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后面陰沉的天色里,廳上的光線反而亮上一些。小說 凌空的手指舞動,畫了一遍又一遍,共計是三遍,不但前來的十三位客人看明白了,偷窺的陸長榮也不例外。
有幾片雪花讓風刮進來,在離陸長榮的面容不遠處落到地上。少年的面色,跟這雪花一樣蒼白。
他不管廳上的人自然有驚異,自然有接下來的一番有關朝堂的私語,匆匆的,陸長榮退了出來,憤怒從他面上一層層鋪開,一層比一層來的深重,直到回到他的房里,憤怒化為一片烏黑。
好似長榮公子即刻就要上場當戲子,扮了一個黑面龐。
他的臺詞自然是他現編的,這出自他內心的話用怒不可遏的口吻憤然吐出:“又太子了!自從黃躍大人全家死光光,父親謹慎的已是縮頭畏尾。”
說起來長榮這位公子,袁家他也不喜歡,柳家他也不喜歡。最近針對阮英明的風波和背后嘀咕太子的流言,長榮公子本來盼著出個京都動蕩,平地風云。結果眼看主事的人吃了大虧,又要止步在自己父親的言談里,讓他的內心驟然一種無意墜崖式的失落感。
陸長榮看了良久,論起在家中的地位。他不是那受太后疼愛的長孫袁執瑜執璞,在家里有隨意說話的權力。他也不是柳國舅的獨子云若,夜巡的時候柳家盡出子弟去跟隨。
他在家里是嚴父加上老實受約束的子弟。是以,這會兒他郁悶極了,想不通父親為什么要把太子抬出來嚇“主事的人”,也到了把父親也暗暗貶低上的地步,但他還是不敢主動見到自己父親進言,讓他在風云中添油加醋,而不是熄云滅火。
“唉……”陸長榮只有一聲長嘆伴隨著,垂下的眸光在地面上一動不動,跟尋螞蟻打架似的呆滯住。
但,這是冬天,地上哪里會有螞蟻?他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
……
天氣的雪寒,給廳上的鋪設錦墊的椅子也好,墻上掛的梅蘭竹菊也好,黃花梨四足幾上的瓷碗也好,添上新的釉色。
這輕微的冰寒色中,客人已經散去,茶碗也收起來,但裊裊飄浮的還有點什么,使得閉目養神的陸中修睜開眼睛,把身子坐直。
電光火石般,這想法到了腦海里。他想到自己對著十三個人解釋良多,但自己的兒子卻沒有交待。
京里頻頻有作亂的根源,難保自己的兒子不牽涉進去。他還小,能分辨的事情也少……“喚長榮來見我。”陸中修吩咐下去。
很快,陸長榮到來,站在這客廳里極不自在。這是父親剛剛對客人們胡言亂語懼怕袁家的地方,好似處處提醒長榮公子,自己家遠遠不如柳家也就是了,父親的銳利也磨到沒棱角。
心里的不痛快讓陸長榮支支吾吾,雖然他還不知道父親要說什么。他只知道這會兒頂頂瞧不起自己父親不是嗎?
“父親要說什么?我剛下學,做功課呢。”
陸中修沒有多想,反而有了欣慰:“是啊,這夜巡越弄越成正事一樁,鎮南王重視,皇上也重視。你早早寫完,晚飯后就好出門去。”
陸長榮愀然不樂:“下雪冷呢,身子骨兒發寒,我想早睡,在床上也可以溫習功課。”
陸中修閃過疑惑,仿佛在問,你為什么不去?
“柳云若也是一天去一回,另一天他做功課,父親想來看錯,如今夜巡一天不如一天,隨時就散了。扎這個堆沒什么好了。”陸長榮不敢看父親的眼睛,把頭更垂一分。
他對自己在家里的身份,估計的絲毫沒有錯。他的父親是位嚴父,才不是袁家那對雙胞胎,說聲夜巡,家里單獨辟出議事廳給他們,又指派家人給他們。看上去要風有風般的關心。
對于他的回答,陸中修氣上來,呵斥道:“孽障,偏你就有這許多的廢話!夜巡好不好,我難道不知道!你耳朵在聽什么,我不是剛對你說過,鎮南王重視!”
