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越說只覺越是傷心,恨不能將積了兩世的淚水全部都倒出來,纖巧的肩頭抖動的越發厲害,竟是哇哇大哭了起來。
一步開外的李雲昶哪能想到會碰到這種情況?本是大步而來,結果聞言生生將腳步頓在了那裡,尷尬的看著慧安的背影。
文景心見李雲昶愣在那裡,亦知得早些提醒了慧安,可不能讓她再哭了。這裡人來人往的,若是給人看見,這可叫什麼事兒啊,不定被那些個嘴碎的給編排出什麼話來。於是她忙屈膝一禮,很是恭敬地脆聲道:“拜見秦王殿下。”
慧安低著頭,正哭的起勁,聽她提秦王,腦子就有點轉不過勁兒來,想著李雲昶那張淡漠的臉,登時淚珠兒流的更兇,還嘟囔一聲:“什麼狗屁秦王殿下,都是欺負人的,嗚嗚……”
文景心聞言瞄了眼李雲昶呆愕後有些發黑的臉,差點撲上去捂住慧安的嘴。
可此時慧安已察覺到了不對,猛地扭頭去看,正撞上李雲昶微微挑起的鳳眸,清澈的眼瞳中映著一個形容狼狽,哭的分外傷心的自己,慧安登時便愣住了,嘴巴張得能塞下一顆雞蛋,直愣愣地瞪著突然出來的李雲昶。
李雲昶對上慧安,只見她那樣子便似受了萬千的委屈,又似個撒嬌的孩子,纖細的肩頭還在抖動著,淚珠子沿著梨花般白淨的面頰一直往下淌,將一雙本就分外明亮的大眼睛洗的更是燦若繁星,小小的鼻頭一抽一抽的,張著被淚水清洗過的水潤袖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有些小孩子氣,又似帶著少女的清透靈氣,似乎還有些女子的嬌柔嫵媚,李雲昶不知怎的就覺心底一抽,漏跳了一拍,有些發怔。
兩人都這麼愣住看著對方,倒是令一旁的文景心更加尷尬了,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慧安被驚醒,忙低了頭趕快背過身抽出文景心手中的絹帕便使勁地揩了揩臉,耳根發紅地使勁瞪了文景心一眼。
文景心那個無辜啊,但她也知慧安這人,平素太過剛強硬氣,無端地被個外男看到方纔的模樣,沒惱自己已經不錯了。也不和慧安計較,還回給慧安一個抱歉的眼神。
“咳……文三小姐,本王想單獨和沈小姐說幾句話,不知可否行個方便?”卻與此時,李雲昶開口了。
慧安前世時雖是嫁了李雲昶,因著李雲昶對她的態度總是疏離和淡漠的,故而慧安亦從未在他面前掉過淚珠子,雖是知道李雲昶喜歡柔弱而楚楚動人的女子,可她只力爭在外表上改變自己,從未想著哭泣撒嬌去博得好感,因爲實在就不是那樣的人兒,讓她真那般她也做不來。
可她哪裡想到,今世再逢,竟比前世更糟糕,昨日那情景自不在提,今兒又在他面前出了大丑。此刻她哪裡願意和他單獨說什麼話啊?只恨不能趕緊找個地方挖個坑將自己埋起來,於是聞言她忙給了文景心一個警告的眼神。
文景心覺得今兒自己可真是出門忘了查黃曆,這可真是兩頭不討好,見慧安瞪自己,將權勢和友情在心中比較了還是選擇支持慧安,不讓這犟丫頭指不定要怎麼惱她呢,於是她便頭皮發麻地頂著壓力看向李雲昶,笑道:“殿下也看到了沈小姐今日有些……身體不適,殿下有什麼事,不妨下次再問?再者說了,這處也不是說話的地兒不是……”
李雲昶聞言眉頭微蹙了下,看了下四周,果見有些人已經注意到了這邊,偷偷向這裡探頭。又看了眼一直背對著自己的慧安,終是沒再堅持,點了點頭,道: “既是沈小姐不舒服便不打攪了,本王告辭。”
慧安聽他腳步聲遠去,這才轉過頭看了一眼。其實她也知道李雲昶要問什麼,李雲昶此人凡事都講求清楚明白,又素來心思縝密,憑她昨日那表現,他要不奇怪,不想著弄清楚才叫怪呢。可他真問起,她當怎麼回答?哎,慧安眸光暗了暗,越發覺著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在李雲昶面前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總幹蠢事。
從威遠侯府出來上了馬車,慧安腦中便不時閃過李雲昶的面龐,煩躁的揮了揮頭,又做了幾個深呼吸,慧安才勉強平靜下來。
因爲這幾日連天的勞神,又沒有休息好,恰她又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哪裡能頂得住這連番的折騰。
這會子她隨著馬車晃盪,又聽著外面丫頭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聲,慧安慢慢地便有些迷糊,依靠著車壁頭便如小雞叨米般點了起來。
迷迷糊糊中慧安便覺一股子血腥味撲面而來,這幾日本來她的心絃就繃得緊緊的,當下一個激靈便睜開了眼,視線尚還渙散著,便望見一道寒光夾著奪命的狠辣勁兒直衝她面門而來。
慧安當即瞳孔一縮,本能地向後倒,右手摸到腰間,瞬間便將九節鞭抽了出來擡手去擋那道寒光。
鋼鞭碰到鋒利的彎刀,火花四射,尖銳的聲響已是驚醒了馬車外的丫頭。
“姑娘!”
