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訓收到皇帝的暗示,上前跪倒:“回太后,孩子們愿意給太后爭光,”
太后忙道:“我不要這個光兒,我的光太多了,用不到這個。”
“回太后,孩子們尚且不任性,”
皇帝忍不住要笑,太后虎起臉:“你說誰?”命婦們垂下面龐,敢這樣對太后說話的,也只有忠毅侯。
袁訓認真誠懇的再回:“回太后,孩子們得您照顧,若是長成不知報效的孩子,那生生對不住太后您老人家,也對不起父親沒有完成的滿腔抱負。論理來說,母親認識父親在后,我自出生就沒有見過父親。最懂父親心思的人,只有太后。”
搬出國舅,太后稍有緩和,看看皇帝帶的還有別的官員,知道全是說客,不想和他們多說,就說自己想想。
沒有松口皇帝也滿意,表弟要是勸不動母后,再也找不出人能勸動。叫上袁訓離開,百官在金殿上賜宴,命妃們在太后宮里用宴。
大家散去,老太太進家門后沒呆住,取了錢直奔文章侯府。掌珠正在房里和走親戚的女眷們說話,聽說祖母過來,愣上一愣。
看看房中新年擺設,掌珠知道祖母不可能給自己拜年,而自己因為有孕,是不打算出門一步。這大年初一的,難道出了事情?
掌珠是個要強的人,這性子一直都會存在。這就臉容兒一凜,吩咐丫頭扶起自己去接。
安老太太進門,見到她迎接自己,嚇得擺動雙手:“坐下,安穩坐著不要動。”
掌珠正在說寶珠未必這樣,老太太第二句話出來:“你是頭一胎!”掌珠就坐下,親戚女眷們都笑:“老太太疼愛孫女兒,”上前過來見禮。趁空,掌珠見祖母沒有傷心難過的神色,暗暗放下心,但還是疑惑,請她坐下,問道:“有什么事情?祖母您今天過來。正讓人打聽著什么鐘點兒出宮,我公公說世子念書一天不能丟下,他和婆婆去給您和國夫人拜年。”
安老太太滿面春風:“我進門的時候見到他們,但侯爺在家,我說還是去坐坐吧。我把錢給你,我就回去。”
掌珠奇怪:“什么錢?”
“拿上來。”安老太太一聲吩咐,丫頭們含笑送上一個大紅包兒,里面裝著滿滿的錢,兩個丫頭抬上來。
老太太笑容可掬對掌珠解釋:“在宮里太后給了小六錢,說她不偏心。我也不偏心,太后都這樣,我跟上。這錢,是給你肚子里孩子的,已經有了,可不能忽視他。不然生出來他要怪我,說我給寶珠孩子許多的錢,給他的不足。”
文章侯府受福王拖累,今年沒有女眷進宮。但聽過深信不疑,太后對袁家的疼愛早就不是秘密。想著太后的慈愛,又親眼見到老太太對孫女兒們的慈愛,都露出羨慕。
爭著來奉迎。
先恭喜掌珠:“福氣好,有好祖母。”又巴結老太太:“您憐憫孫女兒,別人能比。”
有一對母女在這里,當女兒的就不住看母親,隱隱有怨言。
掌珠泛起淚光,看著皺紋都帶著慈祥的祖母,心頭一動。祖母以前是什么模樣掌珠還記得,但偌大年紀祖母也變了不少,掌珠暗問自己,你也要和以前不一樣才好啊。
她心里有個新的自己出來,但變化太大,自己都不習慣,一直只放在心里。
現在對著一包子錢,又把掌珠心門有一處狠狠觸動。
老太太沒注意,她還要去玉珠家,急忙忙的走了,房中女眷們對掌珠嘆道:“你的娘家可真是撐腰。”掌珠不自覺的浮出喜悅:“是啊。”從祖母到四妹,有哪一個不好呢?
她忽然發現自己很幸福。
玉珠也是奇怪的,等祖母說完,玉珠也感動上來。直到老太太問她:“你家二房里有孩子,過年你可給了錢?”
