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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逼死龍懷文

紅花的娘見銀子在桌子上亂滾,氣得渾身哆嗦:“這是不過日子了嗎?舅老爺是國公,他自己家裡難道沒有錢?要你幫著花奶奶的銀子爲他治病?”

“這是一家人!”紅花給她一句,繼續發銀子給家裡人採購東西。紅花的娘氣著出來,在外面見到空地上燈火通明。

傍晚明明走了一百車的東西,依紅花的娘來看,舅老爺下半輩子吃用不完。但這裡呢,奶奶站著,讓人又收拾第二批次的東西。

紅花的娘心疼得唸佛:“什麼叫花錢如流水,這回總算是見到了。”見到的直肉疼。知道勸也沒有用,紅花的娘又換個地方去生氣。

星明月稀,寶珠半夜纔回。往炕上躺下,覺得骨頭格格作響,又累又倦的她沒一會兒香香甜甜的睡著。

……。

梁山王大帳裡,王爺和袁訓對面而坐。

“蘇赫果然是走了鐵鷹嘴子,而且細作最新傳回來消息,說他又去信它國借兵,看來這一回我們預料的不錯,他揮師並不只想殺你,意在中原。”梁山王沉吟。

袁訓赤紅著眼睛,嗓子也從舅父重傷那夜開始嘶啞,直到今天還是這樣。一開口,嗓子跟拉鋸似毛毛刺刺,他的悲痛全在刺中。

“我要殺了他!”欽差大人咬牙。

梁山王嚴厲的瞪過來:“年青人!誰沒有仇和恨,但當放下時就放下。”直截了當道:“本王的建議,項城郡王等諸郡王,你現在一個也不要動。”

這話直扎到袁訓心底,在他心裡也反覆惦量過,黯然難言垂了垂眼皮子。

梁山王怕他心思沒有轉過來,循循又道:“蘇赫的意圖已明,那內奸不在大同,也在附近!不是郡王,就在郡王身邊!你我只能按兵不動,不能打草驚蛇。蘇赫傾國力而來,沒有戰果他沒法回國交待。他要有戰果,內奸就一定發動。你我必須等著!”

袁訓面上肌肉抽搐,看得出來他內心的煎熬。半晌,長長的出口氣:“好吧。”

梁山王欣慰了:“識大局者才能戰無不勝啊。”袁訓點下頭,想到不能就能舅父報仇,蕭索難奈的浮出在面上。

起身告辭,出了帳篷見星月滿天,燦燦璀璨,也難解袁訓心頭憤恨。

腳下對著自己帳篷去,眼睛是漫無邊際到處狂晃,心思散亂一看便知。這會兒只有把害國公的人一舉拿下,只怕他才能好過來。

幸好,還沒有走錯路,直直來到帳篷外,就聽到裡面說話爭執聲。

問了問守帳篷的兵:“誰在裡面?”

“沈將軍,蔣德將軍,禇校尉,三個在吹牛皮。”親兵回話。

袁訓早就猜到,也還是心懷鬆了鬆。

沈渭本來就喜歡跟他一個帳篷,蔣德是自從關安走後,也擔心自己爲舅父傷痛,賴到這帳篷裡來的。還有褚大,不知道誰告訴的他,還是他自己想出來的,每天來纏著袁訓說幾句,也的確能引得袁訓放鬆一會兒。

揭簾子進來,見牀已鋪好,全是地鋪。沈渭坐著,蔣德半蹲著在比劃,褚大正在哈哈大笑。袁訓笑意出來:“你們在作什麼?”

“我在說老蔣,三兩銀子一個的書買了不少,書中自有顏如玉,按一本書一個的算,他有幾個三兩的老婆?”

“噗!”

袁訓也大笑一聲,一起來問蔣德:“你有幾個老婆?”

蔣德擼擼袖子,把吹大牛的準備做好。禇大隻看他的動作,就大笑出來。三個人一起互相取笑,一面偷看袁訓神色。

見到袁訓如果跟著笑,就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如果袁訓又走了神黯然,就互相使眼色換個話題。

袁訓能領會到他們的心意,陪著說上十幾句,實在沒有精神再擠笑容,讓一起睡下來。帳篷裡呼聲很快大作,但袁訓悄無聲息坐起,默默的進入沉思。

他睡不著。

他閉上眼,腦海中就全是輔國公對待他的舊事。

還記得坐到舅父肩頭上去看集市,要泥人兒要木刀劍要年畫。還記得有一回問母親:“別人家裡都有父親,爲什麼舅父不是我的父親?”袁夫人和兒子解釋半天,什麼是父親,舅父又是什麼,還把這話告訴給國公。

輔國公聞言大樂,把袁訓叫到身邊,撫著他的腦袋:“你以後就把舅父當成父親,可好不好?”袁訓笑瞇瞇:“好!這樣我就有父親了。”

在他的心裡,自小兒是把舅父當成父親來看的。所以龍家兄弟們尋釁過來,袁訓一一接下。也從來不會委屈我只是個外甥,你們擔的是什麼心?