換成平時,老父一動怒,陸長榮立即噤聲。但今天眼前閃動的只是父親的手指劃動“太子”字樣,陸長榮氣難平,頂了一句嘴:“鎮南王重視算什么,他重視不能算是皇上重視!”
“砰!”
回答的是一聲拍案大響,和一聲厲斥:“跪下!”
陸長榮后悔不迭,但話如覆水般難收,一面在心里罵著挑起夜巡的袁執瑜袁執璞,和在他們走后,沒骨氣地接過夜巡的柳云若。一面扮出失言的面容討饒:“父親息怒,兒子錯了。”
陸中修哪里肯聽,他本來就有一肚子話,才叫兒子過來。這就夾帶著尚書大人對最近事情的看法,江水滔滔般倒出來。
“乳臭未干,怎么就敢背后誹謗權貴!你當跟你一樣是花花公子嗎!叫你來,就是看出你公子哥兒的習性愈發的重。年紀是長了,浮夸也長進不少!不要學那目光不遠的人,只看眼前。就是你的眼前,你看錯我也不解!夜巡現在是柳家在管,怎么你看不出來柳家現下是得勢的!”
得勢的,目光遠的,權貴……陸尚書只顧自己在兒子面前逞父威,完全沒想到他用的這些詞深深的扎傷陸長榮,在陸長榮本就“血跡斑斑”的傷口上大撒咸鹽。
陸公子的血跡斑斑來源如下:他跟一只魚一只兔子從來不好是不是,他加入夜巡是應柳云若邀請。他跟柳云若本來很好,后來惱怒他要跟加喜定親,事先居然沒告訴長榮公子一聲。反過來幫蕭戰約出柳云若,那場會面結局如何陸長榮提前離開,他不能知道。但想來不是相見甚歡。后來,他跟蕭戰也一樣不好。戰哥是家傳天生的眼高于頂,后天受祖父教導的眼睛朝天,用他跟喚條狗一樣,呼之即來,揮之你就滾吧。哪里看得上他。
這些與他不和的人,盡是得勢的,是權貴,是父親眼里那“目光遠的”…。
陸長榮受到這刺激,又頂了今天的第二句嘴,嘟囔道:“柳家不久前還在什么周鎮當捕快呢,升得快,難道落的不也快?”
陸中修一噎,愈發重視自己對兒子的談話。手指點著他,恨鐵不成鋼的嘆氣:“你呀你呀,就看表面有門道。跟今天上門的你表叔他們一樣,全是眼前下功夫。”
陸長榮借機問道:“表叔出獄了?”他也還想勸勸父親不要一味的懼怕東南西北。
“出獄了!聽我分析過,心氣都下來了。我就想到你,幸好我想到你,不然就你剛才的話存在心里醞釀,對你有什么好兒!”
陸長榮一噎,閃過一句話,父親知迷不悟。
“你是知迷不悟啊,好在你還是少年,往后我多說說能過來。如今好好聽著,索性的我把近來的事情對你說開,免得你受外面閑言誤導。袁家,羽翼已成。”陸中修語重心長。
陸長榮小心反問:“不是太子?”
“是太子,也是袁家!袁家長女有太后作主,把她許給太子。袁家哪能沒有半點兒準備?日前阮英明攬圣眷,卻出來鐘家老侯就是個例子。阮、董、鐘、袁四家,是綁在一起的四棵大樹。”
陸長榮喃喃:“還有柳家。”
“是啊,還有柳家!柳家為保太子,眼下用到袁家太多!事關袁家的利益,柳家也會出面。最近抓了不少人都和謠言有關,這就是實例!自然的,也有他柳尚書的私意在內。”陸中修說的有了激昂,畢竟這算是下一個新朝的頂尖勢力。
手指輕敲著椅子扶手:“阮英明得意,為袁家。鐘家出面,為袁家。董大人拿人,也為袁家。”
陸長榮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父親,在妓院斗毆的另一撥人拿到了嗎?”