玉珠面色變上一變,扁起嘴兒:“那樣做作的人,我還是不耐煩。”老太太笑話她:“有什么不耐煩的,不過是見面笑上一笑,背后各自知道。過一年大一歲,找到那清而永遠不濁的人沒有?就是你自己也有雜心思,別說別人了,能表面上和氣就不錯。”
玉珠暗想,她心思不正,還裝什么表面上和氣,好再騙別人嗎?老太太看出來,又笑她:“你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不是好話。”
玉珠分辨:“是她不好,我才這樣想。”
“所以你這樣想,人家就對你不好。”老太太戲謔似的口吻,見玉珠沒放心上,也懶得再多說,告辭回家。
……
太后想了一夜沒有睡好,早上眉頭還是皺著。直到執瑜執璞來接她省親。
袁訓知道深得太后喜愛的還是孫子,袁家有后是太后幾十年里沒確定還有家人時,也不敢忘記的事情,他倒不是偷懶,是這上面有孝心,用心想過的,讓兒子們來接。
太后欣喜而來,袁訓請太上皇和她正殿去坐,太后執意先給袁父上香。太上皇和她老來是伴兒,陪同她一同過去,是單獨一處院子,房里正中掛的是袁父影像。
有一人多高,也就栩栩如生。
這是袁夫人在丈夫去世以后手描,一針一針的繡出來,本來是她留做念想,沒想到還能安慰到太后,給她見見袁父長大后的模樣。
安家父子四個人的靈位也在這里,安家早夭的二姑娘靈位也在這里,在隔壁的房間。這是為家里人方便拜祭而設,也極大的方便太后。
太后站到影像前面,她進來時有風,影像仿佛吹動,上面的袁父就跟活過來一樣含笑,太后淚珠兒滾落,哭泣起來。
袁訓侍立在旁,有些后悔昨天是不是把話說重,說姑母任性,她會不會存在心里。
面前是香幾,掃一眼上面放的泛黃遺札,袁訓就不再后悔。父親留下的手札里對從軍這事也有記錄。
犯我邊城,戮我鄉鄰,大好男兒豈有不抄戈相向之?
袁訓特意把手札擺在這里,他知道太后省親會祭父親,也知道太后和母親常私下里看手札,里面的話都能倒背如流。
這就不用他再說什么,就能把太后提醒,這是父親遺命。
忠毅侯回想自己從軍,也是因為有父親的話。大好男兒,豈能容舅父白受欺侮?
心思轉到朝堂上,關于國公和郡王間的關系與調和,像是很快就有旨意下來,從此催逼脅迫上面減少很多,算是為舅父做一件事情,龍懷城也能輕松不少。
袁訓不是為了龍懷城,但龍懷城襲爵,是舅父子嗣,一切為了舅父。
他默默站著直到太后哭完,早就看到遺札的太后也默默無言。面無表情叫過侄子,淡淡道:“去告訴皇帝,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我不過是想當個好祖母,但你說的也對,我先是太后,再才是孩子們的祖母。”
袁訓跪下叩頭:“太后從來深明大義,一時的慈愛和磨煉不能兼顧,這有何妨。”
太后對他拉著臉斜睨:“是嗎?不能兼顧?以后我只磨煉你,你放過我的執瑜和執璞吧。”
袁訓陪笑,想用嘻嘻哈哈把昨天的沖撞掩蓋過去,但笑容剛出,太后白眼兒就過來:“哪個同你笑,昨天同我狠,今天你別理我!”
面上氣沖沖往外面走:“我來這家里是看寶珠,看國夫人,看安老夫人,獨不看你。”
袁訓有的是主意哄她,跟在后面笑回:“不理我,我有個笑話可就不能說了。”
太后哪能真的不理他,停下來還板著臉不笑:“你說。”
“請太后旨意,戰哥兒太胡鬧,三十我說初二接女婿,他今天就坐在家里等著,剛才我說怎么還不到,這親事是太后青眼有加,太后到了,趕緊的來斑衣不是,他卻說,”
在這里頓一頓,看太后已經有了笑模樣,就是才和侄子置過氣,還不肯就此同他笑,語氣軟很多的問:“他說什么?”
“戰哥兒說今天是接女婿,說是我的原話,既然是接,他在等著接他。”
太后哈哈大笑,把袁訓好一通的笑:“你說了接,你應該接不是?他沒錯,快備車去接,”手放到宮女身上,絮絮叨叨上來:“這是我的青眼有加,自然是我的青眼,指望著你,你有什么眼力界兒?你當初還說不好,現在再看,對我的加福倒有多好,我的加壽是要當皇后的,我的加福是王妃,”
在這里重新不悅,回身又白眼侄子:“我說,小古怪的親事你沒許好吧?”
袁訓裝模作樣的想:“小古怪是哪一個?”
太后撲哧一笑,又埋怨他:“都是你!全怪你!沒辦好。我的香姐兒才落下小古怪的名頭兒,這以后和沈家的不好,我只和你算賬!”
