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遼國的嚴寒遠遠比不上我內(nèi)心的寒冷與恐懼,正當我不知道該如何進行接下來計劃的時候,謹謙悄悄地來告訴我,一直以來,我的膳食之中一直都存在著問題,即使在那一日昏厥之後,情況依然沒有改變,因著謹謙身份的隱藏,外人並不知曉她的存在,我想著,對方的疏忽與破綻已然開始露出來,想必就要到了我還擊的時候了。
又是一日鉛雲(yún)低垂,經(jīng)久的積雪還沒有散去,天色便復又暗淡下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遼國東西兩院的勢力已然與耶律寒和耶律清所代表的南北兩院勢力水火不容,更重要的是,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我自是相信耶律寒有著勝算,但是卻暗自擔心遼國那些無辜的百姓,自古以來,兵家戰(zhàn)爭,最受苦的便是百姓,他們向來手無寸鐵,要如何對抗這一場惡戰(zhàn)。
而我也漸漸的知道了,那一日他本就是爲著即將到來的戰(zhàn)爭而憂慮,只是我並沒有足夠的心思與氣力去替他分憂,我擔心著腹中已然成型的胎兒的性命,和後宮之中幾乎就要威脅江山社稷的隱憂。猶記得十六歲的時候,我便是因著遼國內(nèi)部的動盪而不得不用三年的時間去等待一個承諾,而今又是兩年過去了,卻不知道,原來這裡內(nèi)亂的隱患還是沒有盡消,怪不得三年的時間到了,他卻並沒有履行承諾去大宋親自迎接自己。若非父皇太過心急要將自己嫁出去,想必他還是要拖延我來遼國的時間的,而因著我父皇將我主動地送來,他便在沒有了拒絕的藉口了。
冬日裡的遼國基本便沒有了花朵的蹤跡,除了我僅剩的幾株也不十分旺盛的暹羅,或許是這裡的氣候太過惡劣,就連我的暹羅花也漸漸地失去了生機。我看著漸次敗落的那些原本妖嬈豔麗的花朵,心底裡萌生出一股悲涼的感覺來。
準備我膳食的詹事已然迫於我們對她的施壓,而將幕後的真兇招供出來,只是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芳淳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尹夫人見我猶豫不決,便對我道:“上一次的巫蠱,外加這一次的在膳食中動手腳,難道王后還不肯醒悟過來嗎?若是下一次我們沒有這麼的設(shè)防,而被她趁勢而入,我們又該如何的應對。”我聽著尹夫人的話,然後對她道:“如今王上在外作戰(zhàn),我實在是不想要宮中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來擾亂他的心思,倒不如先把這件事情擱置,反正我們已然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爲,只消去她的住處警告一番,便是了。”
我看著一臉無奈又無計可施的尹夫人,心中不由得十分的難過,若是別人也就罷了,爲何芳淳要接二連三的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不對,我警惕的看著尹夫人:“這件事情,一定不像我們想象的這麼簡單,或許這幕後還有主謀也說不定呢?你不要忘了,那名詹事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的便招出自己幕後的主使來,我們也還沒有采取什麼行動,芳淳好像是有人刻意的推到我們的面前來的,只等著我們將錯就錯了。”
