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上,接到圣旨本應(yīng)該喜歡的這一家人里,有一半以上木呆著臉,把臉兒緊繃。
再大的喜事也讓這陰沉的臉色壓住。
上首坐的老太太孫氏就嘆氣:“你們……”兒孫多出來不見得就是福,整天你防范我,我琢磨著你,還不如那窮人家里獨根獨苗的反倒親熱。
這是老太太在無奈之中才能出來的想法,實在是她讓幾個兒子媳婦鬧的怕。
四太太冷笑:“您老人家又嘆什么?我們等帳本子全到了,我們再嘆不遲!”三太太勸她:“四弟妹,母親并沒有說什么,”四太太橫眉怒目,就差唾沫星子啐到三太太臉上:“有你什么話!你也是那拿著公中銀子為自己謀出路的人不成?”
三太太氣得發(fā)抖:“你沖著我來干什么,我又沒有……”
“不是你!你就別多話!”四太太雙手抱臂,眼神兒掃掃韓世拓和掌珠兩個人,再睨睨文章侯和侯夫人,更是冷笑:“我還就不信了,你沒有使銀子,人家郡王吃錯了藥嗎?肯在宮里推薦你?大街上的好人有千千萬,沒處兒堆的還有一大筐,”
掌珠火了:“你堆果子呢,一大筐?”舉薦的是人,知道嗎!
四太太和掌珠碰撞過好多回,沒有一回不是吃虧的。她性子爆,掌珠也性子爆。她言語尖厲,掌珠比她還能撕破臉。四太太就生出新的法子對付掌珠,她扭過臉兒到一旁,不和掌珠直接對話,本就坐在椅子上的,更往椅子里面一堆,嚷道:“你們看,當(dāng)著老爺們在她都敢這樣對我,何況是糊弄公中的帳目!”
吵不過就耍無賴勁頭,掌珠嗤之以鼻,你倒還是跳出來和我吵啊?
“四弟妹!”侯夫人忍無可忍:“世拓媳婦還沒有單獨管過家里的帳目,她怎么能糊弄家里的錢?”四太太對上侯夫人是全然不怕的,架著夏天又熱,心里煩躁就更熱,一擼袖子兩道白生生的手腕亮出來,恨聲道:“她沒有單獨管過,總有人是單獨管過的!”
四老爺輕咳一聲,淡淡地道:“袖子!”
這客廳上不但太太們,所有老爺們都全在,四太太這亮手腕的姿勢就很不雅觀。四太太醒悟過來還有男人們在,忙放下袖子,老太太孫氏也恨上來,對小兒子怒道:“你眼神兒又好起來了?”
你媳婦尋釁吵鬧的時候,你就裝看不見!
四老爺再咳兩聲,避開母親眼光,又開始裝他什么也看不見。
這夫妻一臉無賴模樣,看的侯夫人對文章侯冷笑,掌珠對韓世拓冷笑,這婆媳兩個人并不是一條心,可今天都往一個地方去想。
不是太太們在鬧,是老爺們背后慫恿才是!
掌珠恨的不但要瞪韓世拓,還直接瞪了公公一眼。全是你慣的!
文章侯沒有看到媳婦的逾越,文章侯在侯夫人看過來的時候,就把視線一低對著地面。他是難堪的,他知道家務(wù)事一出接一出,都是與兄弟們有關(guān)。
不然弟妹們敢這樣的鬧騰?
可是就知道,他又能怎么樣?
他是長兄,他能讓這個家的人聚在一起,直到他閉眼那天還是這樣,他就對得起祖宗。他不敢和兄弟們對著干,他怕他們說分家。
分家的話,四太太二太太早就多次的提出來,全是老太太孫氏壓下去。老太太聽到分家總是痛苦的,有哪一個老人能眼看著自己的兒孫四分五裂,而別人的府上還熱熱鬧鬧的是一家人?