袁訓對這件事情胸有成竹,沈渭為小夫妻不惜離家出京,這件事只能辦成不能辦砸。
信心滿滿回太后:“您放心吧,以后不好你只找我。”辦不好就找他的話是太后說的,但袁訓答應下來,太后又狠狠瞪他:“到時候找你有什么用!你能扭過來?”
袁訓笑道:“所以現在就著手辦呢,主意也告訴過您老人家不是。”
“哼,我只聽著罷了,以后不好,以后不好……”
香姐兒過來,太后忙不再說。這是大家約好的,沈家的一出京,就不在香姐兒面前提沈家,讓她忘得精光才好。
太后堆起笑容:“小…。佳祿啊,你在玩什么?”香姐兒扯上她的手:“去看看我的院子,幫我出主意。太后的主意從來是難求的,也是最好的。”
太后面上樂開了花,讓人去請太上皇,一起去幫香姐兒出主意。這里袁訓打發車,讓執瑜去接蕭戰。很快蕭戰過來,和太子一起進門。
皇帝有話,讓太子陪伴太后,太子也是女婿不是。一大一小女婿先來見太上皇太后,到香姐兒院子里。
別人都不提沈家,蕭戰太小,沒有人交待他。大年初二他是讓“接”來的,大為得意,更要顯擺,給香姐兒一個鬼臉兒,到處尋了尋:“咦,麟哥兒不在?”
小王爺沒有路遠路近的概念,猜疑道:“沒接嗎?”這是突出他是讓接來的,但香姐兒大怒。
“壞蛋!不許提他!”
太后樂了,笑顧蕭戰:“這個孩子最淘氣。”蕭戰和香姐兒已經吵起來。
蕭戰道:“不提他提誰?不許你和別的人玩!”得意:“我看著你!”
香姐兒怒道:“偏玩,我和太子哥哥玩!”
蕭戰悠然:“太子哥哥不和你玩!”問太子:“不和大姐玩了嗎?我只和加福玩,不和別的女人玩?太子哥哥也不能和別的女人玩。”
太子自然回答:“我只和加壽玩。”蕭戰再去奚落香姐兒:“聽到沒有?我們都不和別的女人玩,你自己去玩!”
太后讓把他們分開,各自去玩,不要吵架。無意中把太子敲打一句的蕭戰自然是占上風而走,和加福去玩。
……
柳家沸騰似的憤怒。
“太后省親,娘娘呢!”
“不許娘娘出來,太后省親算怎么回事!”
“皇上至孝,太子許的又是太后侄孫女兒,太后為娘娘說一句話能怎么著,我看這事與太后有關,柳明哥說的對!”
“太后她老人家是一句話也不說吶,”
柳至坐在中間,丞相去世以后,他是一家之主,所以幾位老太爺都得讓,族長有族長的位置,這里先不論老幼。
老太爺們也有他們尊貴的位置,這個又與官職大小無關。
抱著手臂,擰著眉頭,柳至和昨天下午的姿勢一樣。昨天大年初一,宮中賜宴回來,晚上就全在他家里,這又和三十那天晚上一樣。
不過比年三十的人要多,大年三十有的人愿意在自己家里過,也不勉強他們一定要來,年初一是拜大年,這些人得進京城,年初二接姑奶奶,又回來好些女婿們。
團團圍坐,他們等的就是太后進袁家門。去打探的人回來一報信,柳至就能看到自己家里開了鍋似的熱鬧。
罵聲,叫聲,嚷聲,還有一些看似平穩,其實邊鼓敲得當當響的語聲,大雜燴似的混到一起,活似一鍋亂燉。
柳明柳暉從三十聚會的時候就開始指責太后,初一又和馬浦碰了碰頭——他們和馬浦接觸,不是初一開始,是馬浦找不到柳至,懷疑柳至縮頭觀望的時候,就尋上柳家別的人——初一下午這兩個人在家里又煽動一番,今天是初二,前面幾句又是他們的話。
這會兒家里氣焰高漲,但柳明柳暉反倒冷靜。家里的人叫得太兇也是群龍無首,這話不是柳明說的,是馬浦對他們說的,馬丞相指點,只要柳至肯出面,你們家才能人心擰一起。
服柳至的人肯聽柳至的,不服柳至的人,因為柳至是家主,也得聽他的。
柳明的嗓音就穿過嘈雜,問到柳至面前:“至弟,你看呢?”柳至抬了抬手,吵鬧叫罵聲這就下去,雖然不是如軍紀嚴整般唰地沒了,但也很快恢復平靜。
柳至帶著沉思問柳明:“你讓我看什么?”
