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中梳洗睡下,見月光流連不走,于床前一片清輝,寶珠不忍睡。想到適才見到的場面,也不忍睡,倚到袁訓身上,久久凝視床前。
袁訓半坐著,分一只手臂握住寶珠肩頭,出著神。
有“叮咚”一聲,似乎荷塘里蛙打斷寧靜。寶珠悠悠道:“這事情會怎么樣?”袁訓動上一動:“要看他們的打算。”
年青侯爺瞇瞇眼,本就如雪峰奪目的面容現出一抹玩味:“是玩大的,還是玩小。”寶珠抬眸:“玩得大又怎么樣?玩的小又怎么樣?”
見半坐的那人,面龐低下來,湊到耳邊低笑:“他們玩大玩小怎么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手不老實的伸到寶珠衣內,寶珠低低輕呼一聲,紅唇隨即讓堵上。外間上夜的丫頭隱約聞見衣衫動,羞紅面龐更退開幾步,一時還不想睡,坐在自己床榻上發呆。
像侯爺這樣的英俊人,這樣的有靠山,這樣的高官厚祿,又這樣的溫柔體貼,夫人真是好神氣不是?
月掛高空,也緩緩退去模樣,退得更高,也就照亮更多。大門下,總有一片陰影照不進去,有一個人鬼鬼祟祟貼墻根出現在那里。
他懷里抱著一包袱東西,打開來往地上一放,扭頭好似有人要追拔腿就走。也拿捏著步子,但青石板還是有回聲出來,把靜夜敲破。
大門打開,一個家人疑惑出來看看,看見人是沒有一個,地上卻擺放著香燭等物。再細看看,全是拜祭用的東西。家人怒不可遏,對著空蕩蕩街口破口大罵:“是誰?有能耐你出來!”
回答他的,也只有一地明月罷了。
這就大罵一通,不是一般的人家,忠毅侯府常接太后圣駕,守門家人怎么肯代主人受這種氣直罵的月光零亂夏風破碎。又不敢怠慢,覺得這東西不小,收起東西關好大門,叫起同上夜的盯緊外面動靜,他直奔二門,把東西呈上去。
很快,東西到袁訓和寶珠面前。寶珠披衣而起,面上有一抹羞紅,夏衣遮不住的地方也露出可疑的紅暈。
袁訓笑得曖昧跟在她后面,不時讓寶珠擰上一把,飛上一眸的嬌嗔,嘿嘿壞笑同她出來。
看那東西,紅燭數對倒沒有什么,香爐與香倒也不是最差。只有金銀元寶這些東西實在氣人,旁邊滾著幾個果子,還是鮮香的。
收東西進來的丫頭早氣得白了臉,向寶珠道:“夫人,這樣的人不可不懲治。”寶珠面無表情,看上一看,就讓她們拿走。
和袁訓重新進房里,夫妻還是沒有太生氣的模樣。寶珠解衣上床,淡淡道:“這是真拿我們家獸頭當獸頭了。”
“說起來怪你,”袁訓更不放心上,滿面的輕松。
寶珠白眼兒:“怪我生獸頭嗎?”寶珠暗想,這是父親的福澤才是。寶珠本來也不太相信散福這事,但日子越過越順,不由得她越來越相信。
三獸頭的名字,可是父親生前所起。那個時候,他連自己有兒子都不知道,何況是有孫女兒?
“不怪你生獸頭,也怪你舊年里胡扯。加壽是懷月而生的,不是你親口所說。”袁訓往床沿坐下:“前天我見到三長公主的駙馬魯豫,他還向我打聽這事,問我加壽小時候是不是有奇異。我推說我在軍中我不知,才把他搪塞過去。”
寶珠聽過悠然,半點兒內疚也沒有:“偶然吹個牛,不想成真。我應該慚愧吧?”袁訓把外衣甩開,正在解里衣,邊解邊對寶珠壞笑:“等會兒讓你好好的慚愧,我才得趣,外面就來拜獸頭的,我家獸頭要真的是獸頭,半夜里飛沙走石砸他們家門去!這不是耽誤生小蘇女婿嗎?”
