白,他也很為難的啊。
誰知,賈雨村只肯盯著書本,連眼尾都沒賞他一個,雙福不敢多問,應了聲“是”,轉(zhuǎn)身去了西廂。
寶釵領著鶯兒去了正院請安,西廂只剩下紅錦。
雙福拿不準老爺要他瞧什么,只好把能想到的都挨個問了一遍。他問紅錦:“這里缺什么不缺?屋子住得還好?平時有什么難處?有人欺負你們不?”
雙福是前院最有臉面的小廝,很得老爺重用,紅錦感到受寵若驚,連忙說一切都好。
雙福點點頭,琢磨著沒有遺漏了,這才回去稟報賈雨村。
“老爺,小人剛?cè)デ屏耍鲙磺卸己弥亍N葑咏Y(jié)實,不漏風也不漏雨,東西也不缺,份例都是足的……”
賈雨村皺眉,他想聽的并不是這個,他常歇在西廂,那里漏不漏風他能不知道嗎!
“寶……”一個“釵”字還沒說出來,他就給咽回去了,心里有氣,就不樂意提起她的名字,“鶯兒這丫頭在干什么?”
冷靜下來,他開始后悔那會兒竟沒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以前,他對女人是不太上心,但也不屑沖女人發(fā)火,打罵女人的男人他最看不起了。
鶯兒和寶釵形影相隨,寶釵要是被自己嚇哭了,這會兒鶯兒一定急得團團轉(zhuǎn),想方設法地安慰她呢。
“鶯兒跟著夫人去正院請安了。”雙福笑著答道,心里腹誹,要問夫人就明說嘛,害得他跟紅錦扯了一大堆,原來全是白做工。
賈雨村忍不住挑眉,竟然沒哭?還是已經(jīng)哭了,卻強顏歡笑硬撐著出門請安呢?
這么一想,越發(fā)坐不住了,站起身理了理袍子,出了書房朝著正院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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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正和宋老太太說話。
例行的請安過后,宋老太太想著她昨晚喝醉了,便問她夜里睡得好不好,頭還疼不疼,一會兒留下來一塊兒用早飯,她特意吩咐廚房做了好幾樣清淡的飲食呢。
范嬌杏坐在寶釵對面,聽見老太太這樣關心寶釵,連忙用手帕遮著,悄悄地扯了扯嘴角。
寶釵想著賈雨村多半也會進來請安,她現(xiàn)在不想看到他,忙不好意思地說:“多謝娘的關心。我睡得很好,就是頭還有些暈,怕是不能陪您用早飯了。”
“還頭暈呢?昨晚有沒有喝醒酒湯?”宋老太太又問。
寶釵來不及回答,賈雨村就從外面進來了。
宋老太太一看見兒子,立刻將寶釵拋到一邊,笑吟吟地看著賈雨村:“我聽丫頭說你一早就去了書房,公事要緊,身子更加重要,快去洗洗手,一會兒就能開飯了。”
“嗯。”賈雨村又恢復了平日那副沉穩(wěn)內(nèi)斂的模樣,淡笑著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寶釵。
寶釵跟著范嬌杏一起給他行禮,然后一直垂著頭,并不回應他的眼神。
賈雨村神情自若地移開視線,范嬌杏笑著湊上去,殷勤地說:“我來伺候老爺洗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