柳明一愕,他以為自己剛才說的足夠清楚。再一想,這里人太多,你一言我一句的,柳至沒聽全自己說的也有可能。
殷勤地再說一遍:“這事情古怪,依我們兄弟看與太后拖不了干系。先說大家都在說的那一條,皇上孝敬,太后說一句頂一句,皇上皇后失和,太后一句話也沒有,不能怪我們想是不是?”
說完,眸子直盯盯過來,像是柳至要表示他沒有明白,柳明不介意不再說一回。
柳至點一點頭,表示他這一回明白了。但明白又怎么樣呢?他反問柳明:“你這是猜測,有沒有證據?”
柳明柳暉齊聲道:“這要請至弟出馬,定然能查到證據。”
柳至心想馬浦這個壞東西,丞相的好處他一樣沒學會,這點子詭譎讓他學得不錯。他手里沒有證據還想挑唆,還想讓我們家自己扒拉證據。
這心壞的。
我們家這就開始搜集證據,這不就擺明和太后對上。
到時候不管鬧得有多兇,他馬丞相什么事情也沒有。事情是我們家辦的,誰敢說他在里面行過事?
心里這樣想,話卻不能直白對柳明柳暉說。自己和小袁是一巴掌的仇,柳明柳暉卻是傷殘一生的仇。
還有一件就是這兩個人仇恨遮目,別的什么也看不見。正好拿他們來探出馬浦一步又一步的心思。
想來他馬丞相要把自己家和太后對上,不會只有三言兩語。
無形之中,柳明兩人就成了探子奸細,柳至的話就更不能對他全盤托出。
面對柳明柳暉的請求,柳至只是含糊:“是嗎?要是有證據的話,查查也好。要是沒有,還是別亂想了。”
這話從表面上聽,柳明以為柳至答應。激動的心中出來千軍萬馬,氣勢上想騰地起來,力拔泰山兮,但他身子受損,心中氣勢再足,也起的軟綿綿。
這就更把袁訓恨在心里,說話聲也更煽動。
“至弟說了,他去查證據,咱們也別干看著!大家伙兒都去相熟的人那里探探口風,有愿意幫我們一把的,我們都要。”
柳至斜眼看著他,原來還有這一層。
柳暉也站起來,恨恨地道:“一山難容二虎,太后執掌六宮多年,她是不想還權給娘娘。她陷害娘娘失德,不過是為把權柄直接交到袁加壽手中!我們不容許!”
柳明振臂高呼:“我柳家東山再起的時候到了!”
柳暉高呼:“大家一個心思,柳家,永遠比別家的昌盛!”
柳至心里反問,什么叫東山再起?難道以前一直沒落?這話奇怪。是指在丞相手里沒落,還是指我接過以后沒落?
看著不少人跟著柳明柳暉高呼,柳至先淡淡彈壓一句:“不許惹事!”柳明柳暉忙對他伏身子笑:“那是那是。”
這一天,柳家里來來往往的人說的這些,別人說了一個七七八八,柳至聽了一個七七八八。
到了晚上,他早早的推醉,他的父親柳老太爺也說疲倦,也早離開。沒一會兒,父子出現在偏僻的小院子里,燭光高燃,另外還有十幾個人在這里。
柳至頷首,他的貼身小子從外面把門關上,房中寂靜中,柳至先看最年長的一位,這也是位老太爺,論輩分是柳老丞相的長一輩。
他帶著沮喪:“至兒啊,你說的有道理。”隨著他的話,座中又是一片安靜。
再開口,是柳至的父親跟著嘆氣:“舊事是不能再重演一回吶。”引起一片的嘆氣,只有柳至沒有。
在這里坐著的,全是柳至平時察顏觀色,從言語中聽出不愿意再起爭斗的人。
一家子這么多人,總不會個個全是磨刀霍霍。柳至精心挑選出來這一批,單獨出來說話。
燭光下他的面容熠熠,乍看上去,有幾分柳丞相的執毅,但論起心地,柳至可比柳丞相好得多。
“舊事都還記得,我也不必再提!重申一回,我們家有幸出皇后,肩頭責任就是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護持到底!一生哪能沒有波折?就是丞相在的時候,太子妃也有不如意。如今丞相不在,我雖然不才,但也不能容許全家人失心瘋似的,沒頭沒腦去尋和太后過不去的證據!”