文章侯再一次選擇裝聾作啞,隨便他們怎么去鬧。關(guān)鍵時候他出來和個稀泥,把這個家的千瘡百孔暫時糊起來就行。
來見掌珠的人就在這個時候上來,先是甘草回話:“安家打發(fā)人來了,”文章侯府的人全是一愣,那神色中又是疑惑又是猜測,掌珠就冷笑,想我并沒有什么可隱瞞的才是,要瞞你們的,你們連影子也摸不到。
再者祖母這個時候派人過來,只怕是收到陳留郡王幫忙的消息,打發(fā)人來賀喜的。
掌珠還沒有讓人去安家報信,沒有忘記,主要是從下午接過圣旨以后,她就沒有空閑下來。韓世拓父子接過圣旨,這個家里的人就全冒出來。
三太太表示羨慕,而二太太四太太紛紛指責(zé),說肯定挪用家里的錢,不然陳留郡王為什么肯幫忙,然后就請出老太太,大家坐著這里查帳本子。
本來帳本子早應(yīng)該查完,偏偏帳房里有一位他的家在城外,回家去了。他不在,就有一本帳本拿不出來,撬鎖這事情,又沒有人肯擔(dān)責(zé)任不肯做,就現(xiàn)打發(fā)人去找他拿鑰匙,等候的時間還是大家在這里吵。
所以掌珠見到家里來,想我沒有讓人報信,但陳留郡王幫了忙,能不對四妹家里說一聲?掌珠是個女人,女人的天性中,有一條就是凡事愛說個清楚。
由已推人,是人人都會做的事。
陳留郡王后天就要離京,今天宮中辭行,再往兵部要下一年的糧草,去戶部要下半年的銀子,趕到吏部核實自己報上來的軍功,是不是人人都定下來,他能想到舉薦韓世拓,還是小弟對他來說份量重,陳留郡王才沒把韓世子忘記,但幫過忙再討情分這事,郡王還沒功夫去做。
他要做,也是對著袁訓(xùn)去討人情,與寶珠挨不著。
掌珠會錯了意,就對甘草道:“讓來人進(jìn)來說話。”掌珠想也讓你們都看看,我家祖母是怎么道喜的?讓你們學(xué)一學(xué)吧,再看看你們,個個像從此沒錢掙似的,拿雙紅眼睛只盯著我們。
傳話的人就上來,對著老太太等人作個大揖,再對掌珠傳話:“老太太說這事兒要緊,讓趕緊的來告訴。早上才送走四姑爺,親家太太說四姑奶奶夫妻分離,她心里不忍,又恰好郡王妃后天起程回家,親家太太和老太太商議的,后兒一早,打發(fā)四姑奶奶和郡王妃一道兒離去,從此四姑奶奶就要邊城上住著,怕是幾年回不來,老太太說不忙呢,明天就請袁家去見見,大姑奶奶若是忙,后兒一早也要去送行,這兩處里都不去見,再想見可就不是容易事情。”您得套得好車,帶匹好馬,往那遙遠(yuǎn)的邊城才能再見到了。
聽的人就全愣住。
這字字漢話,沒有一個字是聽不懂的。但就是聽得太懂,反而大家都傻了眼。
從老太太孫氏起,她在心里琢磨這話,心想這婆婆可真是太好了,兒子前腳走,后腳就打發(fā)媳婦追上?她可就一個兒子,虧得她倒舍得。再一想,這婆婆看似關(guān)心媳婦,其實是怕兒子在邊城上衣裳漿洗無人照顧吧,這還是疼兒子的一片心才是。
孫氏想的本沒有錯,疼媳婦本就是疼兒子。但疼媳婦疼到不忍心他們小夫妻分離的,就不單單是為了兒子。
放著郡王妃就在邊城住,袁訓(xùn)還愁什么衣裳漿洗無人料理呢?
老孫氏也是婆婆,她想的自然是為了兒子,不為了兒子哪有這樣的好婆婆呢?
借此心思,老孫氏再看看滿眼的兒子和媳婦,就煩惡上來。我家的媳婦,沒有一個可以疼的。倒是正和來人有問有答的孫子媳婦,她說給孫子奔前程,這就弄來了,還是圣旨一道下來,又賞金子的好事情,倒是掌珠以后還可以疼疼。
這是別人家里當(dāng)婆婆的心思。
再看侯夫人,她上有婆婆,下有媳婦,心思就與別人不同。她一面暗恨自己沒有這樣的好婆婆,一面又想這里面必有內(nèi)幕,京里平安又繁華,邊城據(jù)說先是亂的。一定是袁家媳婦不討婆婆喜歡,兒子前腳走,婆婆后腳就把媳婦踢出門。
說得好聽,去邊城方便小夫妻相聚。娘呀,那邊城上據(jù)說全是野人,大姑娘小媳婦出門不到一里路就讓人污糟了,去這樣不好的地方,這不是疼她,這是煩她。
侯夫人冷眼看掌珠,她倒認(rèn)為這是婆婆的心意?在為她的妹妹喜歡不成。侯夫人想你就喜歡吧,我要是這樣對你,把你打發(fā)到不毛之地去,吃也沒有喝也沒有,漂亮衣裳更沒有,你不哭才是怪事。
去邊城!