寶珠裝著面上又紅,“噗,”袁訓索性把燈燭全吹熄。月光下,只見他撲上來……
……
消息傳得快,第二天早飯后不過半個時辰,能知道的人全都知道忠毅侯府夜里這檔子事。古井胡同里三長公主府內,駙馬魯豫暗自沉思。
太上皇算高壽,這位駙馬也近五十,膝下有一子一女,都婚嫁在京里,只是官職上他不滿意。
如田光所說,皇上忙,袁訓都沒有官職。一干子皇親里,除去皇叔們早有差使,或增或減,別的皇親要么是以前官職,以前沒有的,還賦閑在家。
魯豫愁眉不展,他倒是不一定要高官,他想的是……
正想著,一個中年貴夫人從后面走來。看看她的衣飾,只能是三長公主殿下。長公主走到丈夫后面,看看他的面容,覺得一猜就中:“又想出去做官?一大把子年紀,就出去也不會是好官,你安心在家里吧。”
魯豫撣撣袖子:“大早上的,你跑來說這晦氣的話。”
夏天炎熱,他坐在廊下涼快地方。有一叢青竹在手邊,下放一個石桌和幾個石凳,可以遮掩住。不讓他在想心事時看到別人,也不想別人輕易打擾到他。
三長公主就向他對面坐下,再道:“不是我一定要說你不喜歡聽的話,是自從皇帝登基,你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這幾個月我全看在眼里,問你幾回你不說,我只能自己猜,你到底是怎么了?”
竹葉細嫩而水靈,把三長公主關切的面容上皺紋全襯出來,魯豫心頭一酸,想夫妻成親數十年,心里話像是不應該瞞她。
就長嘆一聲:“說起來你也知道。”
三長公主面容一變,這話里面含著一段舊事,是夫妻們的心病。從這件舊事過去直到今天,有好些年。好些年夫妻們小心翼翼不提它,今天駙馬雖然沒明說,也提個影子,三長公主頭一個就想到是它。
笑容這就勉強:“還記著呢?”
“忘不了,公主你呢?”魯豫垂下眼眉,好一副沮喪模樣。
三長公主心頭一滯,想不出話來勸他,或者是回答這一句。也眼簾放低,看上去也有點兒頹廢。
竹葉沙沙,夫妻一時間默默無聲。
直到外面有人說話:“駙馬,大駙馬和四皇叔過來說話。”是丫頭清脆的嗓音。
魯豫動上一動,還是透著不痛快,往竹林外面道:“請他們客廳上坐,我就過去。”丫頭應聲走開,魯豫向公主苦笑,三長公主向魯豫苦笑。
魯豫干巴巴地道:“公主還不知道吧,忠毅侯府昨天夜里讓人放堆紙錢,要說小袁這東西,他是帶著不想攪和事,但別人不肯放過他。紙錢這東西不吉利,我一早聽說,讓人去約大駙馬和四皇叔過來,去他家看上一看。”
魯豫看三長公主是有年紀,三長公主凝神面前的人,不也是胡須半花白,額頭上帶著滄桑。有風吹過,竹聲如海。三長公主的嗓音隨著出來:“何苦來,不是太上皇當年不疼我不疼你,當年不是沒有好官職……”
越說下去,她的嗓音越低下去。魯豫的眼神也越低。直低到地面竹根上,見節節竹鞭不甘示弱的自土中隆起,把沉浸在舊事里的魯豫打響。
“這兒涼快,公主再坐會兒,我,我不能讓他們久等。”慌慌張張丟下慌亂的一句話,魯豫逃也似的離開這里。
竹葉間隙中,他的背影漸漸看不見,三長公主垂著面龐,滴下一滴子淚來。這個人?他有了自己還不滿足嗎?還想著那一年他求官不成的事情?
