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很是孩子氣,雖然她并不缺錢。
當年安家父子相繼去世,而大奶奶又跟著傷心病亡,接下來沒出多久,二奶奶邵氏有再蘸的心,老太太鬧了一場把它攪黃。
邵氏不得不回安家守寡,而老太太也精明的當場請來證人,列出安家財產,哪些是以后的使用年年列清,三房嫁妝大房的早已封存,而二房三房的嫁妝歸各自看管,安家可以不使用的財產,或每年出息的余資,如三個爺們還活著的話,屬于他們的使用,安老太太是聲明歸在孫女兒的嫁妝里,但多少沒有確定。
這是因為鋪子上的出息多少也不能事先確定。
因此寶珠算是小小富婆,她對沒收到真正見面禮的惱怒,主要是來自于對表兄們沒有攀親的想法,就對他們的“戲弄”,暫時說是戲弄吧,從寶珠的角度上想算是欺負和耍弄。寶珠就糾結在見面禮上,壓在心里自己生氣。
而袁訓,如果說他家世稍弱,也是在來的這些人中間算弱,也不是給不起紅包的人。寶珠這氣就生得沒有顧慮,一心一意的瞪著袁訓,很想他要過來理論或是詢問,這就開始討要。
臘月二十八,也算是過年了。
但袁訓不理她,再也沒有回身來看寶珠。他面色專注,看著被阮梁明戲稱為他“徒弟”的鐘引沛上馬,鐘留沛為弟弟親自去擂鼓,本城的少年又出來兩個陪同上馬,三個張開弓箭,大家屏息凝神中,三個少年都中了。
稍明眼的人,由鐘氏兄弟的文弱就能看出他們平時功夫練的少,因此出來的這兩個本城少年算是精明的,頭一場先不出來,果然小侯爺很是厲害。這第二場和小小侯爺鐘四公子大家皆中,有人送過熱酒來,三個少年喝過,相視而笑回來。
三個人中的,全是箭中絹布,但沒有過,裂也沒有。
但只這樣,鐘引沛也得意洋洋:“梁明兄,看看我也中了吧,甚至我沒損壞那布到不能補。”他此時針對布壞不壞的話全是無意于寶珠,而和阮梁明在開玩笑,不過寶珠每聽到一句,就更加的氣惱。
寶珠的眼珠子就更固定在袁訓背后。
袁訓在場側,寶珠在樹后,雖然眼光熾烈,此熾烈可不是愛慕,是生氣的熾烈,但不會讓人發現。
但因眼光熾烈,換一個人讓盯著,早就覺得熱辣辣的必會回頭,但袁訓硬是毫無感覺,寶珠眼珠子瞪得有些累,轉了一轉休息一下,又繼續看過去。
如果她此時有鏡子照,是可以看到她的眼神除了生氣的熾烈以外,是再不具備任何威脅,反而黑白分明,襯上雪中通紅的面頰,分外的好看。
是以袁訓只看一眼,明知道背后有一雙氣憤的眼光,也不能再回身來視看。那美麗的眼睛,勾魂而又懾魄。
袁訓就更專心地去看鐘引沛和阮梁明開玩笑。
阮梁明走過去,把鐘引沛所射絹布解下來,親手展開給眾人看。北風呼的一下子,偏在這個時候吹開絹布烈烈平平,大家也都能看得清楚。阮梁明再捏在手指里,另舉起自己射裂的那塊絹布,北風湊趣,把分來就成近兩半的絹布吹得左右分揚,明顯快成兩塊布。
他們這樣的爭執,安老太太早笑得前仰后合。見阮梁明故意裝出委屈:“怎么,我的力氣看上去不如這只碰到靶子的?”