他的爹黯然。
他的兒子見事明白,但他的爹就更神傷,偶爾,也會怪一下去世的老丞相,雖然昨天他獨自還去給丞相燒紙錢。
想丞相和怪丞相不沖撞,想他,是念他在世時的好,怪他,是怪他辦下的糊涂事。
當年不是丞相一定要對袁加壽下殺手,柳至的爹也就不會去罵袁訓。現在他后悔不迭,袁訓要是不打他一巴掌,和柳至也就不會關系僵到今天。
當年,客廳上就跟今天白天一樣,家人群情振奮,嚷著:“袁家怎么攀得上我們柳家,我們柳家是什么人家!把姓袁的連同他女兒打出京去。”
丞相沒有阻攔,事情順流而下,一發而不可收拾。
幸好今天不一樣,今天自己兒子是家主,他不容許再起事端。
他中間抿一抿嘴唇,繼續侃侃而談。
“能約束的家人,請回去多加約束!外人說幾句話就暈了頭,忘記我們家出不出風頭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和太子!他們是真心想幫娘娘和太子嗎?全是出自己風頭!還到處尋熟悉的官員一起上諫,荒唐至極!想這事情鬧到多大?鬧到我們以臣欺君嗎?”
一半兒的人撫額頭無話可回。
他們在心里也以為是娘娘受欺負,我們外戚是什么的,自然幫她解開,自然幫她上諫。
柳至大力反對:“看清楚再說話,不要隨便往別人身上引!”
燭光搖曳中,都在心里點頭。
……
第二天袁訓收到柳至消息,說他知道。等來人回去,袁訓在書房里撫額頭也是半天。
要說他真心不愿意的,一是怕傷太子,傷到太子以后對景兒的時候,吃虧的還是加壽。二來他不愿意再和柳至生分。十幾年的情誼不容易,柳至珍惜,袁訓也珍惜。
魯豫也是第二天想到,太后省親和娘娘讓關是強烈對比,柳家一定不答應,總有三言和兩語,讓林公孫去打聽對他回話。
林公孫懵懂:“大人您正在查太后,柳家也是針對太后,這不是更好?”魯豫沉下臉:“我不能讓柳至搶在我前面。”林公孫就出來,心想這就是個愛搶功的。
林公孫在京里人頭不熟悉,認得他的人都知道他是背棄舊主。定邊郡王固然不好,是謀反的。但皇帝都沒有夷他三族,反倒是林公孫冤送進刑部刑訊而死的人居多,都有些瞧不起他。
林公孫在這些人面前沒辦法打聽消息,他去找魏行。魏行從馬浦那里弄來消息,林公孫轉交給魯豫,柳家的什么人準備怎么樣,魯豫大喜,把他夸獎一番,認為自己收留他還是對的,是個能干人才。
而魯豫的心思,也由林公孫轉給魏行,到馬浦手里。
過一個年,像是他們都不閑著。但很快就到另一個熱鬧放松的日子,正月十五到來。
早在過年前,梁山王府就放出話,小王爺要和太子府上比燈。打聽太子還是不能出來,但加壽姑娘備下的花燈過人,外宮又開放一角擺放花燈與民同樂,這晚金吾不禁,給過年添上歡樂氣氛。
一大早,袁訓在書房里和兒子們習武,就這里用早飯,關安送進來往信件,和兵部里緊急的公文。
有一封信最早吸引袁訓目光人,他熱烈興奮的拿起來,這信來自輔國公府。
筆跡,不是國公夫人的。袁訓對龍氏兄弟的筆跡認不真,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個的,但信中是舅父的消息一定,舍不得現在就看,揣在懷里準備一會兒和寶珠同看。
看看兩個軍中的公文,袁訓愀然不樂。姐丈和王爺爭得還是兇,這可怎么辦?
關安見他擰眉,不用猜也知道。咧著大嘴,關安是笑:“侯爺不用擔心,郡王這就要比王爺還強,您應該喜歡。”
袁訓苦笑:“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他們兩個誰強不強我不管,我怕他們鬧生分,讓人鉆了空子。”
“那沒辦法,郡王要增加兵權,王爺要維持舊平衡,免不了的要爭一回。”
袁訓搖頭:“是啊,免不了。”尋思著就沒有不爭的辦法?見一個管事的進來回話。
“夫人說新房備好,不知道新郎倌兒哪天進家?”