……
玉珠這個時候在家里又氣上來,她的氣是從正月里福王造反,遇到她的妯娌們趁火打劫開始。安老太太也開導,寶珠也勸,但直到現在沒緩過氣,窩在心里不時出來糾結一番。遇到外面有氣上來,新氣引動舊氣一起折磨。
“又拿獸頭們說事兒?獸頭們怎么惹到這些人?他們沒福氣,這和獸頭們有什么關系?”玉珠也是聽說袁家門外有人放香燭紙錢的話,這就氣的不能自己。
她的陪房丫頭青花,和紅花是同時間進的安府,和紅花一樣隨自己姑娘們出嫁,不過寶珠是不肯納妾的人,又不肯虧待紅花,把紅花許給財主家人萬大同。
而青花跟的玉珠姑娘想有個幫手,把青花開了臉,早給常五公子做妾。青花自然對玉珠忠心不二,見她惱,忍笑勸道:“奶奶也說起獸頭這樣的話來?奶奶昨天還抱怨獸頭這話不好聽,要叫也應該叫個龍女什么的,今天就自己也叫起來。”
把玉珠提醒,手按額角呻吟:“我讓氣糊涂了!”一撩衣角就往外走,青花在后面跟上問:“去哪里?”玉珠不回話,匆匆出二門,往忍冬藤下一條路走去。青花認得這是去五公子的書房,就不再問,落后幾步跟著,暗暗稀罕。
自家這奶奶和五公子生這幾個月的氣,不管誰來都勸不好。今天是讓欺負獸頭給擠兌的,還是讓氣的忘記夫妻生分,竟然去見公子?
不過這是好事,青花心中喜歡。
夫妻們生氣,別的妾室可能不放心上,青花是玉珠的陪嫁,沒有一天不憂心。青花從到玉珠房里,同行同吃同看書。
玉珠姑娘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別人刻薄她,她尚且懶得刻薄回去,在自己房里更是寬厚不理論,對下人們不錯。
又出嫁后,把青花看成臂膀,見玉珠頭也不回走進書房,青花抿唇而笑,在書房院門止住腳步,雙手合十念了聲:“菩薩保佑,我能看到今天,就可以給三太太去信報聲喜,讓她別再擔心才是。”
青花會寫字,為玉珠憂心,給遠在山西的三太太張氏去信。
信,是在寶珠和玉珠常相往來時,托相熟的人給紅花,說是給紅花的東西,紅花看過,自然懂得呈給寶珠,寶珠想這丫頭一片癡心為三姐,夾在往山西的信里一并送走,這中間張氏還回了信,是紅花親自登門送給青花。
青花提到信時,咧一咧嘴。三太太在回信中并不著急,夸青花幾句,說過過就會好,讓青花有事多和寶珠商議,說四姑奶奶在京里,她一切放心。
青花當時看信是委屈的,再和四姑奶奶親厚,自家女兒也要關心不是。委屈好幾天才下去,在今天已全沒有。在今天見到玉珠主動去找常五公子,青花把張氏又想起來,玉珠奶奶再沒有別的親人,老太太和四姑奶奶算隔一層,青花還是想給三太太去信,讓她放心,讓她安心。
小夫妻呀,這就重歸于好。
……
書房里和她所想的,并不完全一樣。
玉珠快步進去,五公子的小子見到,也和青花想的一樣,夫妻這是要和好不是?殷勤地上前一鞠躬:“五奶奶好,公子才剛用過早飯,用的好,調的王瓜,燉的雞蛋,還吃一碗粥和一個饅頭,”
常五公子在書房里都又好氣又好笑,至于報得這么清楚?
玉珠更是啼笑皆非,白他一眼,還是急步進去。剛才急步是為匆匆來說事情,此時急步是不想多聽奴才啰嗦。揭簾進去,五公子抬眼,夫妻臉對了一個臉兒,玉珠漲紅面龐,在他注視下,步子遲遲停住。
常五公子對玉珠生氣的根源并非不知道,但知道他又能怎樣?那是他的嫂嫂,不是他房中的姬妾。就不是姬妾是個親戚也好辦,直接不走動就是。但都不是,是他約束不住的嫂嫂,五公子也生氣,又和玉珠生氣,氣上這幾個月,驟然見到玉珠,氣讓引動,見玉珠進來又不近前,冷哼一聲,眼眸重回手中書上:“你來做什么?”