“我說過我愛惜布啊,”鐘引沛一臉的無賴相。
安老太太用帕子握住嘴,笑著讓人揉揉后背。少年們這般的逗笑,人人知道是為了哄老太太喜歡。掌珠見大家眼中都有羨慕,就是穩重自持的馮家奶奶們也有艷羨之意,這是難得的,掌珠就更昂首挺胸,好似雪中高揚的紅梅花。
她又最偏愛大紅色。
玉珠也受到吸引,不過卻是目光頻頻掃向董仲現。剛才對對子的一晤,玉珠認定董家表兄更有神采,見阮小侯爺又出風頭,一向清高的玉珠油然生出情緒,盼著董仲現也去射上一回,這就能文又能武。文能滿足玉珠的孤高,武又能滿足玉珠看游俠傳記產生的悸動,這就十全又十美。
董仲現正指著鐘引沛笑,裝出來看不下去他耍無賴,步到場中道:“鐘四你不能就說不能吧,”鐘引沛轉臉對他,還是眼角邊全是無賴模樣:“那你來啊?”
玉珠的心一跳,在腦海中先行為董仲現躍出回答,自然是斬釘截鐵,大丈夫一般的慨然而回:“來就來!”再加上一句威風的:“你看著!”就更好了。
這是玉珠所想,與董仲現實際說的是兩回事。董仲現拍拍胸脯:“我來可以,不過我和你一般的功夫,你不會有意見吧?”
“那我當然有意見,你若不能穿布而過,又毀一塊布,你就別射了吧。”
董仲現皺眉瞪眼:“嗯?”
鐘引沛皺眉瞪眼:“嗯?”
兩個人對上了。
安老太太笑著高聲道:“都射來給我瞧,不然我不依的。”才把兩個人裝腔作勢的分開,董仲現去取弓箭,余伯南見他們熱鬧來了興致,道:“我就更加的不行,不過我陪董兄。”董仲現咧嘴笑:“生受生受。”
又出來馮家的一個少年,三個人舉弓箭,董仲現中了,余伯南箭頭偏了,北風中本就準頭有失,余伯南此時心情敞亮,并不以為意,一笑而過。余大人也覺得“陪著”是最重要的,純文人射不中,能舉就算可以。他微笑反而夸兒子,對身邊馮家的一位爺道:“伯南竟然能拉開弓,也算大進益了。”
現場拉不開弓的人,可有大把的人在。馮家的爺們也就點頭:“是啊,比我小兒子強許多,我家幾個兒子,能拉開弓箭的人,一個沒有。”
他指的,是此時他們在使用的弓箭,有些力氣才能拉開。
另一個陪著的少年也中了,也是一樣的覺得中了就是頭彩,自已個兒回座高興,同座的人也都夸他,安老太太讓人送酒水和彩物來,少年喜歡得不行。
鐘引沛又出場了,對著董仲現的那塊靶子,笑瞇瞇:“嘖嘖,果然你和我一樣,也是愛惜布的。”
大家本來不笑,這就又笑起來。
錢家小奶奶聽到身后有一句輕笑:“真真貧嘴。”分明是自己女兒的嗓音。是啊,這個少年可愛之極,又貧嘴得可愛之極。
阮梁明就跟上話:“鐘四,你這話是讓我接下來射還是不射?”鐘引沛笑:“你若愛惜布,你就射,不愛惜,就別射了。”
“你這個人,我就說小袁不必射,你就還我一句。”阮梁明目視袁訓:“小袁,算我說錯了,接下來的箭全歸你射,我們都不出來。”
袁訓回以一笑,還沒有說話,董仲現又跳出來:“不行,小袁要射也在最后,他要射了,別人還怎么射。”
場中人的好奇心,由此勾上來。
就是一會兒休息眼睛一會兒緊盯的寶珠也歪了歪面龐,很想看看。不過寶珠滿心里只盼著袁訓出笑話。
此時,安老太太滿面含笑,對袁訓招手。袁訓就過去,老太太慈祥地道:“你既能射,為什么不射?今天我們取樂,射來給我看吧。”
“是。”袁訓欠欠身子,在注視中走入場中。
鐘引沛跑得飛快送來弓,鐘留沛來送箭,阮梁明也挽挽袖子,親手去綁絹布。玉珠有些失望的沒把風頭出到她滿意的董仲現,則去擂鼓。
寶珠又暗嘀咕,如何,這些人全是有意的顯擺袁家表兄。就扭頭尋找掌珠,見大姐姐有沒有把心思放在袁表兄身上,再看三姐玉珠,這么的威風,三姐可有動心?