去那里過得有銀子才行。
聽說兵部打南方運菜過去,一斤菜要花幾十斤菜的錢才能運到。那物價兒,還能吃得起菜嗎?還是京里好。
還是我這樣的婆婆對你才叫好,你丈夫就要走,我可不攆媳婦也走。這個媳婦現(xiàn)在有點兒中用,親戚關(guān)系都能延伸到外路郡王那里,侯夫人想你還是留京里吧,咱們沒事兒看個戲,吃個八大件子點心,看看我對你,這才叫好呢。
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都在吸涼氣,她們都沒有媳婦,就都想這婆婆好,真?zhèn)€兒是個好!她們勾起好奇心,就揣著疑惑先聽掌珠問話。
掌珠笑吟吟的為寶珠喜歡,但知道家里人皮里秋黃,故意當(dāng)著他們問來的人,也讓他們聽一聽清楚:“讓四姑奶奶去邊城,是為了和四姑爺團(tuán)聚吧?”
“就是這話,”來的人笑道:“親家太太說如果路好走,沒有雨水把路沖壞,又或者是泥濘不能行路,一路風(fēng)和雨順的,而大軍又開拔得晚,四姑奶奶還能和四姑爺見上面。”
掌珠拍手笑:“這可太好了,但是有一點,四妹去了住哪里?邊城上離蠻子近,據(jù)說經(jīng)常是打搶的。”
來的人也存心給掌珠裝面子,就細(xì)細(xì)的說著:“先開始并沒有說怎么住,這話是袁親家太太提出來的,四姑奶奶自然是住在郡王府上,”
四太太急了:“人家的府上,怎么會讓你住?”這真是笑話,把四太太氣得不行。憑什么那王府里,必然是好景致,說住下就住下?
來的人認(rèn)得這是四太太,大姑奶奶府上公認(rèn)心氣最不平的一位,解釋晚了,怕這位太太惱得把桌子掀了可怎么辦?
其實又沒住你府上,看把你急的。
來的人就轉(zhuǎn)向四太太,帶著不疾不徐的笑容,因為接下來說的話,可是一出子重頭戲。掌珠在這個時候,就知道他要說什么。掌珠并不阻攔,心想也讓你們知道,我的娘家是一般的娘家嗎?
她和韓世拓相視而笑,韓世拓也笑出不屑來,聽聽吧,讓你們好好聽聽。
說什么陳留郡王舉薦我,是我花了銀子……咦?韓世子在此時此刻,把最重要的點兒給想到。四妹夫為我求差使,我可一分銀子也沒有花過。
那郡王,能是你花銀子就能買動的?
走軍功的人哪一個不是富得流油,要不是富得往外冒,而且又有前程在里面,袁訓(xùn)不會為韓世拓做這樣的打算,而韓世拓也不會肯去才是。
總是有風(fēng)險的。
廳上氣氛這就磊得足足的,坐的人眼睛全放在安家來人面上,聽著來人怎么回四太太話。來的人笑容滿面:“四太太您不知道,陳留郡王妃是我家四姑爺?shù)牡沼H姐姐,早年過繼給輔國公,四姑奶奶跟著她走,自然是住她府上,由她招待。”
“啊!”
“啊?”
“啊?!”
驚呼聲一起一落,一落又有一起。從太太們到老爺全都驚呼以后,二太太的城府也端不住,溜圓眼睛問:“那這去的盤纏銀子?”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不是一個人去,你是拖著家人帶著車馬,沿路你得住上房吧?你不是窮人餓了自己帶饅頭,渴了道邊兒喝泉水。
算算光路上沒有一二百兩銀子過不去。
還有去了以后的各項費用,你不是窮人漢倒田頭就能睡,去到以后就得置辦房屋,屋淺的不安全,宅深的得多少銀子呢?
來人打心里犯嘀咕,您沒聽到這是親姐姐嗎?是親的,她還能不管事情。就陪笑:“親家太太自會給備銀子,老太太也會給,但郡王妃說她全包辦,這是她的親弟弟呢,她怎么能不管?”