慧安重重倒在車壁上,用九節鞭死死抵住壓下的彎刀,這纔看清襲擊自己的人。
他高鼻樑,國字臉,四十來歲,看上去似有胡人血統,一身黑衣已破了多處,結著暗袖的血團,此刻正一臉猙獰地盯著自己。
這般模樣,身負重傷如此藏在她的馬車中,他的身份不言自明,除了御林軍正四下搜捕的東姜刺客慧安根本不做二想。
迎著男人瘋狂的眼神,想到那東姜死士不要命的衝殺,慧安生生打了個冷顫。
“快叫人,有刺客!”
慧安大叫一聲,那裡還有方纔的困頓,但顯然那刺客的心思轉的也不慢,沒握刀的左手往綁腿處一摸便又是一道寒光。
慧安見他自綁腿處抽出一把短刃,以爲他要刺向自己,已準備好向車廂中滾,可那短刃的寒光一閃,竟是被他用飛快的速度扔出了車廂。
那人似背後長著眼睛,短刃飛出車廂竟直直刺入了拉車的馬兒肥壯的臀部,馬兒吃痛,嘶鳴一聲便瘋了一般地衝了出去!
第41 匹夫之勇!
打車的老趙根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些變故。今日路上基本不見行人,他打車本就沒用心思,正在想著方纔在鼎北王府得的打賞不算少,暗自歡喜著,這一變故發生他還沒反應過來馬繮便已脫手,並將心神不屬的他甩下了馬車,滾到在地。他這一滾正好阻了冬兒幾人追趕馬車的動作,登時那馬車載著慧安飛快的向街角衝去,一個急轉彎消失不見了。
馬車橫衝而出,慧安在車中登時被顛了個東倒西歪,偏九節鞭在車中根本沒有施展的餘地,而那東姜人又步步緊逼,招招致命,慧安只能一面硬擋,一面在車中狼狽地滾躲。
彎刀再次砍下和九節鞭相撞,這次那東姜人竟似使了全身力氣,慧安只覺手腕一麻九節鞭便脫手而去,那東姜人眼明手快一腳便將鞭子踢出了車外。
慧安心一涼,暗道糟糕,哪裡知道那東姜人竟不乘勝追擊,趁著慧安心神脆弱之際,一個翻滾,竟從飛奔的馬車中跳下下去!
慧安擡頭,卻見馬車正朝著一個死衚衕飛快地衝去,這拉車的馬竟是受驚至此!
慧安瞪大了眼,如若依著馬車的速度撞上石牆,還不得撞成肉泥!她的小命就算保住也只剩半條了!
慧安想也不想也學著方纔那人閉著眼睛就往車下栽,在地上滾了幾圈,擡頭時正見馬車衝至了衚衕的盡頭,驚馬雙蹄一踏,馬車便慣性的超前衝撞而去,“砰”的一聲頓時撞了個四分五裂!
見那東姜人向衚衕盡頭跑,似要翻牆逃跑,慧安頓時怒火高漲。想她沈慧安雖不能說是天之驕女,但也從沒吃過這樣的暗虧。
如今渾身上下都是傷疼,還狼狽的不成樣子,武器也被打飛了,人也摔的七葷八素,卻倒是激起了慧安骨子裡的執拗和不屈來。老孃和你拼了!
“混蛋,別跑!”