反正不曾想到自己身上。
袁訓舉起弓箭。
場中安靜下來。
這種安靜來得忽然而又獨特,在有很多人圍觀又有水喝又有東西吃的情況下,獨特的讓人能屏住呼吸。
本城的人先折服于小侯爺的騎射之下,以為這已經是最好的,見袁訓下場,本來沒有當一回事,就是再好,也不過和小侯爺一樣的好。
可阮梁明、鐘氏兄弟等人忽然現出凝眸之色,帶動全場寂靜下來,只有風雪在動。眾人的焦點,也就到了袁訓身上。
“咚咚……。”鼓聲雷般響起。玉珠一眼望去,又有些癡癡,董家表兄擂鼓的模樣,倒頗有丈夫氣概。
而寶珠瞪大眼,在心里念叨,射不中射不中……。
掌珠抬頭輕笑,眸光所看之處,還有意無意的是阮梁明。他的一舉一動一個眼色,今天都是掌珠的了。
袁訓沒有上馬,所以讓觀看的人心中稍有安慰。這人要是上馬就射,射得比小侯爺還要好,有一多半人的心會受傷害。
他們已認定阮梁明最好,再來個好的爭風頭,有一半公憤就此而起在心中。
好在,他沒有上馬。
因為他沒有上馬,寶珠就認定袁訓不如阮梁明,既然不足,索性多不足一些吧。更在心里念的歡,念得太快,小嘴兒就嘴唇微動,明顯可以看出來。
不中不中不中……
三通鼓過,袁訓沒有動,他身子雖筆直緊繃,他弓都沒有拉開,就那么站著。
錢家小奶奶忍不住低聲道:“難道拉不開?”說過又后悔,忙抿抿嘴唇。
鼓聲沒停,就一直響著。
玉珠嘟了嘟嘴,不是下馬射者一通鼓,這都擂了好些通,難道手不疼?
掌珠不耐煩顰眉頭,這是作什么?開玩笑也過了吧。袁家表兄要是不射得好,難道不丟安家的人?
寶珠內心歡快,由射不中改成念不敢射不敢射……。
北風,呼!
風勁上來,樹上絹布并排三塊,一起展開。
就像城頭大旗,平時是低垂的,但烈風一來,呼的打開如鋪在地面上。
“嗖!嗖!嗖!”
三聲!
三聲快如閃電,先有全城會功夫的人吃驚地叫:“好!”
叫好聲中,袁訓閃電般對寶珠方向掃過一眼,就他此時的站位,是在寶珠的側面,稍動動頭,就看過來。
寶珠正在笑瞇瞇,不敢射……。讓這一眼定住,眸子一凝,小嘴兒里話本能的還是說了出來。不敢射這三個字,是有口型的。寶珠心頭一空,就此心虛上來,腦海中只有一句字,他看出來了!
一定是看出來了。
袁訓也真的看出來了,把三個字猜得分毫不差。有寶珠那樣的念叨,他要沒感覺才叫怪事。袁訓就冷哼一聲,不過也沒有別人聽到,但寶珠卻可以由他神色上一動一寒一冷而得知,寶珠才大怒,她是心虛后的大怒,袁訓早轉回頭,單手拎著弓箭施施然往回走。
他一轉頭,一聲哼,都非常快。到他轉身,才有三聲裂帛聲出來,又尖又細扎人耳膜,然后人人見到三只箭穿布而過,落在布的后方。
裂帛聲,自然是穿箭的動靜。
叫好聲,此時沒有!