四太太氣得肚子里脹氣,急頭漲臉惱的說不出話。老太太孫氏緩緩點頭,笑容加深對來人道:“啊,你慢慢的說給大姑奶奶聽,我們也跟著聽個熱鬧。”
“是。”來人重新轉(zhuǎn)向掌珠,對她道:“親家太太把順伯給了四姑奶奶,老太太把孔大爺夫妻給了四姑奶奶,老太太說衣裳不用多帶,有幾大箱子就可以過上幾年,郡王妃說她有她有,親家太太說錢帶上一些,郡王妃說這是瞧不起她,又說去了以后,四姑奶奶拜會郡王府的親戚,要明兒緊巴的備禮物,老太太就想起家里的親戚來了,讓我來報信兒,姑奶奶您這就知道了,可有話交待我沒有,沒有我還得去常府上,對三奶奶三姑奶奶去說。”
廳上有簡短的片刻寂靜,就是掌珠也沒有想到事情是這樣,聽了進(jìn)去。人人想著袁家這份兒熱鬧,讓人心向往之。但不管怎么向往,讓他們學(xué)上一學(xué),這是萬萬做不到的。
也就不會想到和自己家做個對比。
大家全看著掌珠怎么回話,掌珠的話從來沒有在這個家里這樣的重要,他們都想聽聽掌珠怎么去湊這場熱鬧。
袁家小子才中探花,監(jiān)查御史大好的官職不要,又去從軍。饒是去從了軍,他的故事在親戚中還沒有結(jié)束,他又有個姐丈是郡王,這他的媳婦為了他——這千里萬里的追到邊城去,不為了他又為了誰——又后面緊趕上的去邊城侍候他。
這不是一個人從軍,這成了全家去從軍。
但不管怎么品,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勢已出來,暖烘烘的,讓聽的人也想趕去湊這個熱鬧,看一看袁家的郡王妃姑奶奶。
掌珠卻有自己的考慮,她道:“回去告訴祖母,我明兒去看四妹妹,去多多的道謝她和袁親家太太。得多多的謝她才行,世子也要跟著陳留郡王后天走,我得給他收拾東西。這不是親姐丈,誰肯幫這個忙呢?”
諷刺的瞅瞅四太太,掌珠撇嘴道:“換成不是親姐丈,就是花了銀子也沒有人愿意理你!”四太太面上,驟然紫漲起來。
換成剛才,四太太不能悶聲大作財?shù)某赃@句話,好歹她要還上幾句才行。可現(xiàn)在情勢變了,四老爺雖然沒有給她暗示,四太太也知道掌珠是不能得罪的。但她要占上風(fēng)的本性在那里擺著,難聽話永遠(yuǎn)是本能沖到嗓子眼里,憋在這里臉色就更加難看。
青一陣白一陣的,活似等下就要大發(fā)作。
四老爺不管不說話,本來他還想等陰沉的二老爺先說頭一句,不然就是自己那老實的三哥和掌珠夫妻說頭一句,解開兄弟們才和他們夫妻鬧的僵局。
但見到再不說話,就成了自己媳婦用吵鬧開這個頭,四老爺就又輕咳了。老太太孫氏白眼他,你又咳的這是什么!
“啊哈,世拓,陳留郡王妃是袁家的正經(jīng)姑奶奶,這事兒沒聽你說過啊?”四老爺打起哈哈。
文章侯讓他提醒,他從沉浸的喜悅中走出來,滿面春風(fēng)責(zé)怪兒子:“是啊,難道你也是今天才知道?”
韓世拓沒好氣:“算是吧,陳留郡王到京里以后,我在宮里見過他和四妹夫在一起,我說我是小袁大姐丈,郡王說我也是他大姐丈,”
“撲哧!”四老爺笑出來。
老太太也忍俊不禁:“這是什么話!”你也姐丈,他也姐丈,大姐可只有一個。掌珠白眼兒:“說正經(jīng)的。”
韓世拓嘻嘻:“當(dāng)時還說是表姐來者,后來怎么說的,掌珠,你哪天知道的?”掌珠讓他當(dāng)著人打趣進(jìn)去,就沒好氣:“是四妹請客,讓我們?nèi)ヅ憧ね蹂@不家里沒了長輩,我不能去,母親去了,母親回來告訴的我。”
“哦哦,對,就是那天知道的,曾祖母和姑祖母還在家里停靈,我哪有心情說這些話。”韓世拓解釋。
去了的人,也不過是前幾天才下葬。誰有心情說別人家的喜事兒呢?
客廳外面走來邵氏,邵氏在廳下面,就悄聲先推紫花:“你小人家眼神兒好,看看他們還在吵架嗎?”