聽聞我的話,尹夫人思索著點了點頭,道:“王后所言不無道理,那邊暫時將這件事情擱置吧。”我搖了搖頭道:“不是擱置,而是繼續(xù)進行,你只聽我的命令便是了,我先去一趟芳淳的住處,看一看能否從她的口中探聽些什麼出來。”
外面大雪依然不止,我叫了流川與流蘇爲我準備車輦,她們聽來本要阻止,但見我去意已決,便只好從命,我從不是可以把心事潛藏於心底的人,只是皇室的生活是我迫不得已要掩藏一些心思,既然這一次的事情牽扯到了芳淳,那麼,必然要從她來作爲突破口。
芳淳的宮殿本就是原本妃嬪所住的一處普通的院落,沒有十分華麗的擺設(shè),卻也是極近講究,我從車輦上由流蘇攙扶著下來,朝著內(nèi)殿走去。彼時芳淳在正坐在坐榻上繡著一幅刺繡,彷彿是沒有料到我會來,竟然一時有些驚訝。而後急忙起身爲我讓座。我本就身體不便,自是要坐下同她說話,她見我神色嚴肅,便也平靜下來,只是瑟瑟的問道:“不知道姐姐今日來有何要事,何不派人來,把我喚去便是了。”我微微的衝她露出笑意來,也知道,我的笑容裡,究竟是多麼的勉強。
芳淳爲我親自斟了茶水,我接過來,裝作什麼也沒有發(fā)生一般,道:“近日王上外出征戰(zhàn),十分的辛苦,我又整日一個人呆著,不免有些乏力,可是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所以特意來找妹妹聊天,可是妹妹似乎正在忙啊。”芳淳將一旁的刺繡交給侍婢收起來,然後道:“閒來無聊,打發(fā)些時間罷了,倒讓姐姐見笑了。”
我復又道:“那一日妹妹遣人送來了那尊欺負的觀音像,我便想著,要何事來謝謝妹妹,誰知道事
情一件接一件,就這樣拖到了現(xiàn)在。”我無奈的看著我已然高高隆起的腹部,而後瞥一眼芳淳的神情,她原本鎮(zhèn)定自若的神色在我說出那一尊觀音像時陡然發(fā)生了改變,我只是拿起茶來,淡淡的抿一口,並不說些什麼。
她的眼神復又黯淡下去,對著我道:“姐姐,請饒恕妹妹不能親自登門拜訪,只是看到姐姐的樣子,難免勾起傷心的往事。”說完拿起一條天青色的繡花絲帕去擦拭自己的臉頰,有沒有淚水另當別論,我知道,她不過是拿著這個當幌子,來掩飾她內(nèi)心的慌亂罷了。
我復又道:“妹妹多慮了,我自是知道妹妹心中的痛苦,但是近來實在是覺察這遼宮之中潛伏著我難以察覺的危機,頓生出孤立無援之感,整個宮中,也就只有妹妹這一個親人了。”聽到我的話,芳淳才漸漸的鬆懈下來,對我道:“瞧姐姐說的,如今姐姐懷有王上的子嗣,誰敢輕易對姐姐不利,況且王上爲了姐姐已然廢除其餘的衆(zhòng)多妃嬪,又有先王后處處維護姐姐,姐姐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聽她說得不無道理,繼而道:“妹妹所說自然是沒有錯,可是,姐姐我總是希望妹妹可以常伴左右,也可緩解一些思鄉(xiāng)情切啊。”芳淳站起來,走到香爐的邊上,摘下發(fā)髻裡的髮簪來,輕輕地撥弄著那些已然成爲灰燼的香露,而後不再說話。
我繼而道:“希望妹妹瞭解我的心意,在這遼宮之中,我們纔是真正需要聯(lián)合起來的,若然被別人撅了牆根,挖了牆角,那便是我們兩敗俱傷了。要知道,我們現(xiàn)在可以算得是悉悉相連的命運了。”芳淳見我說得這樣的嚴重,已然有些神色凝重,我接著俯在她的耳邊說道:“妹妹所做之事,我已然盡知,要知道,你與那背後之人本就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guān)係,有朝一日,你再沒有了利用的價值,你覺得你可以活命嗎?”