沒有這種心思,袁訓早把自己當成舅父的兒子,自然他也不會忘記生父。但對生父的記憶在他留下的手札上,對舅父的記憶卻鮮活在他的疼愛裡。

又記得,舅父不出徵在外的時候,袁訓如果住到小鎮上,輔國公隔上一天就騎著馬來看他,陪他玩耍。

而袁訓總早早的讓母親陪著,到鎮口上去等著。

遠遠的見到舅父的馬來了,歡快的跑上去,搖著小手:“舅父舅父,您倒是快點兒啊,都害我等急了。”

輔國公就打一馬鞭子,到袁訓身邊,彎腰抄起他放到馬上,袁訓就開心地大叫,這就不要母親:“我和舅父打仗去了,母親回家吧。”

輔國公就大笑出聲:“好小子,你還沒有馬高呢,就想和我去打仗了。”帶著他去空地上教他打拳,帶著他玩得夕陽落山,才送他回家。

……

面上溼漉漉出來,袁訓手指沾了沾,不知何時有滿面的淚。

…。

“小弟,”帳篷外面傳來輕輕的喚聲。袁訓聽得清楚,是龍二的聲音。正想著不驚動沈渭他們就出去,沈渭蔣德禇大一個打挺全起了來,沈渭低聲道:“是答應了嗎?我也去!”

袁訓驚愕住。

“我也去!”蔣德也道。

“也帶上我!反正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褚大迫不及待,生怕讓丟下。

袁訓想說什麼,鼻子裡卻先出來抽泣一聲。他擺擺手,不能拒絕三個人的心意,說了一個好,走出來,見外面站著四個人。

龍二龍三龍六龍七,只沒有龍懷城。

他們挺直的身軀如標槍一般,把決心顯露無遺。龍二低而有力地道:“把父親託給姐丈,老八按你說的去叫老大,小弟,我們一起去!”

瞬間,袁訓覺得熱血沸騰。他在龍氏兄弟身上從沒有見過真情意,貿然的到來了,讓他反有些招架不住。

“你們也去?”袁訓這就要拒絕。龍二龍三龍六龍七一起打斷他:“這事情必須有我們在!”幾張面龐上毅然堅持,眼圈兒又都紅了。

這紅的像火,紅的像怨,紅的也像無情的鞭子,從他們自己內心深處抽打上來。先抽打的,是他們自己。

面對這簇簇噴涌的怒火,袁訓感動的有了淚。仰面,把淚水倒灌進喉嚨裡,袁訓還是想拒絕:“不,你們是兄弟,你們最好別去……”

“一定去!”龍二龍三龍六龍七緊緊跟上。兄弟中最差的龍七道:“這事情不能讓你一個人擔著!”

只這一句話,把袁訓打動。

“好吧,一起去!”

話音才落,帳篷裡撲出三個人。沈渭蔣德禇大全盔甲整齊:“還有我們!”

……

龍懷文在帳篷裡,正聽龍八在說話。

龍八完全是激將他:“你敢去嗎!給父親報仇!打聽清楚,那天害父親落馬的敵將就在五百里外,把父親託給姐丈,大哥,我們是全去的,殺了他,給父親報仇!是好種是劣種就看你敢不敢去!”

看來兄弟們都不知道實情。龍懷文暗想著,放寬了心。道:“我去!”將軍的劍本就在手邊,在龍八進來以前,龍懷文早佩在身上。

他無時不擔心父親神智清醒後,吩咐拿下他的心思,在龍懷城滿腔要報仇的話鬆懈許多。又取了弓箭,出來讓小子帶馬,和龍懷城一同走到營門。

見到營門上站的人,龍懷文就更相信龍懷城說的話不假。

高燃的火把正下方,有一個人筆直站著。小王爺蕭觀面色冷峻在這裡,正在爲大家送行。他鄭重地道:“偷襲要小心!”

讓他送行的人,有其餘的兄弟,還有小弟……龍懷文眼皮抽抽,有袁訓在又添他一層信任。小弟總是建奇功,兄弟們跟著他不升官也多賞賜。龍懷文擔心兄弟們和自己算賬的心又下去不少,看來今天是小弟又有奇功,這就帶上衆家兄弟。

自己也在這裡,少一城不少一家,也就有了自己。

餘下還有一半的太子黨們在這裡,十幾個人加上蔣德。小弟去淨手,蔣德同跟去都不奇怪。還有褚大個兒,哦,這是他的親戚,也是他的親兵隊長,去也正當。

龍懷文的心像放煙花一樣的爆了,他一直羨慕石頭城裡有兄弟們的功勞,也一直擔心袁訓件件不帶上他,但今天,像是一個好日子?

悶聲不響對自己的小子們佔頭,就要跟上。

“都不帶人。”龍懷城阻止住。再看別的人,全是光桿兒一條,身邊是沒有別人。這功勞一定不小,龍懷文這樣想著,還是沒有起疑心。

連淵一招手:“走!”對小王爺抱拳,拍馬而去。一行人陸續跟上,守營門的將軍纔敢小心翼翼地問,堆著滿臉的笑:“袁將軍他們又要有功勞了,哈哈,真是讓人眼紅的要流口水。”蕭觀板著臉回他:“沒有功勞,他們去探路,放心吧,探到功勞大家有份!”

守營門的將軍心放回肚子裡,心花怒放地信以爲真:“好好,哈,跟著王爺小王爺,末將們是隻等著發財就行了。”

蕭觀擺擺手,轉身回去。

黑夜中,袁訓一行人早奔出十數裡。

……

邊城外的景色,有人說七月後更美。附近如有雪峰,寒氣頻送,讓人在正午最炎熱的時候,也能感覺到秋天的涼爽。

就像此時的夜般,涼爽得沁人心脾。

銀河若千百條閃動的銀色項鍊,星星是上面鑲嵌的寶石。花在馬蹄下面讓踏過,濺出剛烈的芳香。

草地柔軟,野花在月下看也見繽紛。行在上面,好似走著的是綢緞。如果不是心中有事,這段路本可以興致層層。

“的的…。”耳邊一直似只有馬蹄聲,偶然的也有幾聲雁鳴鷹唳。但到了這裡,驚天動地的狂吼聲出來,撕裂八方崩摧大地。

“狼!”