紫花早瞅過幾眼,道:“沒呢,管他們吵不吵,奶奶您都讓嚇得回房呆著。恰好老太太請您回去,我們今兒晚上在家里住上一夜,清靜清靜,不回來了吧。”
這話正合邵氏心意,邵氏低聲笑:“我倒不是讓她們攆回去的,是寶珠后天就要走,老太太那里收拾東西也需要人手,我又要送寶珠幾樣?xùn)|西,在這個家里收拾不好,索性等下搬幾個箱籠回去,把那過冬的皮貨給寶珠幾件,邊城上據(jù)說冬天冷的慌,”
“可不是,有人說還凍得掉鼻子眼睛呢,”紫花也這樣說,同時贊成邵氏搬幾個箱子回安家,哪天在這里住著再不痛快,套上車就回安家。
邵氏走上客廳,客廳上說話已經(jīng)變了味。
三老爺繼續(xù)老實,四老爺訕訕的找不到話說,二老爺見弟弟們說話都不趁心意,只能自己出來。
他一生都認(rèn)準(zhǔn)文章侯頭皮好捏,開口就直奔文章侯而去:“大哥,世子是這府里的世子,他出息了,也得帶帶別人才對吧?”
掌珠沉下臉,虧你有臉說得出口。掌珠對公公不能喝斥,又情知公公一定會說好,公公是盼著這個家里都好的人,可掌珠沒有當(dāng)家,還輪不到掌珠為他們操心。掌珠想我就有一江的水,也不給你半滴。
就死瞅住韓世拓,父親可以答應(yīng),到你這兒不答應(yīng),他們?nèi)珱]轍。
韓世拓和掌珠成親半年上下,半年的時間,新婚情熱還沒到減退時候,花花本性也還壓著,又接著南安侯袁訓(xùn)為他謀差事,他一直對掌珠不依順也要依順才對。
這依順只到今天此時又此刻。
叔叔們說他黑銀子,韓世拓毫不退讓。但叔叔們現(xiàn)在拉下臉皮要他照應(yīng),韓世拓就有他爹一模一樣的毛病,他沒有辦法。
韓家的對家人的情意,全表現(xiàn)在窩里能斗,斗完了別人真的有事,罵上幾句也還是肯幫忙的。雖然有五斗米幫不出來一斗小米,但還是肯幫。
幫完了以后,天下太平,你我身上沒有事情,再重新來上一回你黑銀子我貪錢,把前戲再次上演,五天一循環(huán)三天一打轉(zhuǎn)兒,直到下一回你出了事他出了事,再大家消消氣兒,罵著上前去表現(xiàn)家人情意。
表現(xiàn)完了不耽誤再往懷里摟錢。
韓世拓也是這樣的人,他就把腦袋一垂,裝作看不到掌珠嚴(yán)厲的瞪視。他身為世子,黑錢歸黑錢,但責(zé)任歸責(zé)任。雖然他貪錢的心比云彩高,責(zé)任心比小溪低,可依然存在責(zé)任心。
他要是好了,總是要照顧家里人的。叔叔們不照顧,弟弟們總要照應(yīng)。但掌珠現(xiàn)在不答應(yīng),韓世拓又不能在這件事上繼續(xù)附合掌珠,他也學(xué)他爹,眼神兒對著地,我沒看到?jīng)]接受到。
掌珠惱的咬牙,她的和稀泥好公公出了聲:“呵呵,世子呀,你二叔說得對,我從下午也在想呢,你一個人去,人生地不熟,沒個臂膀怎么行?帶上媳婦去找郡王說說,你帶上一個叔叔去怎么樣?”
文章侯巴不得走一個弟弟,一來他有前程可以奔,二來可以減低家中窩里斗的級別,總是少一個角。
掌珠氣怔住,忍氣道:“這是帶孝立功,”下一句你們自己怎么不去說還沒有出來,二太太拿話逼住她:“沒有人再帶著孝去也不行。”郡王們還可以說我不要,讓你沒奈何。
掌珠酸酸的笑,你也知道這“帶孝”兩個字不值錢!冷眼看過去,這會兒全都是明白人,剛才那幾個糊涂說我們挪銀子的人都去了哪里?
邵氏看他們都像是歡歡喜喜,就趁這會兒喜歡,走上來和老太太道別。
老太太滿面春風(fēng)送她,侯夫人殷勤送她,二太太從來沒有過的笑容可掬,三太太送她幾步,直到邵氏走得就要拐彎兒,四太太還在后面招手:“晚上就住下吧,好生打發(fā)你們家姑奶奶走,”
小嗓音熱烈的,好似邵氏是四太太娘。
邵氏頭皮發(fā)麻,扯上紫花加快步子出門。直到坐上車后,邵氏才撫著胸口喘口氣兒:“紫花,她們對著我笑,怎么還不如她們尖酸刻薄時聽著順暢呢?”