所有人怔住!
這是他們沒有想到過的事,在他們想像的范圍之外。就驚得本來不耐煩端茶碗的人,茶碗才到嘴邊,就定格,茶水潸潸流到衣上也沒發覺。
而等得不耐煩去吃東西的人,還好沒有噎住的,不過卻有人把果子吞在嘴里后,又把空下來的手指放到舌頭上,雖然不動,也是在拿手指當果子了。
掌珠才咬一枚橄欖,橄欖本就有苦味,此時給掌珠的感覺就更苦了。不過苦讓掌珠清醒得也快,她取帕子擦手,暗想不管袁表兄有多威風,還是阮家表兄好。他這么的厲害,以后夫妻吵架都是個問題,一言不合動起手來,結果一定不會理想。
掌珠雖難免心有微動,但還是重新去注目阮梁明。
她就沒想想阮梁明也不太差,以后夫妻吵架一樣是個問題。
小侯爺三個字,有時候可以蓋住很多不如意。
叫好聲,如洪水般在此時出來。
張大嘴的玉珠讓驚醒,心中五味雜陳過,想的和掌珠一樣,袁家表兄的厲害超過她的想像空間,她還是只看董仲現,側耳聽他的話,看他的眼神。
無數的叫好聲中,有人爭著跑過去把絹布解下來,給眾人傳看。寶珠離得遠,她見所有看的人都嘖嘖稱贊,心癢難熬的鄙夷,一塊布上一個洞有什么好看,加起來三個洞更沒可看的。這是怎么了,本城的人難道都沒見三塊布上扎三個洞?
三個洞?
寶珠傻乎乎瞅瞅梅樹,這才想到剛才袁訓開弓射的不是一個靶子,而是同時三個靶子。
三個靶子……。開一次弓是三個……。
寶珠站不住了,本來不想充當袁紅包的湊趣人,現在是耐不過心癢,和紅花衛氏走過去,絹布恰好傳到余伯南手中,余伯南見到寶珠也一樣的心癢難熬,就抓住這個機會,起身把絹布恭敬送給寶珠,自然是離得相當有距離,語氣中把安家人全討好進去:“四妹妹請看,令表兄真是英雄人物。”
欠見面禮的英雄?
還是在布上扎洞的英雄?
寶珠打心里鄙夷,直到她看到那三塊絹布。呀,果然……寶珠舌頭打了幾個結,這英雄人物幾個字硬生生憋回去。
絹布細而又滑,拿在手里想扎個洞出來,也得有雙手幫著繃直,何況又是只有一角系在樹上,有誰去幫他繃直?
北風中的一展,電光火石般的三箭,還是同時發出,由一個弓箭所發,三個絹布上只有三道裂縫,可不是三個洞。
箭頭是尖棱的,箭身是有寬度的,但因過快,最后只有三道長些的裂縫在布上。
寶珠表情好似咬到自己舌頭的貓,打著轉兒的換表情,換了一圈她也不想欽佩袁訓,就悻悻然了,把絹布還給余伯南,對他道:“果然是好,這下子不用縫補。不過,你也不錯,勤讀讀書之余還射過,真是了不起啊。”
余伯南大喜,強自壓抑著,笑道:“有袁兄這樣的人物在,四妹妹又來打趣我。”兩人就此分開,余伯南欣喜的把絹布又往下傳,而寶珠沒好氣去見過祖母,在她手下坐下來。
鐘引沛犯嘀咕,四表妹這話怪怪的,什么叫不用縫補?