眼見那東姜人就要跳向牆頭,慧安頓時強忍著渾身的疼痛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拔下頭髮上的簪子瘋了般就往那人身後衝,一手拽住那人掉在牆上的腿往下拉,一手高高揚起簪子便扎進了那人的後腰。
那人吃痛,登時便從牆頭滾落了下來,一腳踢在了慧安肚子上,慧安被他那狠辣的一腳踢得硬生生退了五六步才跌倒在地。
“臭娘們,老子殺了你!”那東姜人似被慧安惹怒了,也不急著逃路,自地上爬起來便揮著刀向慧安撲來。
慧安雖自幼習武,但終究是女子,沈清也不指望她能有多大造詣,只一手九節鞭甩的還算小有水準,可如今她那鞭子又不在身邊,只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如何能是飽經磨練的東姜死士的對手?
見那人朝自己撲來,慧安心臟陡縮,爬起來便縮在了正垂著頸子喘氣的馬兒之後,右手握住先前東姜人刺傷馬臀的短刃刀柄狠狠的向外拔。
刀子被她生生拽出,頓時血流如注,噴射而出,自濺了慧安一身,可她也顧不上這些拔了刀就向遠處跑。
那馬本就吃痛,正是焦躁,慧安那一刀子拔出馬兒再次受驚,高高揚起前蹄便向前踏,恰那東姜人衝向慧安,不知怎地竟踉蹌了一下,正被那發狂的馬狠狠踢在胸口上。
他本就受了傷,又在御林軍的搜城下戰戰兢兢的躲了兩日,失血過多,勞神勞力,如今已是強弩之末,這下被髮狂的馬兒一踢身體直如破敗的木偶般飛了出去。整個人如那四下碎裂的馬車一般重重撞到牆上,發出砰的一聲響,摔倒在地,頭一歪竟已然氣絕!
慧安聽到動靜回頭去看,正見那人癱軟在地,脣角緩緩溢出一道血痕,他的一雙眼睛還兀自睜的老大,空洞而憤恨地瞪著她,映著那分外死寂的面孔顯得很是可怖。
死不瞑目啊!
慧安被他那恐怖的模樣嚇到,登時兩腿一軟,倒退著向後踉蹌了好幾步,這一退身體便撞到了一堵肉牆,直撞的她後腦勺生疼。
接著頭頂便響起了一聲譏笑,並伴著一個略顯低沉的男聲 “匹夫之勇。”
慧安本就被那東姜死士的死態嚇的不輕,哪裡還驚得起這麼一通嚇?登時那小心肝都像要飛出胸腔了一般,腿一軟就往地上癱。
可她還沒癱倒,後頸的領子便被人用手提了起來,那力道直提的慧安踮起腳尖在原地打了一個轉兒,面龐正好對上了肉牆。
慧安這纔看清,提著自己的不是什麼妖魔鬼怪,事實上還是個賣相相當俊美的人!而且這人還和自己有過幾面之緣。
關元鶴!
此刻他正右手高擡提著她的後衣領,低著頭看著她,他那俊美的面上仍然是那副冰冷冷的神情,只是向來清沉無波的眼眸中此刻分明寫著譏諷,對她沈慧安的不屑!
而慧安此刻身體幾乎緊緊貼在關元鶴的身上,鼻尖還流竄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清冽竹葉香氣,周身還充斥著從他身上散出來的暖暖熱氣。慧安仰著頭,她光潔的額頭幾乎要頂到關元鶴弧線優美的下巴。
就這麼被關元鶴拎在手中固定在他身前,還被他居高臨下地盯著,被他滿含譏諷的嘲笑著,慧安驚醒後登時便火冒三丈,直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她狠狠地擡起雙手使勁往關元鶴胸前一撐,死命掙扎著。誰知關元鶴倒是很識趣兒的鬆開了提著她衣領的手。
於是慧安登時失去重心,很沒形象的向後踉蹌兩步,小屁股朝地噗通一聲摔坐在了地上,那可真是摔了個實打實。
她方纔從馬車上硬跳下來便摔的全身疼痛,此刻這一跤直跌地兩片屁股蛋子像是要裂開,當即便紅了眼。
混蛋!天下間怎麼會有這樣的混蛋!
先是突然出聲,差點沒把她的魂兒給嚇出竅,後又像拎小孩兒一樣欺辱她,還一臉厭棄地說她是“匹夫之勇”!
這會子竟還害她摔的這麼狼狽,形象全無!
慧安心裡又惱又恨,又羞又氣,鼻頭登時便越來越發酸。可她的驕傲哪能允許她此刻流淚?
慧安登時便忙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氣,瞪著關元鶴,擡手指著他鼻子便破口大吼一聲:“你是鬼啊?幹嘛鬼鬼祟祟出現在人家身後,想嚇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