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韜見匪兵暫退,便說欲去探望兵卒。?WW?W?··COM賈琮忙笑道:“這個點兒您老跑去看兵卒,還讓不讓人吃飯了?不若弄點子好菜來,再許些賞錢。大家累了一日也辛苦。”一面給蘇韜使眼色。
蘇韜雖不明其意,也滿口答應(yīng)著。柳小七便說:“四個城門都關(guān)了,百姓也不大敢出門,想必酒樓飯館都白白預(yù)備了許多飯菜。大人,咱們?nèi)ベI些來?知府大人親替兵卒買菜傳出去也是一樁佳話。”
賈琮忙說:“好的緊!日后可以編排出戲來,就叫城門送菜!”蘇韜本想說“這算什么佳話”,聽他二人一唱一和的,恐怕別有緣故,只得暫且壓下。
賈琮遂命柳小七陪著買菜去,自己親送他二人下了城門樓。到了樓下方低聲埋怨道:“我的親師兄啊!您老看望兵卒做什么?這些都是齊將軍的兵,又不是你的。若非上回雇他們運米給了一千五的銀子,管保早早逃跑了。人家是看在你出手大方的份上才幫你賣命。你還想拉攏他的軍心不成?”
蘇韜忙說:“我哪有此意!”
“我知道你沒有,齊將軍不知道。你沒留意方才他的眼神么?”蘇韜怔了怔,他當(dāng)真沒留意。賈琮撇嘴,“人家也不是南昌府的府兵,這些百姓不與他們相干。橫豎咱們是雇主,只管給錢就好。”
蘇韜以為自己錯過了齊將軍的什么神情,只得作罷,嘆道:“他們也是朝廷兵卒。”
“得,又做白日夢了。”賈琮無奈道,“日后您老好生抓抓義務(wù)教育學(xué)堂,讓二十年后的兵卒能懂事點吧。”乃與柳小七對了個眼神,柳小七勸著蘇韜走了。賈琮松了口氣:方才齊將軍神色如常,不過是打個謊兒哄蘇韜罷了,恐有刺客。
他二人路過方才那個小頭目,柳小七同人家打了個招呼,小頭目點點頭。這會子依然有新的富戶過來送護(hù)院,小頭目又說了一回“李將軍援兵將至,已有先行營進(jìn)城。”柳小七扶著蘇韜與一個中年漢子擦肩而過。漢子腿腳有些跛,身后跟了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年輕人眼神跟著蘇韜轉(zhuǎn)了半日。這漢子朝小頭目抱拳道:“軍爺,我乃楊國泰將軍故人,姓杜,求見楊將軍。”小頭目忙打發(fā)了個人送信去。年輕人一直盯著蘇韜,見他與柳小七都毫無反應(yīng),眉間惑然。
不多時,楊國泰下了樓,親來相迎。姓杜的本面膛黝黑,見了楊國泰便成了黑紅色,愧然抱拳:“老哥哥,我對不住你。”
楊國泰也抱拳還禮,思忖片刻:“此地并非講話之所。”乃領(lǐng)著他走到僻靜之處問道,“怎么回事?”
姓杜的苦笑:“我說是空口白牙讓人哄偏了你信么?”
原來此人名叫杜民安,少年時與楊國泰一道被史湘云之父于亂軍中撿到,名字都是一道取的。史大將軍死后,此人依然在軍中效力。后遭排擠陷害、墜馬受傷跛了腳,退入市井?W?W?W?··COM多年后與楊國泰重逢,楊已是綠林梟賊了。見杜民安過得艱苦,慷慨解囊接濟(jì)。其子崇拜楊國泰,死活非要拜他為師,寧可作賊。楊國泰本來不肯,誰知他出去做了樁買賣后回去看杜家,杜民安已入了“古老爺”的伙、全家拖下水了。杜民安想著,橫豎已入了賊道,讓孩子學(xué)點武藝總不錯。托楊國泰道:“我已廢了,不然我自己教他。”楊國泰立明其意,遂收下其子為徒。
后上頭派楊國泰到江西來照看長豐樓,杜家全家跟著搬過來。楊國泰化名楊土根混跡市井,時常也出去做個差事;杜家就住在他隔壁。楊國泰獨一個人過,也沒個家眷,杜妻偶爾幫著他縫縫補補。數(shù)年前,楊國泰受命藏入知府衙門做了門子。他深知自己那個東家不是什么好人,無端讓自己湊到知府老爺跟前去也必然沒什么好事。倘若日后生了什么不測,自己隨手一丟便是棄卒。他遂特意與杜家少了往來,背著人依然指點杜民安之子武藝。