“沒有啊,”陸中修微微一笑,不知是對董家的諷刺,還是對董家能耐的贊賞,意味不明的道:“官員斗毆,一個不少讓董大人拿下。挑事的那幾個,他是京都府尹,卻直到今天一個也沒拿下。”
陸長榮急了:“那他能回皇上的話嗎?皇上就不管嗎?”
“你學著點兒吧,皇上若是不追問,這事情到此為止。皇上若是追問,董大人隨隨便便就可以用幾個市井之徒頂缸。”
陸長榮氣急敗壞:“毆打官員是小事嗎?”
“失了官體是小事嗎?狎妓斗毆是小事嗎?皇上生氣的不是打了官員,而在他們不檢點上面。往后,也就不會追問。”陸中修和兒子眼對著眼睛。
這太氣人了……陸長榮忍無可忍叫了出來:“董家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嗎!”
他挖苦腦汁想找出董家的漏洞:“這里面就找不出挑撥的人,弄鬼的人?表叔他們就沒有機會洗清白嗎?”
“越洗越黑還差不多!你表叔倒是說林方弄鬼,但林方他會承認嗎?說不好反咬一口,說你表叔收買他,請他去妓院,要他陷害阮英明,他乘隙跑了,后面打起來他全不知情。林方是誰的門生,他自己會弄錯嗎?”
窗外分明是雪中的無限白,但看在陸長榮眼睛里,處處黑無邊。他垂頭喪氣:“這也太,太有手段了吧?”
“叫你來,說的就在這里!這是手段,卻也不是手段。”陸中修有了唏噓:“忠毅侯攜家出京,不是他算計出來的。他和柳至十年之約,也不是十年前的算計。大天教,不是袁柳算計出來的,阮英明因此隨后出京,見縫插針提升國子監地位,也不在事先算計之中。這起因件件沒有想害了誰,奪誰的位置,到現在柳國舅拿人,難免有借機清除對太子不利因素的嫌疑,林方弄計,也說不上是算計。要說手段,卻也高明。做事,行云流水一般,不愧是前太子黨吶。”
“你要學學,不要跟你表叔他們似的,只看到阮英明要占上風了,要占百官的上風了。就看不到這后面牽涉到袁家獨寵后宮,太子根基穩固,哪里是他們幾個背后一合計就能拉下阮英明的?”
……
陸長榮在回房的路上,此時天色也黑了是真,他看不到前面有光亮明媚。
他比柳云若年長,身為世家公子,到明白有三兩知己重要的時候。
但幾年前對袁家的嫉妒,也有父親陸中修當時跟忠毅侯不和的原因。致使他跟袁家雙胞胎沒法親密。
對袁柳定親的不滿,跟柳云若也生分。跟柳家好的張道榮對他也有看法,背后說過他好幾回。
聽過父親的話,袁家將更得勢,柳家將更囂張。但這兩個跟長榮公子都不好啊。
新的一肚皮烏氣又憋悶出一大堆。
……
到晚上雪勢加大,地面積的雪到人腳踝。天氣這么寒冷,換成別的城鎮,早就寂靜無聲,打更的人不出來,狗也未必叫上一聲。
但這是京城,繁華的中心地帶。出夜攤賣熱湯水的人不減,大多鋪子也照常鐘點兒關門,都還開著。
柳云若披掛好,一領玄色披風,腰間左刀右短劍,箭袖外的一雙手插在身子兩邊,筆直的走出家門。
門外,整整齊齊的是他的叔伯兄弟,以及年幼的叔伯們,人人手邊一匹馬,目不斜視的候著他。
打虎還是要親兄弟。柳云若這樣想著。自從他參與夜巡,家里的兄弟們是從不后退的追隨者。于是,他又有了第二個心思:別的人在可靠上,都得退后一步。
隨著這話,腦海里難免出來胖胖的雙胞胎、黑黑的戰哥……是以,柳云若又出來第三個心思,這個心思令他得意。
一只魚一只兔子和戰哥辛苦設立起的夜巡,如今要姓柳了!