“這還用問嗎?二奶奶您想想,真心話從來是好聽的,虛情假意它能不噎人嗎?”紫花抱著自己的一個小匣子,說這是給紅花的。
丫頭無意中說的話,邵氏這因軟弱而時常犯糊涂的人,硬生生聽得醍醐灌頂。邵氏直了眼睛:“你莫不是在說,她們對我刻薄時,說的是真心話?她們對著我笑,全是假的?”
紫花詫異了:“二奶奶您倒不知道?”
邵氏把帕子捂在嘴上,挑著眉頭出了半天神,出來一句:“我的娘呀,這倒還不如我們老太太。由現(xiàn)在看往事,她刻薄人,倒不見得全是真心,她對著人笑,倒是真心。”
紫花掩口輕笑:“可不就是這樣,我們家是老太太說了算,不如老太太滿意時,她自然是要罵的。老太太說了算,不看任何人的臉色,她要是想對誰笑,自然就是真心。還能有誰逼著老太太不笑也笑嗎?”
“除非那人吃了熊心豹子膽,”邵氏就此輕輕一笑,把這件事情揭過,主仆開始夸贊寶珠的福氣,又為寶珠就要跋山涉水而擔(dān)心。
……。
袁家的晚飯是匆匆而就的,時間太緊,誰還有心情好好用頓晚飯。寶珠湊過去和婆婆用了飯,不然要有幾年用不上。
回到房里,寶珠紅花衛(wèi)氏湊在一起,緊緊的開了一個小會議。
首先,鋪子怎么辦?
搖曳的紅燭下面,三張面龐都帶著興奮和新奇。她們?nèi)切〕抢镩L大的,紅花還是鄉(xiāng)下長大的,都沒有想過能在京城住下,而現(xiàn)在又要去邊城看看風(fēng)光。
都有幸福感,可鋪子先要料理好才行。
孔老實的那鋪子自然不用操心,但另外三個呢,就是打算出讓鋪子,只有明天一天的時間,也輕易找不到下家,再說還有一鋪子的貨物,數(shù)個伙計。
伙計們用了三兩個月,漸漸的活計熟悉,人脾性也了解。平白無故的打發(fā)走他們,讓他們沒有事做,寶珠也不忍心。
而且鋪子并不虧錢。
好在有一個現(xiàn)成的人選。
紅花脆生生道:“有大壯叔,讓他管著。”
衛(wèi)氏先吃了一驚:“這可不行,萬一他管不好,奶奶和你都不在京里,他有為難事可去問誰呢?”
寶珠卻覺得可以,再說她也沒有別的人可以用。就勸衛(wèi)氏:“平時我和紅花都不過去,不也是大壯在管。”
“可奶奶和紅花總在京里,后天我們一走,只有我弟弟在京里,他要是慌了沒主張了,把奶奶鋪子辦砸了,可怎么見你?”衛(wèi)氏急得搓著手,數(shù)落出自己弟弟的一筐毛病:“他性子憨,沒有紅花機(jī)靈,就是字也認(rèn)得不多,平時沒個主張,交待他辦事兒倒是有力氣,”
寶珠抿嘴兒笑,故意慪奶媽:“那您看看,我還能找出誰來管?”衛(wèi)氏為難住。寶珠笑吟吟:“不會就學(xué)吧,我們都走了,他不會也得會了,奶媽你看紅花就知道了,紅花以前也不會,這不是都學(xué)上來了。”
紅花挺挺小腰身,一臉的小得瑟。紅花現(xiàn)在還會念書呢,紅花以后什么都可以學(xué)會。
衛(wèi)氏束手無策,讓弟弟管吧,不放心;不教給弟弟,可又教給誰呢?
寶珠說這事兒先放下來吧,此時天晚,等明天讓衛(wèi)大壯過來,聽聽他怎么說再定。接下來再說的,是行路的人最重要的一塊兒,收拾行李。
怎么收拾?收拾哪些帶去,哪些要多帶,哪些可以不帶,是隨處都可以買得到……紅花真的在這一年里歷練上來,她搶先道:“老太太說給奶奶備藥材,家里夫人也說是,怕咱們?nèi)チ艘院笕贬t(yī)少藥。但依我看,那地方附近有山,又有大草原,是生長藥材的地方倒是。而且進(jìn)貨的時候,往來外域的商人們說過,在邊城買外疆來的珍奇東西比在京里進(jìn)貨便宜得多,跟著奶奶去了以后,自然也要起鋪子的,這錢要多帶。”
衛(wèi)氏手指住她笑:“了不得,這丫頭管鋪子管出癮來,你這是怕去到邊城你沒有鋪子管,著急是吧?”