前些日子,杜民安受命出去做事,家中只余了他們娘兒倆。就在賈琮等人到南昌府的當(dāng)日晚上,有賊人偷入杜家險些強.暴了杜妻。其子因外頭有事可巧不在家,回來一瞧母親遭辱,大怒。乃問賊人什么模樣。杜妻回想一番,那人雖蒙了面,體態(tài)頗似楊國泰。母子倆在屋中細(xì)細(xì)尋查,尋到了一顆紐子。杜妻立時認(rèn)出來了。新年時她替楊國泰杜民安哥倆做了兩身一模一樣的衣裳,這紐子便是那上頭的,而杜民安的那件他穿在身上去外地辦事去了。那小子立時想去尋楊國泰質(zhì)問,他母親死活攔下。杜妻恐怕孩子不是師父的對手,讓他等杜民安回來再說。小子口里答應(yīng),心中另有盤算。
再便是那小子揣著淬了毒的飛鏢跑去府衙門口鬧事、讓真明拿下。孩子從小長大一哭一笑歷歷在目,楊國泰傷心不已。他本是個門子,審問罪犯的事并不歸他管,且滿心以為那小子受東家之命來害他,遂根本沒去牢房看過,師徒倆也沒再見過。
直至昨兒杜民安回來,問過妻子街坊上司,方知此事。杜民安與楊國泰數(shù)十年交情,深知其秉性,立時明白兒子被人挑撥了——他自己衣裳上丟了顆紐子。上頭又告訴他楊國泰叛了東家投靠新任知府,杜民安遂猜是東家欲借兒子的身份攻楊國泰一個措手不及、好殺他滅口,如今事情不成也不想法子救他兒子。杜民安內(nèi)里不知什么滋味。
今日匪兵攻城,聽說有個在北疆打過仗的楊將軍在城西門領(lǐng)兵抗敵。旁人不知道,杜民安豈能不知?又憂心土匪打進(jìn)來擾了家眷、又擔(dān)心兒子在牢獄不知如何、又不好意思來找楊國泰。正愁得五神煩躁,有人來尋他了。便是這會子帶在身邊的那年輕人。
此人姓李,正是這趟與杜民安一道出去做差事的,旁人都喚做李二郎。李二郎雖不大說話,卻心思透亮。他勸杜民安道:“蘇知府使出雷霆手段,東家節(jié)節(jié)敗退,我瞧著是沒指望了。俗話說,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如今楊土根在西門迎敵。你與他乃舊年舊識,不若趁機(jī)前去相助。一則解了你們兄弟的誤會,二則投靠蘇知府,日后也好得個前程,總比當(dāng)一輩子賊盜強些。至于咱們從前犯的那些案子……楊國泰行刺老皇帝都能無事,咱們那點子算什么。大不了日后將功折罪便是。”杜民安本為朝廷將領(lǐng),無奈做賊。聽說楊國泰投靠知府,心中也暗暗起了念頭。聽他這么一說,立時答應(yīng)。他二人遂來城門尋楊國泰。
楊國泰聞聽長嘆道:“原來是這么個原委。也是我的不是。我只管自己不痛快,也沒去問問孩子緣故。”
乃引著他們來見真明賈琮等人,又悄悄拉著賈琮解釋他與徒弟誤會的經(jīng)過。賈琮拿眼睛溜一眼楊國泰,楊國泰也回溜一眼。賈琮便向杜民安說:“我不敢保證你們過去那些事就能徹底一筆勾銷,橫豎將功折罪是沒問題的。”
杜民安抱拳道:“多謝賈大人。”
賈琮笑道:“我身上還沒有官職呢,當(dāng)不得‘大人’二字。”
便聽那李二郎道:“蘇知府素有清名,怎么沒來守城?莫非也是個臨陣脫逃的懦夫?”
賈琮忙說:“可莫說這話,萬一傳到他耳朵里去又得鬧著過來。”乃叉手道,“他一個文官杵在這兒干嘛?派兵不會派兵、列陣不會列陣,我們費了多大力氣才哄走的。文武不同途,偏他的官銜最大。他若犯個迷糊,外行管內(nèi)行怎么辦?這滿城的百姓并上萬袍澤不都得遭殃?”
李二郎眼神一跳:“咱們城中有上萬兵卒么?”
賈琮道:“我們臺灣府的加上齊將軍的就已上萬了,如今又添上方才來報信的。連那些老弱病殘的府兵一道算上都快一萬五了。”他啪的擊掌,興沖沖道,“楊將軍,今日匪兵傷亡慘重,士氣低落且疲倦。咱們晚上要不要去劫營?”