上馬往街外去,全京里的人難道看不清楚嗎?近年來出動最多的人,全是柳家子弟。
暗自得意著,在見到有一個人加入時,柳云若納悶不已。
“云若,我來了。”路邊屋檐下的燈籠光,照出陸長榮雪白的一張臉。
柳云若回聲好,任由他并肩而行。
他能沉住氣,別的人有話只想一吐為快。在經過鬧市的地方,陸長榮總有讓人流擠的或前或后,不能再和柳云若并行的時候,有一個兄弟上來,對柳云若低聲:“他不是說今天不來嗎?”
“來了就好。”跟蕭戰同年的柳云若,穩重處和戰哥一樣,也似小大人。
那兄弟歪歪嘴角有個壞笑,退到后面去。陸長榮重新擠上來,也湊過來,在柳云若的耳朵根子下面,把嗓音壓低:“云若,你說袁家回來了,他們也就不夜巡了吧?”
“為什么不?”柳云若背后評價陸長榮是京里那九千九中不長進的馬屁精,對著他說話更加謹慎。
斜飛過來的一眸黑亮閃動,似一線穿透人心的銀針。
陸長榮出門就不痛快,見到就更不痛快,你以為你真的成了一方大員是嗎?拿這犀利對著人犯得著嗎!他本來想說的話,更要體現出作用才行。
“如今是你柳家的人最多,他們還回來搶權,不是沒羞沒臊嗎?嘿嘿,我最佩服你的機智,你不愿意定加喜,也就不會受制于袁家。云若,你堅持住,你是好樣的!”
本不愿意大雪天出門給柳云若添人也就添光輝的陸長榮,冒雪還肯出來,為就讓父親的話刺傷,往柳云若面前添個堵,慫恿一回。
他當初肯為蕭戰效一把力,為他約出柳云若,就是不想讓袁柳定親,不想讓柳云若太得意!
他那天明知道蕭戰在這親事里是個搗亂的。事后蕭柳沒見客氣,也證實他猜測的沒錯。
當時陸長榮羨慕加嫉妒,現在依然是嫉妒加羨慕。大跑小跑的到了這里,為的就是這一句話。
銀針的眸光動一動,有了煩躁出來。
陸長榮覺得目的達到,沒過多久,一拍腦袋:“哎喲,我家表姑受風寒,母親讓我去問候,我給忘記了。不好意思,我告個假,我先走了。”
柳云若既不重視他,由他來去自如。柳家的子弟也沒當他是回事情,在他走后,把他笑話幾句,大家繼續夜巡,柳云若把他的話拋到腦后。
當晚散去,各回各家,睡下來以后,陸長榮的話無意中重新跳上來,柳云若呻吟一聲,加喜!