龍懷文變了臉。

行路有七、八天左右,知道袁訓不待見他,太子黨們又全和小弟好,他一直少言寡語。但聽到這讓人恐懼的叫聲,而此時又是夜裡,龍懷文面容扭曲幾下。

在外打仗也有十數年,最怕的就是狼羣。

大家全住馬,側腦袋去聽。狼並不一隻,叫聲一個接一個的出來,有時候還有羣吼聲。“找地方躲避!等天亮再找路過去。”袁訓說過,龍懷文先鬆口氣。

狼羣有多可怕,沒經過的人是不能知道。

那排山倒海,前仆後繼,死了前狼,後狼又至的大潮,經過之處刮地皮似的只餘一堆屍骨。也許是人,也許是動物,無一倖存。

避開,趕緊避開!

龍懷文主動的幫著找容身的地方,他可不想功勞未成,反而葬身在這裡。

沒多久,找到一處樹林,參天樹不少,關鍵時候也能爬上去。如果是順風,馬和人的味度會把狼羣吸引來,又堆出無數木柴,只沒有點,防備著萬一狼羣早早到來,建個火圈也可以防狼一時。

但運氣還真不錯,直到天亮,狼羣叫聲反而不再聽到。龍懷文鬆口氣,眼角瞄到袁訓面色冷厲,像是從出來時他一直就是這樣。

讓有心問目的地的龍懷文咽回話去,不回也罷。

反正不管去什麼地方,有這些人在一起,有危險也是大家扛。

抱著這個心思,龍懷文再次安下心。不然他心頭總有不安,覺得有什麼事情要臨到頭上。他沒有更深的疑心,是大家不就是去臨敵的嗎?對敵哪一回沒有兇險?

龍懷文把自己又勸解一回。

中午,來到一個廢棄的城市。能在這裡蓋城,要經得起風吹日曬,石頭的居多。城門早就倒塌,只餘前後兩個大洞出來。

城很小,十幾間屋子,破敗不堪。

搜索過,全是空屋子。袁訓就安排起來:“沈渭連淵,你們再帶兩個,拆牆屋頂子,把後城門堵上。褚大,你找一位將軍,把木柴堆在前門裡面。”龍懷文聽聽也點頭。看樣子,今夜在這裡過,這樣安排很是謹慎。

下午就有幾頭狼過來,單獨一個,遠處看看不敵,也就走開。到傍晚的時候,袁訓讓大家入睡。龍懷文和龍懷城分到一間屋子,就勢和龍懷城聊起來。

“老八,我們是去哪裡?”

龍懷城淡淡:“好地方!”

“消息可靠嗎?別撲個空。我們這算深入腹地,有個不好我們全回不去。”

龍懷城淡淡:“放心吧,不會大家全陪著你。”

龍懷文聽得清清楚楚,老八的話是“不會大家全陪著你”,而不是“不是大家全在陪著你”,差的字不多,意思卻不一樣。

龍懷文沒有再問,因爲他的心忽然撲騰騰的跳得很厲害。本能的跳起來,往外面去聽:“像是有狼叫?”

“嗥……嗥嗥……”

漫山遍野一瞬間全是狼叫聲。

“不好!”龍懷文往外就跑,總擔心城門看的不緊。但纔出這屋子,下風處,他聞到撲鼻的血腥味。

魂飛魄散看過去。

見城頭上坐著龍二龍三龍六龍七,他們不睡全在那裡。正用短劍支解著大塊的血肉,一個馬頭端端正正的擺在血泊裡,月光下馬鬃毛風中飛揚,把血腥味道吹得更遠。

這邊城頭是上風處,對面城門,那外面堆著木柴的就是下馬處。

袁訓等人全在這裡,褚大蔣德幫忙運血肉。把上風處龍氏兄弟割開的血肉送到這裡,袁訓等人丟到城下。

遠處,幽幽綠瞳已經出現。

“住手!你們這會吸引狼羣過來!……”龍懷文嘎然止住。他認出那單獨的馬頭,那是他的馬!

他心愛的座騎。

一直神駿的。

現在是狼狽的。

所以他沒認出來。

“你們……”龍懷文的心這就涼成了萬年冰川,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想法浮現在冰川上面,橫在當空,佇立不走。

他們要殺了我?

龍懷城在他身後,還是那淡淡的語氣:“大哥,我不是說過,大家不會陪著你的,陪到這裡,兄弟情意已經盡完!”

風,似嗚咽咆哮起來。月光,也冰寒霜凍起來。龍懷城挑明的話像冰鉤子,一下一下戳在龍懷文身上。

他反手就取背上弓箭,閃電般搭上,龍家兄弟全在弓箭上下過大功夫,這一出手快如疾雷。“嘣!”

龍懷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斷了弓弦。

那箭奔到龍懷城前面就失去力量,龍懷城雙指一挾,接在手中,毫髮無傷。再甩鼻涕似的往地上一擲,冷冷笑道:“父親不曾防備兒子,你卻是個防備兄弟的人!又有幾個賊眼心腹,對你下手不敢說難,卻要毀了我家的名聲,讓父親落一個讓兒子害了的名聲!只有把你單獨的帶出來,一個跟的人沒有,大家吃喝睡全在一起,擺佈你也就機會多多。”

“老八是你乾的!”龍懷文發不出弓箭,已經是壯士斷了一腕。怒不可遏還要責問,龍懷城擡起手臂,袖口閃現藍光,一把短劍尖綁在那裡。

龍懷城解下來,握在手上,星光月光和城外的狼羣眸光全都失色。寒氣侵人,讓受血肉吸引就要撲過來的狼羣也停了停。

“小弟的好劍!”