袁訓想起來,和關安相視一笑,在關安面上一瞄,袁訓笑道:“去告訴夫人,到那一天,自然有新郎迎親,也有人入洞房。”管事的就要走,袁訓又笑:“算了,我就要回房,我自己去說。”把管事的打發走。
匆匆看完余下的信件,往里面來見寶珠。
掏出信來揚一揚,侯爺閃動笑容:“舅父來的,我特地和你一起看,你等著,我念給你聽。”
寶珠說好,袁訓拆開,先念頭幾句:“小弟久不相見,兄甚至是思念。”點評一下:“這是老八寫的,抬頭全都不要,格式也沒有,跟個粗人寫信似的。”
往下又是一句:“有一個大大的喜事告之,”袁訓一愣,又是一喜,寶珠同時問出來:“是舅父能行走了嗎?要是能行走,那就趕緊去接來。”
袁訓說聲是,歡天喜地往下再念:“我的母親……”嘎然止住,侯爺笑容凝在面上,這一刻面如土色。
寶珠等下文,等不到看過來,險些笑出聲:“你這是什么表情?”下榻,自己過去看信。
她走到袁訓身邊,袁訓還是面容茫然,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寶珠就更奇怪:“八表兄開玩笑么?所以你生氣?”但這個人面上也不是生氣的樣子,寶珠又道:“不是說喜事?你這個模樣可真是奇怪。”
輕輕把信奪走,往下面看。
“我的母親有孕數月,是父親的,自然是父親的,特特對小弟報喜,請小弟不要擔心掛念,父親說他最疼的還是你。為安你的心,這樣吧,生下小九不叫小九,叫小十,你叫小九可好不好?”
下面還有一長串子,翻來覆去描述他的父親心里有母親幾十年,所以病還沒好就與母親行房,全是這樣的話,寶珠不方便看下去,把信還給袁訓。
袁訓還保持著剛才那僵直姿勢,寶珠把信塞回他手指里,在他手臂上敲敲,寶珠也自以為明白,抿唇道:“都說了你叫小九,生下來的叫小十,你還擔心的是什么?”
“這不可能!”袁訓回魂,頭一句話是這樣。
寶珠回到榻上越看他越是個吃醋模樣,故意問他:“怎么叫不可能?是舅母有舅父的孩子不可能,還是別的不可能?”
袁訓失魂落魄,喃喃道:“不可能,舅父不會和她再有孩子。”寶珠心頭一酸,把自己丈夫又愛又憐。
哄著他到身邊坐下,寶珠柔聲的勸:“舅父當了你十一年的父親,知足吧,但他還是另有妻子的,你心里難道不盼著舅父夫妻和好嗎?”
袁訓緊緊閉上嘴,面色陰晴不定。
寶珠拍拍他的手:“好了,小九,這醋吃不得。”袁訓呆呆對她看看,還是緩不過來神。
老國公一直害怕對袁訓說,他們兩個人的感受,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國公夫人是當事人,多少有些懂。寶珠是心疼丈夫勉強猜得靠邊,龍懷城就壓根兒想不到。
這不是醋,這是讓人把心尖子剜一塊走。饒是袁侯爺算通透的人,在這里也有一時的轉不開。
袁訓呆呆坐上半天,把信的后面又看幾回。龍懷城得意的地方,他認為應該解釋的父母親有情意,所以病還沒有好,情難自禁的地方,句句扎著袁訓的心。
他和姐姐郡王妃一樣,對國公夫人生下來就有鄙視。
他認為他的舅父是天上的明月,國公夫人就只能是黯淡的夜幕。
他認為他的舅父是參天大樹,國公夫人就只能是地上的爛泥。
休妻這事情沒必要,酒后有了龍懷城也可以接受。但這病中情難自禁,這情字,把袁訓深傷一回。
人與人之間,依靠感情維系。同僚,親戚,鄰居和家人都是一樣。
感情,把距離拉近。就像小二喜歡詩書,袁訓是公主師,書上下過功夫,小二在諸表兄里面和袁訓很親近。
就像孩子們喜歡釣魚,當父親的為哄他們喜歡,就得去陪著。因為有同一件的喜好,可以增進感情。
現在老國公夫人有了,說明舅父心中有她。袁訓不能接受,這跟臥榻旁邊有人是一樣的感覺。
他再成熟,也有他脆弱的一面。舅父是他的父親,這感覺跟他多個后母出來一樣。
好半天,在寶珠的哄勸下,袁訓心情慢慢過來。打起精神再看一遍,無奈的干咽口唾沫。
他要接舅父,也會接老國公夫人。但當時心里可沒把她當一回事情,現在卻是變了樣子。她和舅父有情意,袁訓嘆氣,從此以后在心里也要正視她了。
拿上信去給袁夫人看,指望袁夫人能說些什么。袁夫人也是詫異的,但還能笑得出來:“回信說我恭喜。”
袁訓干巴巴:“母親自己不回嗎?”袁夫人緊緊閉上嘴。對這對母子來說,是原諒她容易,裝大度也容易,偶爾接受也行。但打開心門讓她長驅直入,真心實意成為一家人,都很突然。
輔國公早就料到,所以一拖再拖不肯寫信。
母子相對無言,袁訓開口,故意笑得歡快:“這是好事情。”袁夫人同時出聲:“這是喜事。”
話撞上話,母子窘迫的一笑,隨后笑開來,一笑再笑。袁訓揉著鼻子:“好吧,舅父又要有兒子,但舅父上了年紀,這個孩子我來帶。”
袁夫人贊許:“舅父對你花費許多心血,這件事情上你能孝敬他。”
袁訓仰著臉笑:“小十有好幾個月了?這莫不是要和寶珠一起生嗎?”