自己定親加喜,將會有很多的人不喜歡。他們帶著侵犯到多少權益的陰暗心思,或明或暗的已經表現良多。
如今又加上一個陸長榮。
……
阮瑛和阮琬在路上很快適應,熱鬧的似要翻天。
……
暮色來臨,此處沒有下雪,但天際線迷茫中夜風出現,讓行路的人縮一縮頭,由不得的把衣領扯緊。
在即將落下的夕陽里面,他們尋找著這個夜晚落腳的地方。當視線中一叢房屋的影子在時,招呼著同路的人:“走快些,那里能擋風。”
近了,見到是頹廢的小村莊。以前不會太大,讓風雨打塌的舊屋沒有太多,現在還佇立的,也只有三間連在一起的土坯房。
“別的都倒了,這三間怎么不倒呢?”進來的人都會嘀咕這一句,是為這屋子能不能抗住今夜的北風擔憂。但見到還算結實,放心的走進去。
里面已經有人,這里沒有家具,炕也沒了,保暖要緊,不怕著火,他們生了一堆火。后來的人按不同的結伴,各自也生起一堆火。
火光滋潤了他們的面容時,地面有了震動的動靜。
頭一眼,他們先看向自己的火堆,見到沒有亂跳的木柴。又看向隔壁的火堆,見到火光明亮平靜安定,這才想了起來:“又來了人,還不少?”
因為人不少,一起走出去。見到夕陽猶在天邊流連,地面余光還能看到遠處。黑壓壓一支車隊飛馳而來。
那速度,不是像一般的商旅,倒像有陣雷轟隆而至。
有人生出羨慕:“這是誰家的馬車,這是好馬。”
“是啊,跑得快。”
“還穩呢。”另一個人眼睛更尖。
隨后,在這里的人不約而同,無聲的唰唰,面上血色盡褪。第一個吃驚出來:“不會是強盜吧?”別的人抓自己包袱的抓起自己包袱,帶著兵器的亮出兵器。
夜晚的路上,說誰沒有戒備怎么可能?
瞬間,他們本不相識,也生出抱成一團的心。把警惕一致對外,給了準備到來的人。
只聽馬蹄轟轟隆隆,跟沒打算收住去勢一樣。有人存著僥幸心思:“這里再也住不下幾個人,他們是個車隊,車里不能睡嗎?想來不會停留。”
別的人聽了進去,剎那間,原來抱成團的心散開來,把警惕重新給了彼此。
說到底,他們也互相是陌生人,不知道底細,不知道好惡。
“嘎!”整齊的一聲!隨后,馬聲長嘶。都知道這是勒馬,馬車停了下來。
不等他們重新抱成團,外面有人朗聲道:“這里有屋子?這卻好了。老關,去看看里面還住不住得下?萬掌柜的,尋水來。其余的人砍木柴去。孩子們,下車了。”
最后一句,讓屋里的人再次放松下來。沒有個強盜帶著孩子出動的。他們支起耳朵,把或清脆或甜甜或稚氣的嗓音聽了一個真真。
“好呀好呀,下車了。”
“幫忙尋木柴嗎?”
“我會抬水。”
“我也會。”
聽嗓音足有一隊孩子,更大的讓先到這里的行人安心時。靴聲囊囊,門外進來幾個人。
都是大漢,為首一個大紅臉兒,讓北風吹得紅透發亮似高樹上柿子。又都是寬肩膀,橫身子,手中馬鞭上銅桿兒閃亮,帶來的又是一驚一乍。
這幾個人好生威武,怎么看……氣勢強橫,身軀粗壯,像極強盜!
有幾個瘦弱的往墻角縮縮身子,胸口充滿驚懼時,見大漢亮如閃電的眼睛在屋里環掃一圈,自言自語道:“沒空兒了!”回身高聲,好似平地起個霹靂:“老爺,這里住不下了。”
剛才的朗聲渾不在意:“準備搭帳篷,先取東西下來!”
大漢們轉身出去,外面孩子們七嘴八舌又出來:“我會抱帳篷布,”
“我會扶桿兒。”
“我會端詳!”