龍懷城說過,把劍握在手上,眸光不屑望向龍懷文:“你的弓弦一劃就斷,我留了力,本想你死後燒了你弓箭陪葬,沒全劃斷。現在就沒有辦法了,你還有臉舉弓,這就一把斷弓陪你,大哥,這是你自己找的。”

龍懷文是個暴躁的人,這就怒得額頭上青筋似蟲般蠕動著,面上青過了紅,紅過了紫,紫過了漲,很想撲上來和龍懷城拼命,卻知道不敵。

這種心往下墜落,卻無處接,寸寸絕望的感覺,讓龍懷城面色最後變灰。

往四面看看,龍二龍三龍六龍七面色冷冰。袁訓太子黨們面無表情。他們的面上沒有一點兒生機,像夜晚出來一堆死神,正在宣佈著龍懷文的死亡。

“憑什麼!你們憑什麼這樣做!”龍懷文不敢和龍懷城爭鬥,他打得過龍懷城,卻打不過這裡許多的人,還有外面虎視眈眈,隨時想起來的狼羣。

回答的是,是龍二龍三龍六龍七的怒吼聲。

這裡曠野無人,殺兄弟不用擔心壞了家聲,也不擔心營中知道。龍二大罵道:“你憑什麼!你憑什麼害父親!”

“父親總是給你吃給你穿給你娶妻,項城郡王給過你這些嗎!”龍三罵得淚流滿面。因爲他想到自己。

定邊郡王和龍二龍三全接觸過,類似項城郡王這樣的事情也想做,但宮姨娘沙姨娘早就看穿,早給兒子們有過提醒。

龍六暴跳如雷:“如果不是怕髒我的手,我親手宰了你!”龍七緊緊抱著他,不然真怕龍六沖下去對龍懷文揮劍。

龍七深深的鄙夷:“大哥,好走!你放心,大嫂和侄子我們兄弟養活。”

力氣,像遠去的風,從龍懷文手臂上,骨頭裡流逝。他還沒有死,卻已在死的境界裡。饒是圓瞪雙眼,怒氣勃發又怎麼樣呢?這裡的許多人一意的要他去死,他已無能爲力。

轉個身子,看向站在高處的袁訓。

在龍懷文眼裡,小弟從沒有這樣的英俊過。

夜空襯托,他眸色深邃如蒼穹深不見底,面容蒼白,只能是他的內心也憤怒無比。怒氣不是在面上,而是從頭到腳,從頭髮絲兒到腳下踩的地,像充滿了恨意。

“小弟,這是你的主意!”龍懷文問出這一句,虛弱的隨時可以倒下。

他就快支撐不住,他臨死前也要問明白,是你們中的誰?想殺了我!

袁訓靜靜地看著他。

他全身迸發出無處不在的恨,他的眸子裡反而平靜。他不急著回話,也有龍氏兄弟爭先恐後的回答:“是我!”

“我們全有份!”

“你不死,都不安心!”

龍二大吼出聲,忽然痛徹自己心扉。反身,抱住龍三,龍三本就在淚溼面頰,讓哥哥這樣一抱,痛隨即傳到他的心頭,也有一半兒,是龍三心底本就有的,這就浮出來,龍三閉著眼睛痛苦的搖著頭,龍六就在他身邊,龍三一把攥住他的手。

龍六才切割血肉,手中有劍,這就慌忙丟到地上,“噹啷”一聲,龍六迎上龍三的手,這一刻,龍三的痛淚傳染給了他,龍六痛的不能站立,一蹲身子下來,對著地面大哭咆哮:“你爲什麼這樣做!爲什麼!你這笨蛋,混蛋!你還是人嗎?”

哽咽著:“老七,你在哪裡?”

耳後傳來龍七的顫抖嗓音:“我在你身邊。”抱住龍六的龍七,跟著蹲下來。龍六大吼道:“老七,我以爲會疼你的!”

吼聲驚得夜風,都住了一住。

一頭狼作勢要躍過火圈進來,這火圈點燃擋住門,旁邊留一條小道,給龍懷文出去受死。

“啪!”

蔣德舉弓箭把它釘在地上,狼不能掙脫,痛得嗷咧直叫,眼角也流出了淚。蔣德也溼潤了眼睛,喃喃道:“我不殺你,你就吃我,所以我要殺你。”

太子黨們默然無話。

禇大早跟著激動的落淚,再就只有火的燃燒聲,充斥著這裡。

…。

“天不早了,大哥,請上路吧!”袁訓出聲時,龍氏兄弟已經不罵,羣狼準備攻進來,太子黨們全居高殺狼,星月滿天最燦爛之時。

“請上路!”龍二鄭重的擡起拳。

“請上路!”龍三抱拳。

“請上路!”龍六面色認真。

“不必擔心大嫂和孩子們,從此,我們兄弟一條心!”龍七抱拳。

龍懷城離龍懷文不遠,手中短劍還不敢拋下。但橫劍在手,也拱起手。肅然地道:“大哥放心,過年過節,我們兄弟會在你靈前上香,給你多燒錢花用。”

世子指天爲誓:“終我活在這世上一天,長嫂當母,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上路吧上路吧上路吧…。

什麼叫大勢已去,什麼叫再難挽回,什麼叫……再什麼叫也晚了,此時再想什麼也無用。一雙雙犀利眸光,寫滿的全是請上路。

龍懷文面如土色。

說死就死,這需要勇氣。

他告訴自己,我是個將軍,可雙腿卻一步難挪。

頭頂上,又傳來一聲厲喝:“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磨磨蹭蹭的,你膽量何在!”袁訓怒目而視。

龍懷文放聲冷笑起來:“哈哈哈,小弟,兄弟,你們不想落殺兄的名聲,就想出這主意來!好好,我佩服你們主意高!”一扭身子猙獰上來,拋下弓箭緊緊腰帶,拔出佩劍,一招手,呼道:“把我的馬牽來,這是爺的馬,這輩子不離身的!”