寶珠卻笑道:“紅花說的是,我們這一去,如果按我以前想的,只是去探望,借住在姐姐家里,好也罷,歹也罷,下人尖刺也罷,忍忍也就過去。但一住幾年,再好的親戚門上也不方便,指望小爺?shù)馁旱撨^日子,”
想到這里,寶珠一嘟嘴:“他的錢在哪里,我還沒摸到呢,指望我自己的錢過日子,沒有鋪子沒有進(jìn)項,只怕我們過不了一年就得回來。”
寶珠忽然就氣上來,以前她和袁訓(xùn)要錢時,從沒有這樣的氣過。對了,這個人的俸祿銀子呢?走的時候他也沒交待,寶珠只顧著去傷心,也沒想到問他的錢。
寶珠嘴噘得更高,可不是要趕緊的去追上他,問問他的錢是不是都交待給那虛無飄渺的王府姑娘?
他想著寶珠有錢用,就自己放心的存起私房來了……。
天色掌燈時分,主仆都在房中說話,又想到袁訓(xùn)不在家,晚上更不會有人過來,就放心地沒有一個人往外面看。
外面走來一個人,直到上了臺階,紅花才隔著竹簾子先看到。“咦,這不是我們家的人,這是,孔掌柜的,”紅花迎出去,見孔老實挾著個小包袱,點頭哈腰地笑:“奶奶在家?”
“在呢,”寶珠不敢怠慢他,以前是鋪子上離不開他,這就要自己離京,鋪子要全交給他才是,忙整衣裳過,走出來滿面笑容:“請屋里坐,紅花倒茶來。”
衛(wèi)氏跟在寶珠后面行個禮,因?qū)氈槭菚腥耍l(wèi)氏就不走,在寶珠旁邊陪著。
孔老實進(jìn)來后,并沒有先去坐。他把挾著的包袱拿在手上,總是一臉生意人的陪笑:“我要來見奶奶,這差使我就代人當(dāng)了。”雙手送到寶珠面前:“這是袁大人在太子府上當(dāng)差的薪俸,這是按月給的,每個月八十兩銀子,他走的時候交待送給奶奶收著,奶奶您點點,等我走了您說少了,咱們可就說不清楚。”
寶珠百感交集,見八十兩全是現(xiàn)銀,足有好幾斤重,用雙手接住,沉甸甸的壓住寶珠的心。寶珠顫聲道:“他走的時候交待好的?”
孔老實道:“自然是交待過的,帳戶上的人才說送過來,正好我往這里來,我說省他一道事兒,我一并辦了吧。”覷覷寶珠臉色,又是感動又是思念,孔老實笑道:“奶奶您可別再哭了,袁大人要是知道你這么樣的哭,他還能打好仗嗎?他特意交待這薪俸銀子送給您,也是讓您一個人在家凡事多擔(dān)待的意思,再說我也聽說了,您這不是就要去了,您該喜歡才是。”
寶珠忙對他展顏:“是,我不哭,我只是由這銀子明白了,他這從軍的事兒,竟然是他早就想好的才是。”
寶珠想到以前問他要銀子他不給,原來是留到這時候哄寶珠,這銀子就是證據(jù),證明袁訓(xùn)早就有走的心思。
“那是那是,袁大人非一般人可比,他的心大著呢。”孔老實奉承幾句,見寶珠搬著銀子左看右看就是不丟,又笑了:“奶奶請放下,我這還有事兒要說,等我說完了,我走了,您再慢慢的看不遲。”
寶珠忍不住笑,暈紅上了面頰。把銀子交給衛(wèi)氏,衛(wèi)氏也拱若珍壁的接過來,衛(wèi)氏是得意的。她早對自己奶大的姑娘說過,小爺?shù)腻X會給你的會給你的,現(xiàn)在不給,一定是他外面開銷大,他用掉了。
現(xiàn)在看來,衛(wèi)氏說對了,她抱著銀子就開心去了。
孔老實一開口,又把寶珠弄得想哭。孔老實道:“袁大人走時,特地的和我會了面。他說奶奶一共四個鋪子,”
寶珠漲紅臉。
“只有一個在我手上,另外有三個呢,想來奶奶自己打發(fā)時間,就沒告訴我。小爺說前陣子像是有地痞去騷擾來著,他說他管了那事兒。他要走了,他怕他不在家,奶奶一個人管不了,讓我沒事兒多去看看。我正不知道怎么和奶奶張口,說我管您那三間鋪子,你閑著繡花去吧,可巧兒您后兒就要走,有袁大人前面交待過,我得問問,您走了,那三間鋪子可交給誰呢?”