“哈哈,端詳誰不會?你應該說你會干看著。”
“才不是,我會端詳正和歪,不跟你們說了,胖孩子你又欺負人了,虧你還是隊長!”尖尖的嗓音有點兒像小姑娘。
拌嘴兒聲,又一回沖淡大漢帶來的恐懼。有兩個大膽的路人走到門口,他們也來個端詳。
最后一絲的暮色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高矮不等的一行孩子。高的是少年,小的忒小,不過五、七歲。都有一個特點,個個胖墩墩。
胖,就是家里吃的足夠。有一個人脫口道:“這是有錢人家?”另一個人嘲笑:“你看人家多少車多少馬,多少大人?當然有錢人家。”
他們沒有害怕,自在的評論起來。余下的人也走過來,看一看,見到這一行馬車還真不少,足有幾十輛。馬車,此時趕到一個方向,整齊的頭尾相連排列起來。
有一個老行路的人點一點頭:“這是懂的人,這是擋風呢。”
又見到篝火,也有一個升起來。火堆有多大呢?有半個屋子那么大小,一小片的地方有了明亮,可以把他們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孩子們笑嘻嘻說笑,但顯擺自己會的不少,卻原地站著沒有一個動的。在他們附近,六個大人彎腰前后走動著,用腳步劃出一個又一個圈子。
這是作什么?看的人有了疑問。
有一個最胖的孩子問話,讓他們也得到回答。
“舅舅舅舅,查好地面沒有?我們還等著抱柴禾呢。”
這話引出來別的話:“是啊,爹爹,我和蘇似玉會提水。”
馬車旁邊,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回過身,看的人眼前一亮。這是一個氣質介乎于三十歲上下的青年,說他二十來歲也說得過去。但沉穩老成,又似中年。
他從趕路中來,面上免不了風塵仆仆。但頭一眼見到他面容的,會措詞的油然有四個字:玉樹臨風。不懂文墨的人只覺得神清氣爽,會說一句竟然生的這樣好。
他含上笑容,更似點亮星辰,擺一擺手:“再站會兒,地上弄清爽才許走動。天黑了,不用幫忙,照管好自己就行。”
“哦……”長長的一聲回答,整齊的帶著不如意。
青年忍俊不禁:“尋個事情給你們,照顧好瑛哥和琬倌。”
相對較瘦的兩個孩子爭先恐后:“我們會照顧自己,已經不是客人了。”
青年轉回身子,繼續和一個人說話。那個人在馬車的黑暗里偶然露出半片面容,如果有見到的,只怕又要驚嘆了。這又是一個生得好的,宛如明月露銀輝。
這是什么人家?屋里的人帶著疑問,漸漸回到火堆邊。有坐下來能看到外面的人,仍然打量著。
…。
這一行,是袁訓等人。和袁訓正說話的,是齊王。在齊王的后面,更隱在馬車背處的,還有一個太子殿下。
……
“冷捕頭傳信,林允文真的跟上來了。”
齊王冷笑:“找死!”
“魏行也跟來了。”
齊王更添三分薄誚:“他本就是隨意走動的官員,他有這便利。”
太子挑眉:“我們在哪里會他們?”