阮梁明則微笑有手肘撞他一下,兩人交換一個大有深意的眼光,鐘引沛搖頭笑了笑。
沒有。
鐘四的意思是到目前為止,沒有發現哪位表妹對小袁另眼相看。
大表妹眼睛只在阮梁明身上,三表妹原本沒心思,現在就看董仲現,四表妹一出來就噘著嘴兒,今天就她沒做菜,還一臉的本姑娘不想侍候,然后再加上她剛才的話:“好,不用縫補。”鐘引沛好笑起來。
阮梁明剛才有話說,說鐘四你昨天就差點把小袁惹毛。
昨天,五個人對坐,無事問袁訓:“你相中哪位表妹,快相快相,年一過我們就要走,你再相不中,就請姑祖母胡亂定下一個。”
袁訓就回罵說太急,鐘引沛出的主意:“一定是你不夠出風頭,再或者我們不夠捧你。”又讓袁訓罵了一句:“我倒要你捧,你貪圖玩才跟我出來。”這是實情,鐘引沛就縮著頭笑:“那我立點兒功免你見我生氣,我說,明天游園子,咱們射箭,你在京里一出手,也招來一堆姑娘愛慕,在這里更不在話下。”
袁訓說不干,另外四個人不理他,他們商議好,就定下來今天射箭。
寶珠看得半點兒不錯,前面阮梁明等人的話,都是竭力地抬高袁訓,想他早早定下一個,大家就放心游玩,不會再擔著這件心事。
而現在風頭出了,阮梁明的眼睛,鐘氏兄弟的眼睛,董仲現的眼睛沒事兒就亂拋,拋來拋去離不開三個表妹,看她們有誰會對袁訓動心。
當然表妹有動心,還得袁訓對著動心才行。但先有一個也不錯。
這中間眼神兒亂舞,撞上不少奶奶姑娘們的羨慕欣喜眼神,就是三個表妹依然如故。
掌珠目標如一。
玉珠更加明確。
四表妹寶珠就更妙,她也偷偷的在亂看,毫無目的,怎么看也不是相中袁訓的人。
四個表兄,一個表妹,眼神兒滿天飛。
飛了數圈后,四個表兄外加表妹一個打心里嘆氣,唉,竟然沒有一個。
寶珠見姐姐們對袁訓不加關注,心想真真是可憐啊,賣這么大的力氣,也沒有姐姐們垂青。何苦來,接下來就不必再裝了吧?
表兄們和她想的不一樣,阮梁明又開口道:“這茶真不錯。”安老太太聞聽道:“這就好茶了?”指指玉珠:“這是你三妹妹掃的梅花雪,這是我們家的高雅人,你們每天喝的茶,都是打她屋里搜括出來的雪,別人可沒功夫弄這個。”
玉珠就謙虛的低低頭。
阮梁明笑:“梅花雪?果然是高!不過會調制梅花雪的,我們中間只有小袁最在行。”袁訓對這種露骨的手段很是來火,嘴角抽了好幾抽。姑祖母要是說竹子雪,估計梁明也一樣的這樣說。
這個想法才出來,有寶珠笑盈盈拍手而道:“袁表兄會高梅花雪?博學啊。我有竹子雪,表兄會調嗎?”
袁訓眼角也抽了抽,剛才那殷紅小嘴中不敢射那三個字又浮到他腦海中。
阮梁明沒聽出寶珠在諷刺,反而以為是送話題來的,道:“當然會。”再加上一句:“我們都不會,只有他會。”
寶珠神色天真的問:“那蘭花雪呢?”
阮梁明噎住。
“我還有芍藥花雪,牡丹花雪,想來袁表兄也都會調。”寶珠笑嘻嘻,全然不管除袁訓外,四個表兄都古怪的看著自己。
袁訓磨磨牙,讓小姑娘數落,這真頭一回。
玉珠笑:“哪里有牡丹花雪,芍藥花雪?這都是春天開的花,你從哪里同時弄來的雪?”