龍二揚手把馬頭拋給他。

龍懷文接住,愛惜的看了看。一手握劍,一手握馬頭,頭也不回往城門外走。

他過了火圈,出了城門,昂然而出,羣狼反而謹慎的往後退開。龍懷文最後往城頭上望去,放聲狂吼:“父親面前,代我盡孝吧!”

劈面一掌,打飛撲上來的一頭狼,又往下一劍,把咬住他腿的狼刺死。再…。他陷入到狼堆裡。

龍懷城在城門裡面,看著蔣德禇大下來用石頭等把城頭堵上,看不到外面,龍八也一動不動,還是凝視著那個方向。

龍二龍三龍六龍七原地並排坐下,聽著外面狼吼聲中,中間並沒有龍大的叫聲,龍二道:“行,走得像個漢子!是我們家的兄弟!”

他們全不忍去看。

袁訓獨自負手於城頭,不眨眼睛地看著,看那身影幾次躍起,又幾次摔落。直到他再也沒躍起過……

肩頭,讓重重拍上一下,沈渭道:“節哀!”

“節哀!”尚棟接著拍拍他。

太子黨們輪流的過來安慰他,那狼羣中本撕扯的一大團,也慢慢散開。吃乾淨了,也就不圍著了。袁訓這樣想著,算算時辰,想老大走的也算快,這狼對得起你,沒讓你細碎的受折磨。

這場景還不能解他眸光如火,他分明牙縫裡迸出話,離脣卻成長聲而呼,遙遙呼道:“你放心吧!我會把他送給你,你地下好好的去怪他!”

項城郡王!

龍氏兄弟的眸光一跳,閃出這四個字。

龍懷城眸光也赤紅,在心中刻下四個大字,項城郡王!

把他刻的深而又深,刻的不會忘記。

……

這裡呆了兩天,羣狼才退去,袁訓等人也沒想過收龍懷文屍骨,回去給他立衣冠冢,大家認路回營。

……

夕陽又一回西下,天際線上通紅一個好日頭,把天邊襯得清晰似塊幕布。歸鳥、山峰俱在上面,獨沒有出營的人身影。

蕭觀索然無味,垂下頭準備離去。身邊的人歡呼:“回來了回來了!”有什麼出現在天地間,遠看只是一簇小黑點。

“這方向不對啊,”蕭觀自語:“小倌兒他們不應該從這裡回來。”但見到回來是開心的,馬就在身邊,上馬就出營去迎。準備見到面先說一聲“節哀”,卻看到過來的浩浩蕩蕩,有馬有車,應該是個商隊。

小王爺失望之極,正要撥轉馬頭回去。商隊裡有人放聲高呼:“我們到了,聽到沒有?那邊的,國公的藥到了!”

嗓音清脆,跟個百靈鳥似的。蕭觀奇怪,喝一聲:“王千金,去看看這是誰?”王千金早笑出來:“小爺,這是天豹,跟袁將軍的那個賊小子,”

“孃的,他怎麼還沒有變聲,這跟個姑娘似的,路上多喊幾嗓子,不怕人把他抓了送到蘇赫牀上去小倌兒!”蕭觀露出笑容,但不多。

他心裡還是記掛著袁訓等人,雖然國公的傷藥到了是好事情。和關安等人會面,讓趕緊地進去,小王爺又原地等了會兒袁訓,見還是不回來,再次失望而回。

野狼谷離這裡又不遠,昨天不回來,今天也該回來了?

袁訓等人去的地方,是個羣狼出落,商隊軍隊全躲的地方,一直有名。龍懷文之所以沒看出來,是他帶兵的時候有嚮導會避開,他對那附近地勢不熟悉,讓袁訓等人帶到那裡,送了性命。

悶悶的,蕭觀去看國公,看看大車裡全堆的是什麼。見這會兒大車全進到校場空地上,車裡跳下兩個人。

一個落地就啐:“臭了我一路子!”這個人袍子歪斜,發上有塊頭巾,扯成兩頭。生得五官端正,但腫眼睛泡子,影響了他的端正。

此乃小賀醫生是也。

正骨張在後面跳下,小賀醫生在生氣,他就四平八穩的徐徐下車,理一理衣裳,扶一扶靴子,三根手指掂住鬍鬚,名醫派頭自覺得擺得足,慢條斯理:“啊,豹子啊,”

沒有人答應。

“我說那豹子,傷者在哪裡?”

他還在擺斯文,冷不防天豹從後面一把抄起他,拖著就走:“你咋這麼羅嗦,趕緊快點兒。”敏捷的另一隻手抄上小賀醫生。

小賀醫生大叫大嚷:“放開我,我再也不能跟他在一起,放開我,救命了,非禮啊,”

來看熱鬧和幫忙卸車的士兵全傻住眼,聽著大叫聲遠去,哄地一聲,大笑聲出來。

有人探頭探腦,對押車的關安打聽:“這是什麼人?”