“更何況,這一次的事情已敗露,那人最先想到的便是你推向我,這樣一來,你便要爲她承擔所有的罪責,難道妹妹還不肯醒悟嗎?”我的聲音不覺變得大而激動起來。芳淳猶自鎮(zhèn)定,道:“姐姐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但是卻已然可以見到她額間滲下來的絲絲的冷汗。
我道:“該說的利害關(guān)係我已經(jīng)說了,剩下的就要妹妹自己決斷了,你要始終記得,只有我纔可以不計前嫌與你姐妹相稱,只有你想通了,與我聯(lián)合,纔可打敗那些對我們不利的勢力,若然你想通了,就來我的王后宮找我,我們一切將那人揪出來,日後我們還是好姐妹,我有的,自然不會缺了你的。但是若妹妹一意孤行,我便只能忍痛按著遼國的法令來處理這件事情了,妹妹三思吧。”說完我便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離開,用眼睛的餘光依然可以看到,芳淳無力滑落在地上的身體,那樣的無助與慌張,我背對著她走出來,嘴角浮起一抹獨屬於勝利者的微笑來。
回到王后宮中,我只是命令流川與流蘇上了晚膳來,一人靜靜地用著,並不去理會事情的結(jié)局,其實,我已然成竹在胸了。而我近日來來的行動雖然隱秘,可是依然引起了尹夫人的注意,她在一旁似是責怪的對我道:“今日王后不該孤身犯險,若是芳淳有意要還王后失去腹中胎兒,王后又該如何是好?”
我下意識的維護者自己腹中的孩子,然後微笑著釋然,道:“我知道尹夫人是爲我好,可是還請夫人想一想,我若然不趁著這一次的事情將幕後的黑手揪出來,她想必日後還會害更多的人,與其這樣,倒不如就讓我來一次瞭解,要知道,如今那一人的所作所爲是危害到王上社稷安危的,還是說夫人有什麼計謀可以好過這一次以我爲誘餌?”
許是我的神色過於嚴肅,語氣也十分的決絕,尹夫人終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幾乎是默許我的行爲,我高興不已,只是微微的欠身對著她行禮,道:“多謝夫人成全,你拯救的不僅是我腹中的胎兒,更是這遼國的江山萬代。”
尹夫人即刻將我扶起來,對我道:“奴婢有一事並不明白,王后只是大宋之人,爲何如此心繫我大遼社稷?”我微微的笑道:“我不過是關(guān)心我的夫君罷了,社稷無恙,纔可以保得他的平安,不是嗎?”尹夫人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的樣子,不由得道:“王后與夫人,當真是十分的相信,難怪……”我並未挺清楚她的話,再問時,她只是搖頭,我便不再追問下去,畢竟已然得到了我想要的結(jié)果,這便很好了。
我果然沒有賭輸,在我回到王后宮的第二天,便見到一襲碧霞雲(yún)紋聯(lián)珠對孔雀紋錦衣,外加一件素色的掐絲狐貍毛的斗篷,款款朝著我的寢殿走來,她穿著如
此的正式,我便知道,她已然拿定了主意。我只需在推她一把,她便會向我坦白所有的事情。
她進來的時候我正在用膳,便叫了流川來上同樣的菜色給芳淳,並對她道:“我們一起用膳吧,外面本就天寒地凍,吃些暖身子的東西,也暖和一些,對了,我一直就覺得妹妹本就是王上的人,如此因著後宮的諸妃被廢,妹妹的處境頗爲尷尬,我想著,等明年春天,王上凱旋迴到都城來,就要她給你另外旨一門婚事,或者是說,你願意繼續(xù)留在宮中服侍王上,也都是可以的,如此我們還可以一起,多好。”
我看著她的眼睛,因著我這些美好的建議而散發(fā)出光芒來,然後對她道:“妹妹,你意下如何?”她急忙起身來跪在我的面前,聲淚俱下,道:“姐姐如此替妹妹著想,妹妹實在是無地自容,就讓妹妹替姐姐抓出這幕後之人,好讓姐姐可以安枕無憂吧。”
她果然還是中了我的計謀,我微笑著看她,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絕不會因此而失去你的,你只需要配合我的計劃便是,無需自己涉險,更何況,我並不知道你背後究竟是何人,如何才能放心讓你去與她獨對?”