母子都沒有提喜訊報的晚,信來的晚,說明老國公有不敢對他們坦白的心思,這個一看就知。
只把小十談論著,直到孩子們過來討吃的,又陪他們說會兒晚上的大花燈。
孩子們不懂,沒有對他們說又多一個叔叔。
……
冬天黑的早,外宮開放的那一處,下午就點上燈籠,下午就有人進去賞玩。
看過獅子燈,兔子燈,走馬燈等,天色全黑下來。燈的明亮襯出別處的黑暗,那黑暗的地方里,閃出一道光明。
遠遠的又似一條線般的,曳曳地往這里來。越走近越燦爛,也能看出是斷開的明亮,像天上的星星,繁多的時候,遠看一條線,其實是分開來。
命妃嬪妃們竊竊私語:“那是什么?”有小公主和小殿下的王妃公主嬪妃們也犯糊涂,請教太后:“說孩子們去玩花燈,那里是她們在?”
太后神神秘秘:“看吧,一會兒就明白。”
明光更近,近的能看清楚時。“哎喲,”有人先叫出一聲,一個眼神兒好的嬪妃到太后面前跪下謝恩:“謝太后賞賜。”
余下的人也就都看得清楚,除了近視眼。
草叢樹后,走出一排排的大花燈。花燈會動?是前面有拉著的東西。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匹神氣的白馬。雪白的不似人間之物,不太高,不是小馬,就是馬的品種矮。
后面是一個明亮的車子,做成牡丹花型,花瓣里面全是燈,但奇怪的是居然不會燃燒,花心中間坐著一個小姑娘。胖嘟嘟的極是可愛,披一件閃碧奪燦的衣裳,好似鳳凰出世。
這個是加壽。
加壽后面是小殿下小公主,男孩子清一色的老虎衣裳,喜笑顏開。女孩子的衣裳也奪目,但和加壽相比稍遜。
小殿下們后面是念姐兒,蓮花燈,黑色小馬拉著。念姐兒后面是香姐兒,加福,稱心和如意,最后壓軸的是瑞慶長公主。
加壽淘氣的事情,忘記不了瑞慶殿下。
柳至夫人坐在女眷們中間,留神聽到好些話。嬪妃們太興奮,悄語聲調也高。
“太后是個最公正的人,”說這話的人有一個小公主,原本是太子的妾室,現在為嬪,不高,小公主也就難成受寵的那個。
但是有加壽,加壽是誰來都玩。太后也鼓勵她這樣做,這一手雖然孩子氣,但和小殿下小公主們最好,加壽又天生孩子王,又人人知道她是以后的皇后,加壽基本說一不二。
這位嬪娘娘知道自己姿色不如人,難再得寵,只想女兒嫁得滿意就行。但在宮里叫天天不應,她本來是沒有辦法的。
太后助長加壽有個小鎮,每個月開市在宮里賣錢。凡是小殿下們都可以去,太后付一荷包錢。包上幾兩銀子,花完不再給,小公主沾這個光,又年年跟著加壽后面討錢,這位娘娘只說太后好。
柳至夫人也猜到她的小公主一定在花燈車上,所以她這樣說。但心中輕嘆,論起手段來,自家娘娘真的和太后不能相比不說,就是人緣兒方面,也不如從小在宮里長大的壽姐兒。
這可怎么比?一個在宮里長大,一個是從外面進來。路都是壽姐兒更熟悉。
柳至夫人幽幽埋怨皇后,您還是趕快喜歡上壽姐兒吧,真的是鬧的哪門子別扭。
“哈哈哈…。”一陣笑聲出來,柳至夫人看過去,也是有笑。梁山王府的小王爺,生下來就臉兒黑,今天一身黑熊衣裳,腦袋上縫制的像個大熊頭,頂在他頭上,他的小臉兒都襯得小,走路橫起手臂,正在哄太后喜歡。
太后看看他,又看看后面的加福。
小王爺和加壽拌嘴:“我們還有鹿皮衣裳呢,”給加福做了一身。加福是晶瑩可愛的小面龐,一身鹿皮,頭上頂兩個真鹿茸,真的像頭人面小鹿,抱著她的小手爐,請太后看她的花燈車。
“戰哥兒送我的,拉車的鹿也是他送我的。”