寶珠笑:“這不是袁表兄會嗎?咱們何不一次請他把大才盡數展露。暖房里現有牡丹芍藥,選開花的搬到雪地里淋上雪,讓丫頭掃了,可不就是牡丹雪?當然啊,還要麻煩袁表兄親手調制才成。”
余伯南看寶珠永遠是無暇又可愛,寶珠再古怪他也聽不出來,當下忍不住笑:“牡丹花搬出來可活不久,”
“那丫頭手腳可得快些,趁花還開著趕快掃下來才好。”
紅花在旁邊伸頭:“姑娘只管交給我吧,我看著那花落雪,落下來我就掃。”
袁訓再磨磨牙,有其主必有其仆。
紅花又笑瞇瞇:“姑娘要現在搬嗎?我現在去叫花兒匠伯伯開暖房?”
女眷們無一不笑,安老太太也笑著了阻止:“呆丫頭,你家姑娘說玩笑話,你不用插口。”紅花縮回寶珠身后,懵懂著想我家姑娘從來不說玩笑話,要說只背著人和紅花說,這一句,斷然不是玩笑話。
讓寶珠亂說幾句,這茶是夸不起來,水也不用再提。大家又去玩投壺,聽小戲。寶珠平靜下來后,懊惱上來。
當著客人數落自己表兄,像是沒道理。
從中午坐到晚上,用過午飯用過晚飯,客人一一告辭,寶珠垂下頭,不然,去陪個不是吧。還有就是,她很想勸勸袁表兄,人物一流,文才武功全都一流,天涯何處無芳草,而且今天明顯姐姐們并相不中袁表兄,還是去京里的吧。
寶珠是想不到自己身上。
五個表兄今天當主人,主人理當送客,送過客又看著人打掃客廳,把有些東西搬進來,已經是深夜,快近三更。
安老太太早就入睡,阮梁明等人也各自由客廳庫房或門房上回來。袁訓從雪徑下穿過,正要經過一道長廊時,見寶珠姍姍然走出,幾步外,紅花伸出個腦袋晃晃,表示還有一個人在,就又站回暗影中去。
袁訓就站住,負起手沒什么表情。讓人數落得快一錢不值,還能有什么表情。
寶珠輕施禮:“見過表兄。”
“哦,表妹還不睡,貪玩不好,以前總這樣?”袁訓漫不經心。
寶珠磨牙:“才不!”
袁訓瞅瞅她,寶珠收斂一下,又柔聲細語:“我是來對表兄賠禮的。”袁訓淡淡:“哦?”
“白天真對不住,后來我才想到也許話說得不對,請表兄萬勿生氣才是。”
袁訓淡淡:“哦?”
“今天有勞表兄們當主人,袁表兄您最是辛苦。又射箭,又投壺,又對對子,又作詩,”
袁訓打斷:“又對對子?”我幾時去對的對子。據小董說,他一不小心非常抱歉的沒寫自己名字,全寫的是董仲現三個大字。
寶珠屏住氣的模樣:“難道沒對對子?”她這是自己亂猜,心想這個人要沒有把風頭全出光,只怕不甘心。
袁訓淡淡:“哦?”
寶珠火了,說話快了幾分:“那人人稱贊的千年孤對,沒有表兄可怎么對得出來?”余伯南在那里大夸京里貴客才思敏捷,手書可追王羲之王獻之父子,難道沒有你袁表兄在?
袁訓淡淡:“哦?”
寶珠憋住氣看著他,你就一個哦字?
在這樣的注視下,袁訓才慢慢騰騰地解釋:“我沒去對對子。”雪夜下,他目光清亮得驚人,雖是表兄妹也不能直視,袁訓斜斜對著寶珠旁邊,眸光比雪還清,打在一株老梅上。
寶珠漲紅臉,本能地:“哦?”
袁訓失笑:“你也會?”