他要是言笑如初,玉珠可能還氣沖牛斗。但見他不理不睬模樣,玉珠怒氣復又上來。裙角閃動幾步過來,奪過五公子手中的書,往地上一摔,怒道:“有事!人家急得不行,你倒還有心思在這里看書?”
五公子一愣,隨即有好笑。
玉珠摔書?這話說給韓家大姐和袁家四妹她們聽,包她們說不信。
玉珠這個書呆子,有什么不趁心的,往書里一鉆就行,她就自得其樂。今天能讓她摔書失態,五公子想打從成親后還沒有見過。
面對玉珠的怒容,五公子慢條斯理:“啊夫人,沐休不看書,難道還和你生氣去不成?天熱,皇上都在御花園里避暑,我看看書,又有什么不好?”
玉珠怒氣沖沖:“不許再看,換衣裳出門!”
五公子詫異:“去哪里?”
玉珠板起臉冷笑:“你呀你,虧你吃過寶珠家多少席面,寶珠家里如今有事情,你也不想去管?”
她橫眉怒目,是從來沒有過。五公子就把玉珠上下打量:“哦哦,我只看你就福氣不淺,哪里還去看四妹家的好席面?”
玉珠怔住:“什么?”
五公子忍住笑:“你看你這個模樣兒,眼角兇著給你平時說大姐以前那樣。羅剎女我從來沒有見過,只恨沒眼福,今天見到一個,我看你吧,不出門。”
玉珠聽到一半,正在氣頭上讓打趣怒火成倍高漲,握起桌上硯臺就要潑。五公子手快按住,笑道:“里面有墨,你不肯放過我,也放過我這書房。”
玉珠惱道:“你去還是不去?”
“去!虞姬變霸王,我敢不去?”五公子再取笑一句,往外喚人:“取我出門衣裳來。”玉珠放開他,等小子們進來回話:“公子的衣裳在這里,是青花姨娘早取來,一直守在外面。還有一早讓備下往袁家去的車,也備好在二門上。”
玉珠聰明伶俐,一聽就恍然大悟,手掂帕子斜眼自己丈夫:“你一早就要去四妹家里?”常五公子悠然:“你在內宅里能聽到,我自然也能聽到。就是你不去,我也要去看看。哪有個是親戚不關心的人呢?”
玉珠顰眉,覺得這話提到親戚,又要繞到她最不喜歡的妯娌上面,玉珠裝聽不到后面那句,見丈夫早打算去,也算喜歡。有個淺淺的笑容出來,她是早換好的衣裳,夫妻同出來上車,去往袁家安慰。
……
“我要是知道是誰?我半夜里也往他家放紙錢去!”房中,掌珠挑眉冷笑。韓世拓也是氣得房中來回走動,怒道:“這是眼紅!這是想把四妹夫拉下水。”
掌珠抱著手臂罵:“爛了心壞了肚腸的東西!使這等下作手段!四妹夫不是早就拒客?為拒客還讓皇上訓斥,四妹后來告訴我,如今是奉旨見客人,他們倒敢打這奉旨的空兒?”
夫妻正說著,外面走來幾個人。掌珠管家一早在廳上,聽到消息后讓請來韓世拓。來的人正好直奔廳上,一共三個。
一個是文章侯,一個是陰沉的二老爺,一個是飛揚跳脫的四老爺。
三個人一上來,怒氣更加一層。文章侯捶胸頓足:“沒天理!哪個干出這齷齪事!從我聽到,就把我氣的不想活!”眼睛尋到掌珠:“媳婦,我找來你二叔四叔,我們套車,你婆婆和二嬸兒也要去,這時候正是要親戚的時候,不能站旁邊干看著。走走,雖然我家倒運,但香姐兒生日,小袁說來的有郡王們親族,一切不論,也請我們過府吃一天酒。那天能去,今天也能去。走,這要親戚的時候,咱不縮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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