“鼎鼎有名的醫生!”

“哈哈,我們看倒像是你們路上奸了男人…。”

蕭觀也樂了,精神好點兒,招呼著哼哈二將:“咱們也見識一下名醫。”隨後跟上。

進去一看,小王爺差點又笑出來。

兩個醫生正在寫藥方。

桌子不多,只能共用一個,一個人占上一角兒,但墨汁卻用一個硯臺的,這就瞪上對方一眼,沾沾筆,落筆時,恨不能用身子擋住怕對方看到,寫下幾味藥。

再沾沾筆,眼珠子卻飛快往對方筆下瞟。

兩個人全是這無賴下流想偷看模樣,旁邊的陳留郡王卻恭恭敬敬的幫著研墨,足見尊重。蕭觀湊過去:“這兩個真的是名醫?”

“小王爺沒聽過大同張家和賀家嗎?”

蕭觀恍然大悟,忽的又想笑:“我說,不會弄錯吧?這兩個哪有名醫樣子?”

陳留郡王一笑:“你不信,去看看。”小王爺就走到正骨張旁邊:“嘿嘿,我見識見識。”陳留郡王介紹道:“這是梁山王世子。”

正骨張一臉的失敬,就要放筆就要站起,小王爺擺手說不必,我就看看。正骨張也就沒真的站起,也沒真的放筆。繼續寫藥方,寫到絕妙處,如癡如醉,對小王爺側側臉兒:“您看可以,只別,告訴他。”

悄悄地:“他們家的藥全是臭的。”

蕭觀忍住笑,又去看小賀醫生。小賀醫生早聽到這位是小王爺,也似起來非起來,正骨張都沒離座,小賀醫生也裝裝樣子,寫到絕妙處,也對小王爺側側臉兒:“您看可以,只別告訴他!”

雙指暗暗一指,悄悄地:“他們家的藥全是餿的。”

蕭觀陪笑:“高明,果然是極高明的方子。”再呆下去只怕憋死自己,出來就笑容滿面,走上幾步離開後,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出來。

這是哪裡挖出來的活寶貝,居然還是名醫?

嘻嘻哈哈又往校場看人卸車,就見一行人馬進營來。天色,在此時往下一暗,日光入深山,月亮還微弱,火把猶沒有點起,也能看到那一行人不是別人,正是一直掛念的袁訓等人回來。

小王爺撲上去,袁訓恰好下馬,人人聽到小王爺歡聲大作:“節哀,節……”袁訓拳頭堵住他嘴,磨著牙對他。

有這樣大笑讓人節哀的人?你不怕人家把你一頓好揍!

小王爺讓堵得嘴裡“唔唔”幾聲,袁訓直推他出去十幾步,才放開他,呼口氣,再瞪眼警告:“少說話!閉上嘴!”

“殺了沒有?”蕭觀一能呼吸,就來發問。

袁訓板起臉:“回小王爺,我們探路途中,我大表兄龍懷文將軍不幸讓狼咬死,屍骨無存。”蕭觀強裝出難過:“這事兒可真讓人傷心,”

“等這仗打完,議軍功的時候算上他。”袁訓說過,就大步要走。蕭觀也想起來:“對了,你家的藥到了,還有兩個烏眼雞醫生…。”

本來想告訴袁訓這兩個醫生不見得可靠,袁訓卻驚喜:“張醫生和小賀醫生?”蕭觀對著他臉上表情納悶:“真的是名醫?”

“是!”袁訓這就更不能等,跑著過去。龍氏兄弟慢上一步,在校場上看到大車,詢問是家裡送來的,去找押車的人打聽:“是國公府嗎?”

一認,卻是袁家的一個家人在,餘下的全精神抖擻,看上去也像士兵。

龍懷城疑惑:“這是姐丈的府兵?”他欣喜的笑了:“姐丈揹著我們也往他府中去了信?”爲首的人聽到他說話,上前行禮:“見過八公子,我們是去年由郡王妃調派,保護舅奶奶的。怕路上不安全,是舅奶奶打發我們來的。”

龍氏兄弟尷尬的笑笑,龍六嘀咕:“原來又是弟妹。”道幾聲辛苦,兄弟們也趕去看視國公。

……

帳篷里正在擺大戰三百回合的戰場。

正骨張搖頭晃腦開條件:“我的藥呢,正在熬是吧?熬到一時三刻熄火,涼到不冷不熱送來。我給國公正骨,需要夾板需要……還需要一個在外面洗棉布的,這個人可不能錯,一定要天干地支吻合,生辰八字相配,他洗出來的棉布,喏喏,國公好得快!”

袁訓哈腰:“我這就去找這個人。”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正骨張手一指小賀醫生:“就是他了,讓他在帳篷外面侍候!”

小賀醫生臉都綠了。

見袁訓看過來,小賀醫生蹺起二郎腿,長指甲撣過衣角,同樣慢慢騰騰:“我開的藥呢?正在熬是吧?熬到一時三刻熄火,涼到不冷不熱送來。國公除去骨頭有傷,還傷到五臟六腑,我給國公下針,需要……還需要一個人泡茶送水,累了給我捏腰捶背,這個人可不能錯,一定要天干地支吻合,生辰八字相配,他把我侍候好了,我精神好,國公也就好得快!”

袁訓明白過來,乾笑:“我這就去找這個人。”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他!這個牛皮臭膏藥!”小賀醫生手一指正骨張,得色上眉:“讓他侍候著!”

正骨張跳起來:“放屁,你敢放屁!”

小賀醫生袖子飛舞:“胡扯,你敢胡使喚我!”