在他的笑意中,寶珠火大的心里話出來,因自己猜錯冤枉人而惱羞成怒,當然她沒收到紅包這股火氣永遠墊底。她五分沒頭沒腦,五分還能控制,話在這種心情下脫口而出:“表兄不要見怪,”
“哦。”袁訓微微而笑。
“我見表兄不管什么都做得過人一等,就以為你不去對對子,那對子可怎么對得出來。”說到這里,寶珠發現自己有幾分怨氣,稍停了停。
袁訓就插上話,他分明是見話縫就插針,可還是表現得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像是寶珠不說,他勉為其難不能冷場才接上話:“我不對,也一樣有人對得出來,阮兄高才,小董高才,”
“是啊,大姐姐說阮表兄人才最高,二姐姐又說董表兄高,”寶珠笑瞇瞇,把她今天著重要傳達的話說給袁訓:“所以呀,我雖為袁表兄抱屈,”
“真生受你,”袁訓也笑瞇瞇,聽不出來半分諷刺之意。
寶珠裝沒聽到,再道:“我為表兄抱屈,表兄這樣的人才,”
“不是罵我吧?”袁訓陪笑。
寶珠也陪笑:“怎么敢?就是表兄這樣的人才,”袁訓欠欠身子,表示感謝。“不管在哪里,不管和什么人在一起,都不是一般的出色,”
袁訓再欠欠身子。
“大姐姐眼中,只有阮家表兄,”寶珠眸子清澈,站在現在才和袁訓有眼神上的交流,那神情,你聽明白了嗎?你這高才,不管在哪里都有親相,大姐姐是相不中你的。
這眸子清亮如珠,袁訓含笑,名如其人,不愧叫寶珠。
“二姐姐又佩服董表兄的文才,”寶珠再掃一個眼神過來。袁訓為表示自己很是明白,索性開口:“小董對才女一向另眼看待。”
寶珠悠然:“是啊,兩位姐姐都是好眼光。”又沖著袁訓笑:“表兄你當然也是好眼光,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好眼光,自有伯樂人。”
“哦?”袁訓又覺得自己還是不說話的好。
“所以啊,我為兩位姐姐喜歡,但今天最威風的卻是表兄您,”
“你是想說出風頭吧?”
“呃……能文能武怎么能叫出風頭,就是很好很棒,”
“呱呱叫?”袁訓再問。
“呃……頂呱呱,袁表兄在京里,也一定是紅花中是好的那一朵,”
“扎眼睛嗎?”
寶珠總算有幾分明白,怔怔的片刻后,陡然紅了臉。
自己為了勸他對姐姐們死心,都說了什么?
說他一流的好,一流的棒……。
天吶,寶珠總算想到自己還沒有定親,對同樣年青沒有親事的表兄說這樣的話,像是露骨的表示。
寶珠奪路而逃:“晚了,早些安歇。”她一溜小跑在雪地過去,紅花發足跟在后面,小聲叫:“看滑倒了。”
袁訓也是這樣想,他原地站著,直看到寶珠飛快而又穩穩的進她院中,才輕呼一口氣,往自己住處走。
不是不氣的,平白無故的讓寶珠這么看輕。
什么你最好你最棒,又句句大姐姐認為阮表兄文才好,二姐姐又佩服董表兄,然后再袁表兄你最好。當面諷刺人!
袁訓揉揉胸膛,把堵的一口氣壓下去,卻壓不下腦海中那雙清澈的眼眸,無辜而又可愛,偏生說出話來那么難聽。
至于寶珠是羞走的,袁訓倒能理解。
另外四個人都沒有睡,圍坐著等他進來。袁訓才進來,阮梁明打個哈哈:“小袁,你今天威風……”
才說到這里,袁訓手指他鼻子:“再說我扔你出去!”他可不想讓寶珠訓完,再讓阮梁明接著提。
“哈,”阮梁明收篷閉嘴。
袁訓叫自己的小廝進來,打熱水凈面換衣服去靴子,全干完了后,那四個人還坐著不動,八只眼睛一動不動看著他。
“哼!”袁訓道。
“你的親事?”鐘留沛笑道:“出來時,祖父對我們說的明白,你必須要在安家表妹中選一個,至于原因,他卻沒說。”
南安侯的這個吩咐,就是親孫子鐘三鐘四也不能理解。以袁訓的人物,在京里也是挑著找,祖父想和他親上加親,為什么不把他的親孫女兒,鐘三鐘四的姐妹堂姐妹說給他?