彼時的芳淳早已卸下了防備,聽我這樣說,便道:“其實,其實這一次,的幕後操縱者,是先王后……”芳淳支支吾吾,但是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我訝異的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相信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自來到遼宮,與我最親近的額便是她了,因著並不比我年長幾歲,又與我紫禁城中的藍姬庶母相識,所以我才如此輕易的便對她交付處信任,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纔是這幕後操縱之人,是真正的密謀者!
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亩洌趾龆浧鹨蛉藢斗即镜恼{(diào)查,她平日裡足不出戶,只與先王后有所接觸,如此看來,不是她,又是誰?我疑惑的問芳淳道:“你如何與先王后走在一起,可否告訴我?”芳淳頗覺得爲難,道:“那一日,王上爲姐姐遣散了後宮所有的妃嬪,可是卻獨獨的留下我一個,我知道姐姐是有意要將我留在身邊照顧,可是姐姐何曾想過,如此一來,我的身份和處境是何等的尷尬?”芳淳的聲音帶著聲嘶力竭的絕望與無奈,繼而說道:“這時候,先王后忽而來到我的地方找我,她告訴我,其實姐姐這麼做,無非是要我清楚王上所愛之人,非姐姐莫屬,要我不要妄想罷了,她還說……”
芳淳不願再說下去,我問道:“還說什麼?”芳淳道:“她還說,要不是姐姐,我腹中的孩兒也不會輕易地就失去了,要知道雖然那兩名醫(yī)官已然認罪,可是她們終究是姐姐詔進宮裡來的。”我聽著芳淳的話,冷靜問道:“這樣,你便信了?”芳淳無力的點了點頭,我繼而道:“芳淳,你當真是太傻了,被人利用了還仍舊矇在鼓裡,難道你沒有想過,或許真正想要殺害你我腹中胎兒的人,另有其人嗎?或許她的目的並不單純是爲了後宮爭寵,而是爲了更大的關(guān)乎社稷的陰謀呢?”
芳淳見我說得這樣嚴重,不由得害怕起來,然後對我道:“姐姐,是妹妹錯了,還請姐姐贖罪,妹妹此刻只想真正將殺害我孩兒的兇手找出來,爲他報仇!”芳淳的嚴重透露出令人驚心的兇光,那時只有母親在保護自己孩子的時候纔會透露出來的憤恨與決絕。我看著她纖白的蔥指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肌膚,然後任由那凝白如脂的肌膚深處絲絲的鮮血來,還是不肯鬆開,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開始真正的認識我面前的芳淳,她纔不是軟弱的女子,她不過是懷著對死去孩子的深沉的愛,和對於耶律寒不能言說的情感,才這樣,如此輕易的,便被人利用,由不得自己。
外面的風雪漸漸地停了下來,我把頭上的那一支銀鍍金嵌珠寶蜻蜓簪摘下來,戴在她的髮髻之上,她微微的一愣,回過神來,然後我對著她微微的笑著,我拿起她的手來撫上我的腹部,道:“我腹中的胎兒,便也是你的孩子,我們一同將它撫養(yǎng)成人,好不好?”我看見芳淳的嚴重影影綽綽的淚光閃動著,水靈而動人。
芳淳走後,尹夫人方從外殿近來,對著我道:“王后,如此,我們的計劃很快便可以實現(xiàn)了。”我點了點頭,帶著一股難以捉摸的凝重與無奈,走到窗櫺前面,打開來,外面的被風吹起來的那些積雪拍打在我的臉上,冰冷而疼痛,然後對著她道:“你說這件事,會如此輕易的,便結(jié)束嗎?”
尹夫人道:“奴婢不知。”但是神色卻也一同黯淡下去,我知道,這件陰謀背後隱藏著我們都難以控制的隱憂,誰也不能輕易地便徹底結(jié)束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