很快,正骨張抄起寫藥方的筆,摔在小賀醫生臉上。小賀醫生把個硯臺盒蓋,砸在他腳面上。帳篷裡紙張亂飛,墨汁淋頭,大家躲避。

蕭觀往外就跑:“此等名醫,平生未見!”出去鬆一大口氣,摸額頭上的汗:“爺爺的,把爺爺我都能嚇到。”

聽裡面忽然靜下來,蕭觀又趕緊去看。見正骨張抱著個椅子,小賀醫生搖搖晃晃在擡桌子,在他們中間,袁訓跪了下來。

“求你們別鬧了!我舅父還等著你們救命呢!”袁訓有了淚。

蕭觀一閃身子衝進去打算幫忙,見正骨張往旁邊讓讓,不讓袁訓跪正他,道:“藥酒有沒有用?用了,你可以放心!藥,還有一時兩刻才熬好,不急,且待我教訓過他不遲!”

小賀醫生讓讓,不在袁訓面前,道“不急,等藥熬好喝下去再下針不遲。”又關切:“這藥可是我自己的,不是你們帶來的,你們的藥,別看成大車的,也沒有我好。”

又彎下腰,湊到袁訓耳邊。蕭觀也湊過去聽。

“我是不肯來的,你家奶奶太兇,又把我綁了來。我聽過是國公落馬,心中這就有數。他們捆我以前,我手急眼快取藥在懷裡,不然,嘿嘿,可就沒這好藥。”

說話這會兒功夫,正骨張抱著椅子等著。等小賀醫生說完,又去擡桌子,正骨張衝上來:“看我打你這狗頭!”

“看我擋你這狗爪!”小賀醫生橫過桌子。

“看我……。”

蕭觀早一把扯出來袁訓,在外面跺腳吼他:“那兩個是等藥呢,太閒,找架打,你還求他,你傻了吧你!”

帳篷裡面“咣咣噹當,噹噹咣咣”,像帳篷隨時會散。

陳留郡王也出來了,搖頭道:“幸好我早知道他們,給他們單獨的帳篷寫藥方,不然,還不把岳父也驚到。”

袁訓狠狠白眼兒:“姐丈!你要不給他們分帳篷,他們也就不會鬧!”

陳留郡王笑了:“小弟,你家稀奇寶貝辦事有種!”

“這是什麼話?”袁訓一把揪住他。

陳留郡王笑容可掬:“把人是捆著過來的,這不,讓他們打上一齣子,也出出悶氣不是?”袁訓很想繼續來火,但慢慢的還是笑了,把陳留郡王推開,下巴一揚:“那是當然!我老婆嘛,那是我老婆!”

……

三更過去,輔國公神智清醒許多。低低的呼痛,守在這裡的兒子侄子和女婿一起上前,蔣德轉身就出去請活寶醫生。

“阿訓,”虛脫不可聞的嗓音,先叫的是袁訓。

龍家兄弟無言讓開,牀前現出一大塊地方,袁訓走上去,握住輔國公手放到自己臉上:“舅父,我在這裡。”

“好好,”輔國公鬆口氣的表情,明顯的放下心。

又叫:“瞻載!”

陳留郡王沒有上去,示意袁訓還在那裡,應聲:“我很好。”

遲疑一下,輔國公爲什麼要這裡遲疑,他落馬後撞到腦袋,也許凝血堵住哪裡,因此看不見人,腦子不能算清楚,他也就不知道原因。

“老大,”

一片寂靜。

袁訓穩穩回答:“大哥他戰死了,軍功上會在前茅!”

“那老二呢?老三,老六……”輔國公急切的問下來,甚至身子也藉著袁訓手之力半仰起,聽兒子們全答應了,面上纔有舒展。

舒展到一半,帶著點兒傷心:“周何花彭,幾位在哪裡?”

最後才問到他們,是輔國公記得暈過去以前,他們全在死戰。

袁訓這時候才帶上傷心:“舅父,節哀!”

輔國公僵住,本來纔有生氣,這就又即刻成了木雕泥胎。心裡早有預料,記憶中已烙印,和親耳聽到的震撼大不相同。

袁訓把他送回枕上,輔國公眼角滴出淚來。

“幾十年,我們名雖主僕,情同兄弟。先父把他們給了我,這就去了,我有何面目去見先父!”輔國公痛心疾首。

“嘩啦!”

盔甲響動,從陳留郡王起,袁訓龍氏兄弟一起跪下,默不作聲。

他們的內疚感和國公的內疚感交織到一起,陳留郡王是內疚自己早看出龍家兄弟長歪,卻嫌棄的離遠。袁訓內疚自己沒有早殺龍懷文。龍氏兄弟全內疚於自己險些成爲龍懷文,這就全垂下頭,一時不敢擡起。

輔國公沒有在意到,他茫然的睜著眸子,似乎想在腦海裡再看到那四個人的身影,但不是黑漆漆,就是白乎乎,迷裡霧中什麼也看不清楚。

越是看不清,越易引起他傷心。

陳留郡王咬牙打斷,不許岳父再多想:“岳父放心!我必爲您,爲他們報此大仇!”袁訓也挺起胸膛:“舅父放心,我們必報此仇!”

龍氏兄弟異口同聲:“請父親放心,此仇不報,決不爲人!”