南安侯府里不止一位小姐,是愿意嫁給袁訓的。
袁訓心頭又浮出一個人,他當然知道原因。他要是不知道原因,也不會往這里來一趟。大冬天的,趟雪地來選親事,看上去是三個姐妹給他一個人挑,其實來以前,南安侯也有言在先:“得請我妹妹看過,她若答應你就定下,她若不答應,我只能請你家長輩見諒。”
袁訓同時也是自己送上門給安老太太相看的,隨便,表妹們也相看了他。
他來以前,心里也是很憋屈。
“我會挑的,你放心。”袁訓道:“睡吧,這事別再說了,等走的時候,我去見姑祖母,我相中了誰,路上告訴你們,決不隱瞞。”
“好歹透露一點兒原因吧,”董仲現求他:“我父親特指派我陪你來,我也是悶在葫蘆里。要說三個表妹各有長處,大表妹好勝,三表妹書呆,四表妹還有稚氣,要強的要強,小的太小,真不如回京去選,你要成親,怕不是滿京城的姑娘讓你隨便的挑,怎么就跑到這里來?”
袁訓穩穩的道:“沒什么,我也只清楚一點兒,另有內幕,我還不明。反正這事兒走以前得定下來,我得挑一個定下來,我要相中好勝的,我自會管教;我要相中書呆,自會改變她,我要相中小的,我就等她,”
“小也不是太小,不過說話挺尖利,成親年紀嘛,倒是足夠了。”鐘留沛道。
“四表妹在生氣,縫補衣服一肚子氣,讓她做菜,一個沒做,又一肚子氣。我要是挑中她,以后房里有得架少,她那張小嘴兒,看似和氣,其實你們今天都聽見了,沒少諷刺我們。”
阮梁明倒能理解:“表妹是嫌我們太吵鬧?”
“是你們太做作!”袁訓瞪他一眼:“過年待客,你再這樣,我就摔袖子出去逛,風頭留給你們!”
四個人異口同聲:“我們可是為了你好?”
“不謝!”袁訓翻翻眼,又恢復自如:“出京以前,姐姐來信,終于答應我可以去姐夫那里,但要我先中舉,然后又問親事,我走以前,先得成親娶個媳婦陪母親。和姑祖母這里的親事,我是一定要成的。”
“你姐姐肯答應了?”鐘引沛怪叫:“她不是一直不肯,怕你受傷,怕你吃不了苦,怕你在你姐夫手下,會受別人的委屈……”
“她不答應也不行,我直接致信給姐夫,姐夫說行,我說那你讓姐姐想通,”袁訓狡黠的一笑:“姐夫要我,姐姐無話可說。不過有一條,姐夫說我得先成親,我不成親就走了,宮里也不答應啊。”
大家都點頭,想想宮中的那一位。董仲現笑道:“最好你能有孩子,那你去哪里就無人攔阻。你們家一脈單傳,你不成親就想離家,真真是比登天還要難。”
袁訓攤攤雙手,表示自己很想當展翅鷹,可到今天還是籠中鳥。然后拍拍屁股去睡了。
等他走以后,阮梁明才啊地一聲:“這小袁,我們又讓他蒙到一邊兒去,他為什么定要娶安家表妹,還是沒說明白。”
“這其實很明白啊,姑祖母膝下無子無孫,南安侯他老人家不放心,讓袁訓來定親,為姑祖母養老啊。”董仲現道。
阮梁明道:“可養老這事,表妹們進京后定別人家是一樣的啊?為什么一定要是小袁來?”
此事到今天,依就成謎。
而是誰策劃了這事,南安侯當然有份,另一個人,會是那個人嗎?
四個人都隱約猜出幾分,但屢次得不到袁訓的親口證實,今天也是一樣,只能還是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