兩頭溫馴的梅花鹿,有馴鹿的人牽著。小王爺漲紅臉,他在見到這個花燈車時,就知道自己輸了。
車下面擺的是琉璃,安放火燭什么的,小王爺都弄不出來。這個車,也是小二送給他的。
太上皇對阮英明飛去一眸,道:“你們可真會玩。”小二嘻嘻,當之無愧地受了這話。
香姐兒牽著雪白兩頭大狗到處顯擺,稱心則把她的一對小紅馬送給母親看,嬌滴滴:“我和執瑜的。”如意是一對小黃馬,對祖母也在撒嬌:“我和執璞的。”
一片榮華在這里,皇后在她宮里木著臉。
她的貼身宮人全讓攆干凈,新來的知道以后還是侍候她,也算臣服。皇后要求不高,要她們去看看今天觀燈的熱鬧,小宮女去看過回話,皇后心中冰寒一片。
獨獨撇開了她。
“加壽姑娘的衣裳在一切人之上,是孔雀毛加上金線縫制,小公主們的衣裳也有孔雀毛,但沒有她的多。”
皇后呆呆的,太后!
不管做什么事情,只突出她的加壽!這個偏心的老太婆。
“太子呢?”有氣無力的問出來。
“太子殿下也不在。”小宮女說過,輕聲安慰:“娘娘不用擔心,太子攻書呢。”
皇后漠然。
身為太子還下什么春闈?這不是折騰我的孩子。
她沒有接著想下去,是頭劇烈的疼痛起來,是她這些日子焦慮引起,一想得多,想得心煩就頭疼如裂。
尖叫一聲,模糊的心思再次出來。柳至,我在受苦,你在家里過年不成?
宮女扶她進去睡下,太醫過來看過,服下安神的藥,但皇后固執的不肯睡去。
她像一葉飄在無邊無際中的小船,在半昏半沉的思緒里沉浮。不時,她問園子里散了沒有,她不肯去睡。
手指緊緊抓住綾被,她不肯放棄,神思里不時出現太子,又出現柳至,還出現她的父親,柳老丞相的面容。
“信女柳氏,是六宮之主,”喃喃的念叨著,像是這樣能給自己力量。
“娘娘,園子里散了。”直到這話回上去,皇后不堪重負的呼一口氣,那沒有自己的熱鬧總算讓自己熬走,藥性上來,她慢慢的才肯睡去。
在她的夢里,想必也是太子和我是六宮之主。
……
今夜金吾不禁,不能去的人難免都有遺憾。太子殿下在送走加壽,就在府中轉悠。
明燦燦的花燈下面,太子也想到皇后。但他每想到皇后,就只有一個心思,去看書把春闈考好。
他看不下去,就還在家里轉悠,嘀咕著加壽:“說回來陪我賞燈,是真的是假的。”
馬蹄聲把他驚動,坐在車上的小小人兒,原本就國色天香,今晚更驕傲不凡,讓太子看愣住。
他對著孔雀衣脫口道:“你穿上這個還真般配。”加壽晃晃腦袋:“上來,我說過陪你看燈,看看我回來了不是。”
太子就上車,正要走,另一個悄然而至的人悠然而笑:“你們真會玩,我算是來著了。”
“父皇。”對著這個聲音,太子又驚又喜。他跳下車,對著那個人半隱在黑暗中的人急步走去。
他仰起頭,就能看到他含笑的面容。
太子也亂想過,覺得是不是對他有了猜忌。但此時全都不見,他的父皇在十五出來見他,他還有什么怨言?
太子跪下行禮,眼睛里有了水氣。
皇帝有一刻的凝神看他,才讓他起來。這是他的儲君,他有責任像太上皇保護自己一樣,保護這個孩子。
他可不愿意他攪和進柳家袁家一切家族的利益里去,天子,為的是天下的利益。
他就來看看他,安一安他的心。畢竟今天是十五不是嗎?吃湯園和團圓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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