國公慢慢回魂,想到還有孩子們在身邊。伸手,本能的就叫:“阿訓,”袁訓上前接過,輔國公轉動失神的眼睛,心灰意冷,已無生念,開始交待後事。

“家產已分,我可以放心。你要好好孝敬你母親。”

袁訓噙住淚:“是。”

“老八,”

國公又喚龍懷城。龍懷城走上去,輔國公分一隻手握住他:“好好孝敬你母親。”龍懷城噙淚:“是。”

手上一暖,是父親握住和小弟的放到一處,輔國公勉強的有了笑容:“你們兄弟,要好好的。”龍懷城大慟,這會兒又不能大哭,只強忍住。

他想起來了,在袁訓小時候,他比袁訓大不了幾歲,小於郡王妃,那時候也小,輔國公說過這話:“你們是兄弟,你們要好好的。”

淚珠,一滴滴到國公手上。龍懷城飲泣:“父親放心,我和小弟是兄弟,我知道。”袁訓也保證:“我會的。”

國公笑容深了些,循聲面龐對著袁訓:“那舅父就把你的哥哥們全交給你了,他們的前程,你要照看吶。”

把哥哥交給弟弟,這話可笑。但龍氏兄弟沒有一個人質疑,他們全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唉,明春陌上花開,只可惜我不能再看矣……”國公茫然的說著,面上灰色更重。多年的隨從死了,他的心也就跟著死了。

家事早就交待過,沒有牽掛,更沒有什麼能系得住他。

只見他面容僵闆闆的,像是風塵中吹打多年的山石,隨時就可以隕落……陳留郡王等人撲上來,痛哭失聲:“岳父!”

“舅父!”

“父親!”

輔國公微搖了搖頭,眸子就要閉上。帳簾子外衝進兩個人,正骨張卷著袖子,小賀醫生握著銀針,衝進來就大罵:“你們在說什麼!”

“說後事?後事說不得,說完了人就要走!讓開,別擋路!”

正骨張在這裡讓開路,小賀醫生撲上去,認準穴道就扎,邊扎邊咧嘴叫:“不能走!你家還有許多事沒辦完,房子讓火燒了還要蓋,媳婦要生孩子了,要認爺爺,你老婆偷了人,你不能走……”

正骨張揪住幾個人:“說好聽,快!說讓他牽掛的事!”

袁訓頭一個衝上去:“加壽!舅父,加壽要見你,加壽要回來了……”輔國公像有了點兒精神:“加壽?”

“加壽還沒有成親呢,舅父你不能走!”

小賀醫生不叫了,只催袁訓:“就這個好,就說這個!”

“加壽成親你不在,壽姐兒會哭。舅父,你還得去看加壽成親,”

輔國公精神又回來一些,竭力的辨認神思:“加壽成親啊…。要坐金殿上面?”袁訓喜道:“對對對,要去看加壽當皇后,當個乖乖的小皇后……”

……

第二天一早,兩個醫生筋疲力盡走出帳篷,渾身是汗,就要虛脫。一縷香味兒過來,正骨張精神一振,小賀醫生猛吸鼻子,同時道:“雞湯?”

袁訓和陳留郡王一左一右的扶著他們出來,聞言,道:“是雞湯,單給國公煮的,這就讓人給兩位送去。”

“快給國公,給他吃好的,”兩個人又同時說出來。

袁訓和陳留郡王滿面感激:“是是,這就給他。”陳留郡王也感激的看了袁訓一眼,由衷地道:“小弟,你眼力不錯,娶個好老婆!”

弟妹在一天半和一夜裡面,準備好一百輛大車無數草藥,又有虎骨熊膽,還有好多活雞活鴨活鵝。路上天豹小心照顧,死了一些,但存活到這裡依然不少。

這是寶珠的赤誠心意,盡在其中。

袁訓趕緊把尾巴翹上天:“那是當然,我老婆還能錯得了!”

“您等會兒,您說話慢著,這裡風大會閃舌頭。”正骨張趕緊攔住袁將軍:“您家奶奶再兇不過,我就說國公傷了,啊?我不方便吶,就讓捆上了,要不是我讓他們拿吃飯家伙,到了這裡也東西不全。”

小賀醫生和正骨張,估計是百年難遇的一致,跟後面添油加醋:“這麼兇的奶奶,也只能嫁將軍!我說將軍,我有幾瓶好藥酒,專治讓老婆打,隨塗隨好,好了再打,打了再塗,我免費送給你,只求你回去管教你家奶奶,以後客氣些。”

陳留郡王大笑出來。

袁訓沒好氣:“舅父沒危險了,就可以笑話我老婆了嗎!”忿忿然:“姐丈,二位名醫說的可是你弟妹!你還笑!”

“笑一笑身體好,”正骨張道。

“笑一笑是個寶!”小賀醫生也道。

這樣一笑,力氣回來。兩個醫生不讓他們兄弟再送,在這裡分手,正骨張邁步之前,仰天長嘆:“不幸,和庸醫同診國公,天吶,傳出去,是我的手段還是他的手段,天啊天,你這是亡我啊。”

小賀醫生仰面長嘯狀,就是脫了力,中氣不足,活似雞踩中脖子在叫喚。

“可嘆,和庸醫同診國公,從此受冤枉不淺。”

陳留郡王和袁訓同時翻翻眼,不管他們,走去看輔國公。經過這半夜的扎針藥酒等,輔國公面色微潤,點點的血色已經回來。

龍家兄弟一起來對袁訓道謝:“小弟,多虧弟妹送來及時,送來的也全。”吊性命的東西,如人蔘等,全是有價無市的那種送來。

袁訓對舅父放下心,就有心情和表兄們謙虛幾句:“客氣,這是她該當的。”心底,潤潤的喜上來。

但袁將軍只當是爲國公在歡喜,爲國公在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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