寶珠珠淚兒盈盈,強(qiáng)忍著不肯掉下來。
原來表兇他全是知道的,原來那一回有人去收什么地盤兒錢,也是他管了。
寶珠心頭起伏如波如潮,愛戀一發(fā)不可收拾的肆虐心頭……表兇……
孔老實又止住她:“您還是先別哭,袁大人這樣的疼您,您應(yīng)該喜歡才是,再說我還有話兒沒有說完呢,”
他今天過來,要說的話可是真不少。
寶珠就止住淚水,她止住了,衛(wèi)氏在旁邊沒忍住,衛(wèi)氏一只手臂捧著銀子,一只手抹淚水,我的姑爺,你可是太疼姑娘了,你雖然走了,還樣樣為她盤算得周到。
寶珠在衛(wèi)氏的哽咽中,起身對孔老實拜下去。嚇得孔老實一跳,到了旁邊,雙手連擺:“使不得,這可使不得,您這是折我的壽呢,您有話您就說,袁大人交待過我,除了殺人和放火,我都答應(yīng)。”
“那三間鋪子,由我這自幼兒奶媽的兄弟在管著,適才正在商議奶媽跟著我走,這鋪子沒法子交行,正為難呢,您這就來了。既有夫君的交待,說不得全拜托給您,您多多的操勞,給您添麻煩了。”寶珠還是攆著孔老實拜了一拜,孔老實還著禮,把這事情答應(yīng)下來。
他還有話是不是,他請寶珠重新坐好,他也坐回去,滿面帶笑道:“接下來就是我今天來的正經(jīng)差使,太子殿下讓我來對奶奶說,他送盤纏一千兩,但是奶奶是要走遠(yuǎn)路的,這銀子帶著怕不方便,殿下問奶奶是愿意要現(xiàn)銀子自己帶呢,還是到了邊城,有這樣這樣的一處衙門,您從那里再支取,倒不用隨身帶著,”
寶珠感動得熱淚盈眶,又想著孔老實三番兩次的讓自己不要再哭,而且再哭真的對不住這些人,寶珠就著意兒的笑著,再起身謝過太子,說去邊城再支用。
本以為孔老實的差使就當(dāng)?shù)竭@里為止,不想孔老實還是道:“別哭,哭著我們就不好說話,殿下差使我才辦了一半,” wωω ¤tt kan ¤co
寶珠微笑,全身上下都讓溫暖罩住,在這夏天里,居然想不到熱,只覺得暖烘烘的無處不熨貼。她道:“您說您說,”
“接下來全是細(xì)碎事情,我慢著點兒說,您慢著點兒聽,是這樣的,殿下說匆匆的就要趕路,只怕車馬行轎全都不夠。太子府上車馬行轎全是我在管,殿上就讓我來了,問奶奶收拾出多少行李,要多少車多少馬匹,又問奶奶要帶的東西,還缺衣料還是缺醫(yī)藥,缺人手還是缺箱子……。您只管對我說。本不應(yīng)該這天黑以后來打擾,但您就明天一天的功夫收拾東西,我明天再來,怕就晚了。”
寶珠還沒有說話,衛(wèi)氏喜歡得銀子也不抱了,放下雙手合十的念佛:“殿下可真真是位菩薩,我們?nèi)贝筌嚹亍!?
袁家就一輛車,寶珠帶東西都不夠,何況還要坐人。袁夫人和老太太商議完就到了黃昏,就這順伯還說不怕晚,他要買車去,袁夫人怕晚上買不著白走路,就沒讓他去。
這家子人并沒有總想著麻煩太子殿下,并不是凡事喜歡依賴的人。
但殿下也不含糊,又來雪中送炭了。
紅花送茶過來,也聽住在一旁呆著喜歡。
當(dāng)下寶珠也就不客氣,說自己沒出過門兒,請孔老實再指點指點。孔老實也不客氣,一一地告訴寶珠該帶什么:“……。這樣的藥材,全是內(nèi)地出的,邊城不但沒有還能賣出大價錢,而且草藥輕巧壓一壓帶著不費事兒,奶奶明天讓紅花把京里藥鋪子掃一遍,恕我雖然管著殿下東西,可是不能賣給你們,這你們得自己想法子。這比帶銀子好得多,銀子太重,拉車的馬要走長程,它也是累的,不如換成珠寶,到了邊城再換成錢……”
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自然是喝水擦牙都離不開生意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