“不急,大小爺都不要急,最好,是能撐到先看出他們的意圖。實在撐不住也不用擔心,附近水軍已經調動,就地駐軍也命拔營,有兩處向我們靠近。還是鎮南王的人指揮,必然是萬無一失。”袁訓一面說,一面往四面安置的人上面掃視,遇上孩子們,就對他們一個笑容,看上去胸有成竹。
齊王和太子卻不能一樣悠閑,眉頭輕擰:“在沒看出林允文意圖以前,要是撐不住把他們殺了,可惜了吧?姓林的從京里走到這里,無形中供出不少人,他還有用呢。”
袁訓輕輕一笑:“這要看林教主的能耐了,他要是不管不顧的追上來就殺,揚州就是巧合。他要是在我們劣勢時不殺過來,他的鬼不查自明。”
“他到底什么意思呢?平白的送一堆奸細給我們殺。這不合情理。”齊王對于這個曾大鬧京都的教主,疑心如迷霧般重重。
“好哦,可以走動了,可以幫忙了。”孩子們的歡呼把他們打斷,袁訓的話也說完,邀請殿下去火堆邊取暖。
另一個火堆也升起來,正在準備第三個。湯鍋加上去,湯在煮,米飯饅頭也在蒸。砧板拿出來,粗樹枝子搭高為臺子,寶珠帶著人正在切菜洗菜。
好孩子快快樂樂的過去了。念姐兒、龍書慧也去了,都可以切菜。
阮瑛阮倌左右看看,瑜表哥璞表哥在跟二老王說晚上巡值,加壽表姐等照顧拿出各人洗臉的盆和巾帛,準備飯前洗手,飯后凈面。六表哥帶著胖孩子韓正經取弓箭:“咱們練會兒瞄準吧,夜里習練這正是時候。”
這對小兄弟撇一撇嘴,他們弓箭學的晚,總聽胖隊長的話,不高興跟過去,追在好孩子后面:“你切菜,我們拿給你。”
“那來吧。”好孩子儼然是個小隊長,送上歡迎的笑容。
趙先生欣慰的點頭,為兩個孩子很快融入到隊伍里有了喜悅。恰好張大學士走過,趙先生心想多句話又能把我怎么樣?叫住他:“夫子,你看小爺們各司其職,有章法,有秩序啊。”
張大學士一聽就懂,把胡子一甩,回道:“你又多話了!”氣哼哼走開,肚子里暗罵,這夫子又尋上事情。老夫我最近不是只司其職,沒有多話?豈有此理。黃家的事情,你打算跟我算到哪一年。
他惱了,趙先生可就算占個上風,又去醞釀下一回對張夫子的敲打。橫豎,要在回京以前把這多嘴的老夫子料理好,讓他只管朝堂雪,莫掃后宮霜。
他對著火堆走去,找個地方坐下來,默然尋思著。
火光可以沖到半天里,沒多久熱湯好了。阮瑛阮琬自以為知道,乖乖的取自己木碗,這是上路以后到手的,每個人餐具上花樣不同,如加壽的是牡丹花,如蕭戰一定要爭,加福的餐具上在原有花樣上,由父親再刻上兩朵牡丹。很好認記。
阮瑛阮琬就又幫忙分發別的孩子們木碗,大人的倒不用。
湯里滾著肉干青菜,香的聞到的人生出饞涎。阮瑛樂著:“胖隊長給,六表弟給……”
阮琬忙著:“快來排隊喝湯了。”
“別急別急。”小手對他們擺著,一起道:“等分過湯回來,咱們再好好的喝。”
“分湯?不是咱們排隊取嗎?”阮瑛稀里糊涂。
胖隊長跑過來,韓正經跑過來,好孩子放下菜也跑過來。小六走出的兩步又退回去,對蘇似玉吸吸鼻子:“我是表哥,我得讓著。怎么辦,誰叫我是表哥呢?”
蘇似玉給他一個大白眼兒:“你要愿意當表弟,打明兒起,你喊他們表哥行不行?”
小六小臉兒黑黑:“蘇似玉,是我討了你,不是你討了我,你要記住說話向著我。”
蘇似玉笑瞇瞇,轉過臉兒去看阮瑛他們的熱鬧。小六也就一起來看。
拌嘴三差人三雙小胖手高舉,晃的跟水中蕩漾的月光似的:“不急不急,打尖的時候遇到路人,先要分湯給他們喝,再回來,咱們喝。”
好孩子、韓正經埋怨胖孩子:“虧你還是隊長,白叫許多聲,你沒教給他們。”
元皓嘟嘴兒:“前幾天路上哪有遇到人。”
阮瑛阮琬聞到湯的香氣卻不能喝,也嘟了嘴兒:“上好的湯,為什么要分給不相干的人?表叔(伯父)還沒有喝,嬸娘(伯母)也沒有喝。加壽姐姐也沒有喝不是嗎?你們更忘記了哥哥了吧。”
趙先生分一半兒心在孫子身上,聞言,呵呵一笑就要解釋,再教導幾句。梁山老王路過,他先接上話。
“小子!虧你們是勛貴之后,一飯尚不愿舍,以后當官還能濟世救人嗎?”
