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在旁聽著,眼眸微瞇,心中有怒,臉上卻慢慢地帶上了一抹笑痕來。“姐姐素來是最寬和的,肚大能容豈是我們比得上的。老祖宗可不知道,如今寶玉屋里的丫鬟個個兒都調.教的出水芙蓉一般,一個比一個水靈呢。更別提新抬的姨娘,雖是在孕中,吃穿用度也比著咱們來的呢。”
夏金桂一聽這話,就知道要壞事。
果然,賈母神色一冷,眼神就透出了幾分不快。“小丫頭子們,哥兒姐兒們的同她們玩耍一會兒子也是她們的福氣,怎地就教養的比主子還高貴幾分起來,忒沒規矩了些。”說著,不免就帶出了幾分不虞。瞧著夏金桂低首站在自己身側,眼圈兒微紅的,到底也不忍說重話,只對王夫人道:“她們兩個原是年輕媳婦子,哪里壓得住,倒是你,平日無事也該好好看顧著寶玉屋里頭些。有些個心大的又不上規矩的,趁早打發了才是。”
王氏連忙應是,心里卻把挑起話頭的史湘云罵了個遍兒。
婆媳三人在屋里又說笑了一會兒子,等賈母覺得乏了,才打發了她們各自回去。
夏金桂和史湘云低眉順目地跟在王氏身后出去,等王氏走得遠了,夏金桂這才停住了腳步,一雙美目狠狠地等著史湘云道:“妹妹好厲害的嘴巴,一句話差點要我在老太太跟前抬不起頭來呢。”
史湘云微微一笑,也不瞧夏金桂的臉色,只把目光放在園子里的花上,淡淡道:“姐姐這話是抬舉妹妹了,妹妹原是個不理俗務的,哪里比得上姐姐。一句話哄得老太太又高興起來,這本事,縱是璉二嫂子在時,怕也有不如姐姐的地方呢。”
這話說得倒正中夏金桂下懷,當下也懶得和史湘云置氣,只笑了笑說:“妹妹說得極是。你身子原不好,那林家的表姑娘聽聞也是個身子薄的,常日里聽說妹妹小時候和那林家的表姑娘走得很近,只怕這也不知是誰過了病氣給誰呢。”
史湘云臉上神色微沉,想到黛玉今日的風光,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心里異常酸痛難忍。此時被夏金桂提起心中舊痛,當下便有些隱忍不住,沖口道:“林家如今瞧著風光無兩,你又豈知他家日后的遭遇,倘或一時家道中落了,那也是有的!”
夏金桂當下便掩唇大笑數聲,只盯著史湘云道:“好一個侯府嫡女,這樣惡毒的話虧得妹妹你說得出。人家林家表姑娘如今上有帝后相護,下有長兄幼弟相伴,如今又定了一門大好的親事。要說呢,裴家也是京里頭數一數二的門第了,聽聞他家有個規矩,正妻年過四十無子方可納妾,這可是實打實的好姻緣呢。妹妹,咱們是不成了,只過好如今的日子才是正經。”
史湘云用力捏緊自己的雙手,才克制住自己想要與夏金桂繼續爭辯下去的沖動。瞧著夏金桂得意的嘴臉,史湘云冷笑了一聲,“姐姐這話正是了,如今寶玉膝下無子,也是姐姐的好手段,寶蟾姑娘那樣的人物,他日為寶玉生個白白胖胖的哥兒是再好不過的了。”
說罷,已經轉身離去,全然不管聽到這話的夏金桂臉色如何。
夏金桂恨恨地看著史湘云離去的背影,使勁地扯著手里的帕子。她何嘗不知,寶玉心里最是放不下的就是那位林家的表姑娘呢,只是到底林家門楣高的很,寶玉又是那樣的德行,林家姑老爺那一日在榮禧堂已經當著眾人的面兒絕了老太太的念想。再有,就是夏金桂自己也是不信林家表姑娘肯嫁進賈家的。
只是……眼下比起林家的事兒來,顯然寶蟾腹中的那塊肉更要她心急。
自打寶玉被人狠揍了一頓后,便很有些癡傻之態,那素來被奉若神物的通靈寶玉也是不知去向。只是寶玉雖有些癡傻,有時卻也知人事。對待寶蟾的體貼小意,比起別人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夏金桂心里氣得很,嘴里偏說不出來。
寶蟾身份低賤,賈母和王氏都難容得下她,何況自己?只是寶玉眼中只把寶蟾當成了那求而不得的林妹妹,縱是賈母想要除了寶蟾,也得顧念著寶玉。夏金桂無法,只能暗自忍耐,等著寶蟾生下孩子,豈能留得下她性命!