楊國泰思忖片刻,抬目看真明。真明道:“我不過是是道士,哪里知道行軍打仗這些事。”
又看齊將軍。齊將軍抱拳道:“全聽楊將軍調(diào)遣。”
賈琮在旁攛掇:“咱們是守城的,并沒那么累,他們攻城的肯定累的半死。又死了袍澤,又挨了火炮,愈發(fā)人心惶惶。劫他們個營,管保他們屁滾尿流的逃跑!”
楊國泰好笑道:“胡說八道。守城如何就不累了?”賈琮撇嘴。楊國泰又想了半日,看看杜民安,“你看呢?”
杜民安抱拳:“楊大哥,我正有力氣沒處使呢!我領(lǐng)人去!”
賈琮眨眨眼,小聲道:“順帶弄點子軍功。這年頭軍功難得,不打外洋根本沒機(jī)會撈。”
楊國泰目光微動,假意道:“容我再斟酌斟酌。”
賈琮扭頭對著杜民安以口型無聲說,有門!乃嘻嘻笑著要走。楊國泰問他做什么去,他道:“橫豎有你們這么多能人在,沒我什么事兒。我回去看看媳婦……額,回去看看老爺子。”遂走了。
楊國泰遂決意劫營,取了城門并西郊的地圖來研究。問杜民安:“你要多少人?李將軍先行營的人都倦了必要歇著,城中尚有三千押糧兵和八千臺灣府的特種營兵士。”
杜民安想想問道:“聽聞臺灣府富庶,兵士可以一當(dāng)十,只不知他們肯聽我的否。”
楊國泰道:“無礙,我說了算。”
杜民安抱拳:“求五千臺灣府兵卒。”楊國泰點頭應(yīng)允,與齊將軍一道指著地圖琢磨起路線來。
那李二郎并不懂行軍打仗,在旁閑坐了半日,忽然想起一事,拉了拉杜民安:“杜大叔,如今你也算是投靠了蘇大人……杜大嬸還愁著呢。小侄替你回家報個信去?”
杜民安道:“也好。告訴她誤會已除,好生在家中候著。”李二郎抱拳而去。他前腳剛走,真明說下樓溜達(dá)一趟,也走了。
楊國泰等人又商議了會子,有衙役敲鑼打鼓來送飯,蘇知府請大伙兒吃的。蘇韜自己并沒過來——他倒是想來,讓賈琮柳小七兩個拐彎抹角的合力勸住了。飯后李二郎便回來了,說是已給杜大嫂報了信;杜民安謝了他。幾個人又商議了許久劫營之事。
前前后后都妥帖了,楊國泰乃命請臺灣府的程將軍過來,問他要五千兵馬。這程將軍年紀(jì)不大,臉上跟戴了個面具似的瞧不出喜怒來。聽楊國泰說讓他們?nèi)ソ贍I,立時抱拳領(lǐng)命。再聽讓他將人給杜民安,斷然拒絕。他道:“我的兵旁人領(lǐng)不了。”
楊國泰繃著臉道:“這是軍令。”
程將軍冷冷的道:“我領(lǐng)兵出戰(zhàn),戰(zhàn)功可以給旁人。”
杜民安臊了個大紅臉,咳嗽兩聲:“將軍,我多年不曾領(lǐng)兵,還是讓程將軍去吧。”
楊國泰大怒,拍案道:“軍令如山,不得有違。”程將軍置若罔聞。
一旁的齊將軍趕忙上前勸架。好說歹說說了半日,楊國泰稍稍好了些,那程將軍依然面如鐵板一言不發(fā)。楊國泰氣得砸碎了案頭的茶壺。又鬧了許久,杜民安終是拿不到兵權(quán)。乃議定今晚五更,程將軍率部五千往郊外匪兵駐地劫營。楊國泰本讓他四更去劫營,他非說五更才是劫營最佳時機(jī),二人又吵了半日,終究還是程將軍自己說了算。
楊國泰森然瞧著他道:“嘴上的毛還沒長齊,你會打仗么?老子在北疆打胡子時你還沒出世。”
程將軍淡然道:“多說無益,過不了幾個時辰便可見分曉。我并不要戰(zhàn)功,誰要誰拿走便是。”
楊國泰哼道:“你可敢立軍令狀?”
“無須。”程將軍道,“沒本事的人才拿軍令狀壯膽。”乃拂袖而去。楊國泰氣的牙根子癢癢。
這日晚上楊國泰等人預(yù)備在城門樓歇息。因杜民安是有家的,今晚劫營又用不上他,楊國泰便讓他回去見見老婆。他都沒事,李二郎自然愈發(fā)沒事,也跟著走了。橫豎楊國泰打包票替他們引薦給蘇大人便是。
白天折騰了一整天,大伙兒都累了。這日晚上,守城的兵將囫圇睡了個好覺。城外土匪則一夜未眠,等到天亮也沒見劫營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