太子和齊王點頭,表示贊同。
阮瑛在夜巡上跟蕭戰不和,阮琬是討要銀錢和蕭戰不好。對著蕭戰的祖父,一起開動小腦筋反駁。
“不明就里,萬一救濟的是盜泉水呢?”小眼神兒锃锃亮,覺得自己反問的不錯,有了得意出來。
拌嘴三差人你搶我奪的回話。
好孩子嫣然:“不怕,姨媽說積福總是好事兒。等他們犯壞了……。”韓正經截斷:“等他們露出壞形跡,再教訓不遲。”
“是啊,瑛哥琬倌,這天寒地凍的,咱們看不出人家是好人壞人,也不能就說是壞人。能幫一把,還是幫一把。”趙先生跟孩子們對話有了經驗,也能搶過一段話頭。
胖隊長雖然落在最后,但腦袋昂得最高,聲氣最壯,把小胸脯拍著:“祖父說,咱們這樣的人家,哪有斤斤計較的!壞人,就送去官府。不壞,還是可以幫的。舅舅說,壞人受好處,也是不能安心的。不能因為壞人在,就不當好人。加壽姐姐說,為人要有好心地,以后才能當好差!”
齊王和太子喝彩:“元皓說的好。”
鎮南老王滿意于那句“祖父說”,輕笑道:“這叫胸懷,這叫格局。”梁山老王大樂,在那亂擰的胖腦袋上輕拍一記:“你小子記的挺好。”
“我還有,舅母說……”胖腦袋一晃,又要開始說起來。
阮瑛阮琬傻眼中,好孩子勃然大怒,雙手一叉腰:“咄!且住。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
韓正經也投以鄙夷的小眼神:“給別人留兩句行嗎?”
小六又嘆氣:“蘇似玉,當表哥就是要讓人,我這表哥讓出去的太多太長太遠了吧。”
蘇似玉這一回干脆當沒聽到。
他們拌嘴的功夫,稱心如意準備好。走過來,后面是文章老侯兩兄弟提著大湯鍋,小紅帶著奶媽丫頭抱著一疊子木碗。
面對彼此不服氣,都有氣鼓鼓的五個——阮瑛阮琬是說輸了不服氣,好孩子韓正經是生氣胖隊長搶話不服氣,胖隊長對他們個個不服氣。
正瞪眼呢——稱心笑道:“當差了,胖隊長快來指揮。”
胖隊長即刻就換上笑臉兒,而且不讓別人繼續生氣:“點兵,瘦孩子去,好孩子去,鸚鵡小碗也去。”
“是瑛哥琬倌,怎么又叫我們鸚鵡和小碗了?”阮瑛阮琬火了。
蕭戰在加福身邊壞笑,聽著表弟把他供出來:“戰表哥說的,你們不愿意我起的名字,就叫本名,鸚鵡和小碗吧。”
“那叫大本分和小本分也行啊。”阮瑛阮倌埋怨著。
蕭戰來一嗓子:“表弟,你到底有沒有隊長威風,你不會當,表哥代你當!”
鼓動的胖孩子也火了:“大笨小笨,你們到底去不去!”
稱心如意連忙使眼色,小紅小小聲道:“當差呢,別拌太久。”阮瑛阮琬忍氣吞聲,這一回認了大笨和小笨這兩個名字。
關安帶幾個人護送著過去,蕭戰繼續和加福說話,趙夫子繼續火邊沉思。
會為這事對小王爺記恨嗎?那這恨可記不完了。蕭戰誰不欺負?當著岳父的面,舅哥他從不放過,大姐加壽更常年是主要欺負對象。趙先生不是小心眼兒,不放心上,孩子們吵鬧也許還增進親近,他繼續想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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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親愛的們關心體貼,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