“哼,等那一日,才要你們知道我的厲害。”看著史湘云漸遠的身影,夏金桂冷笑了一聲,身旁才從娘家跟來的丫鬟銀杏連忙低下頭去,只覺得小姐比在家時更狠毒了十倍有余。
卻說,賈母聽王氏提起甄家的姑娘來,心里也存了一段心事,等初六日進宮時,便在元春宮里將此事說與元春斟酌。
元春身穿粉白色芙蓉花彩暈錦圓領窄袖衣衫,外罩黛色暗花藤紋花裙,一件孔雀綠梅花竹葉薄煙紗花軟緞拂在肩頭,說不出的雍容華貴。此時聽著賈母說起這話來,便抿唇笑了笑說:“老太太最是個能拿主意的,怎么又問到我這里來。”
賈母因笑道:“娘娘這些年才是見慣了世面,許多事,我上了年紀,已是顧不上了。你母親,不是我說,她這人素來是個沒章法的,只怕是做不了什么主。虧得有娘娘在宮里照拂著,這事兒想來還是要與娘娘再細細斟酌一二才好。”
元春聽賈母如此說,也想到王氏的性子,很有些靠不住,便向賈母笑道:“老太太疼愛林家表弟,原是林家表弟的福氣了。甄家,我常日里聽著上皇提起,也很看重,想來他們那樣的人家,與咱們家也是不相上下的才是。”
賈母這才點了點頭,想到那甄家就連太上皇也常提起,必是榮寵未衰,又想著寶玉如今名聲已經壞了。倘或換了是一年前,這樣好的姻親,為寶玉提親求娶,想來也必不錯的。只是……想到這里,賈母神色間便有些抑郁。
“咱們打算的倒是好,只是也不知姑老爺是什么意思?”
這話問得正是時候,賈母輕嘆了一口氣,把當日在榮禧堂內同林如海說的話緩緩道來,又嘆息道:“你林姑父如今正得圣寵,黛玉又是深受皇后娘娘的喜愛,更不用提你林表弟,小小年紀,如今已經升了正六品內閣侍讀,可見是簡在帝心的。我原想著把探丫頭許給你林表弟,誰知你林姑父卻不肯,想來定是嫌探丫頭出身太低了。”
元春聽后,也點了點頭說:“咱們家的姑娘中,且不說旁的表妹堂妹的,單說咱們家的四個女孩兒,除我之外,只怕也就三妹妹樣樣兒拔尖兒了。只是,說句實在話,三妹妹這畢竟是庶出的,林家姑父不肯,也在情理之中。”
賈母也應聲道:“正是這個理兒了,故而我也不能強求,只對你林姑父那里不再提起就是了。倒是你母親提起這甄家來,我瞧著很是不錯。他家三姑娘小時候也曾來過咱們家,只是年紀太小,我倒是記得她是個眉清目秀的,這日漸大了,怕出落的是不差的。”
元春因笑道:“到底是老太太愛操心,旁人知道的,只說是老太太一片愛惜后輩子侄之心拳拳可表。倘或不知道的,只以為林表弟是咱們家的孩子呢,虧得老太太這樣操心,當初就是寶玉只怕也沒有這樣的福氣呀!”
這話說得賈母愈發開心起來,只笑著拍了拍元春的手,又道:“你是不知道,我這半輩子的心,都為你們姐弟倆操碎了。如今你和寶玉都已有了著落,我這老婆子是再用不著了。瞧著黛玉也要成親,我只想著,在死前把你姑母的心事了結了一樁才是。”
元春聽得連連點頭,含笑道:“老太太一片慈愛之心,沒有人比我更知道的了。想來林姑父若知道老太太這樣為林家操勞,也必定十分感激的。倒是林表妹要成親了,這樣的大事兒,我只想著要送什么好呢,老太太也給我出出主意罷!”說著,便扶著賈母的手往內室里去,又命抱琴開了檀木大漆柜,里頭滿滿的金銀器皿,玉石玩物一應俱全,看得賈母也嘖嘖稱奇。
“這是緬甸去年進貢的玉如意,一共才得了四柄,一柄在皇后娘娘宮里,一柄賞了老鎮國公,還有一柄在上皇手里頭,這一柄就是那余下的一柄了。”
賈元春說這話時,雖抿著唇溫柔含笑的模樣,可賈母與她相處十多年,哪有瞧不出她眼底得意之色的呢。聽后也不說話,只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順次又看了過去,只見一尊翡翠觀音眉目慈和,手拈蓮花含笑而坐,端的是慈航普度了。
賈母定定地又看了好一會兒,見元春絲毫沒有開口之意,只得掩住心中的不悅,又跟著元春往內室走去。
“老太太瞧著這兩尊大琉璃觀音瓶如何?”
元春一手指著屋內兩尊琉璃觀音瓶,只見那觀音瓶質地細膩,上繪百子祝壽的圖案,喜慶異常,神色微微一頓,繼而笑道:“你林妹妹才是新婚,送這觀音瓶卻是不妥了。”
“依老太太瞧著,送什么合適呢?”
賈母環顧室內,皆是宮中所賜之物,豈有能輕易轉贈的道理。
“娘娘這里皆是上皇所賜,只怕你林妹妹擔不起這樣的福氣,只等她成婚當日,娘娘給她個恩典也就凈夠了。”
甄三小姐酷愛粗來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