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致遠處理完郵件，回屋已經不見江妤的影子了。喬致遠并不意外，她留下反倒奇怪了。某種意義上，一個帶有目的性接近男人的女人，應該做好了隨時準備獻身的可能，顯然江妤在這方面覺悟性不高，這也難怪她逛蕩了好幾個月，什么事都沒辦成。

不知道她從這個門出去了，下一個敲誰的門？瞧她對自己還算殷勤，應該是盯上他們老喬家了。下一個整不好就是他大哥的，或者哪個堂兄表哥的，他家老頭子的可能性不大，出個門都是

端著槍的大鋼帽，估計那丫頭人還沒著邊兒呢就被打成篩子眼了。

他大哥也好，堂兄表哥也罷，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無利不起早的主兒，心腸硬著呢，她就是找了也白找。況且，喬家跟姓岳的早些年交好，這幾年各忙各的，老一輩兒的來往不多了，倒是小輩兒們整天胡鬧一處兒，不是發小就是哥們兒的，私交深著呢，這要不幫襯還倒打一耙，那忒不仗義了，往后可沒面兒在外頭混了。再說，管這茬管到底，就得往深了挖，那姓岳的全家都得吃黑棗，最后成全了誰，是對家。對家手就干凈嗎，也不見其。所以干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免得自個兒怎么死的自個兒都不知道。

喬致遠一根煙著了半天，眼看到底兒了才想起來抽上一口。丫挺的，狐貍精勾了魂，鬼迷心竅了，腦子胡想八想的竟操心起人家往后的事兒了。一準是小半年沒開葷兒了，見著個順眼的就惦記上了。

想歸想，手倒是勤快，撈起手機，從通訊錄里調出一串號碼，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撥號鍵。一串忙音后，那邊接起了電話。

事實上，電話接通那一瞬間，喬致遠就后悔打這通電話了，完全是自討沒趣，可要掛斷已經來不及了。

“有事？”

喬老大就是喬老大，隨便甩出一句話就讓你接不下茬，喬致遠強忍住摔電話的沖動，心平氣和地說：“沒事，我能有啥事，閑侃唄。你最近挺忙的，有三月沒回家了吧，媽挺惦記你的，你得空回家看看。”

“出息了，喬小二，編瞎話一套兒一套兒的。我前兒從家走的，你個小半年都沒回家的人還知道媽惦記我呢？”喬致謙直接了當地拆穿了他，放下狠話，“甭跟我甩片兒湯話，自個兒說在外面又干了什么湯兒事？”

喬致遠不服，“這話叫你說的，敢情打個電話問候一聲，就是有事兒？你什么時候能改改你這毛病，別老疑神疑鬼的。”

“喬小二，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啥人嘛，見著是六月，見不著是臘月。你一撅屁股，拉什么屎我都知道。”喬致遠冷哼了聲，“別跟我這兒掉腰子，有事說事，我這兒忙呢。”

“喬老大，你說有你這么當哥哥的嗎？沒事我就還不能給你大哥電話怎么著？”

“行，喬小二，你行……”喬致謙火氣上來了，撂下話，“就你那點花活兒，不知道你蒙誰呢？”

喬致遠悔得腸子都青了，真特么的手欠，這不沒事閑的找呲噠嗎？喬老大這人嘴黑，不開面兒，屁大個事兒擱他那兒，其實也就捎帶手兒的事，那也不成，非得讓你求爺爺告奶奶的，逼得

你走投無路了才算拉倒。這就是一個肚子里爬出來的，換個人試試，丫挺的不抽死他，都是他孫子。

“最近忙啥呢？眼瞅著改朝換代了，你自個兒丈量著辦。這要站錯隊，咱一家子都得跟著吃掛落兒。”

“套話兒呢？”打小他們兄弟倆就沒少逗秧子，喬致遠小時蔫壞兒，沒少給他使絆子，他嘴笨說不過就動手，打得喬致遠嗷嗷直叫。為這，老爺子沒少揍他，說他大的沒大的樣兒，不知道讓著弟弟。許是成習慣了，哥倆照面就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就沒好好說話了。

“樂意說你就說，不樂意說就拉倒。我就給你提個醒兒……”喬致遠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點著了，在手里夾著，沒倒出來嘴抽呢，“這會兒老岳家跟姓肖的斗得跟烏眼雞似的，聽說姓肖的把老岳手下的一個部長給端了，這回梁子算是結下了。往后甭管他們誰上臺主事兒，另一家都不好過。你跟這兩家走得都挺近的，自個兒小心點別著了誰的道兒攪和進去，被人端著當槍使。”

“就是面兒上過得去，談不上啥交情。岳家跟肖家都是秋后螞蚱蹦跶不了多久了，這節骨眼上叫得越歡實死的越快。”喬致謙心里挺寬慰的，他家小二是大人了，到底三十來歲了，能頂天立地了，全家都能跟著省點兒心了。這些天，凈忙乎著換屆的事兒。為了打通關系，大到省領導班子，小到各個機關部門，人情世故都走了一通。大大小小幾十個飯局，喝得胃出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反正沒一句實話。真真假假的，有時候連自個兒都給忽悠了。他不過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就進了省政府，背景是家里的老底子，實力靠的還是自個兒的真本事。這一路磕磕絆絆走下來也不容易，心真累啊。一照鏡子自己都嚇了一跳，就隔了一宿，眼角就多了兩條紋路。身心疲憊，他也有扛不住兒的時候，想著要是有人能搭把手就好了。

“小遠……”沉默半晌，喬致謙突然輕聲地叫了一句。

“……”聞聲，喬致遠怔住了。‘小遠’是他的小名，有多久沒聽喬老大叫過了？太久了，久得連他都忘了上一次這么叫他是什么時候的事了。兩人一年到頭見不著幾回面，一只手五根指掰得過來得。見面話不投機半句多，最后都鬧了個不歡而散，連老爺子都沒轍，他老娘總說他們兄弟上輩子是冤家。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不叫他哥，叫他‘喬老大’，他也不喊他‘小

遠’，喊他‘喬小二’，要么干脆直呼大名。這聲‘小遠’叫得他心窩子一熱，過了許久才應聲，“哎……”

“過來幫哥吧……”喬致謙的聲音低沉得像是一聲嘆息。

“……”喬致遠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緩緩地吐出煙圈，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聲音淡淡的，聽出什么情緒。他說：“你一個人混的不是好好的嗎？”

喬致謙苦笑著說：“人家都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爸老了，官場上的明爭暗斗他不想摻和了，只想守著眼下的一畝三分地過活了。小遠，咱們還都年輕，應該多做點打算。你在外頭支起

那么大的一個攤子，要是沒有家里的這點背景，能這么消停嗎？所以呀，這年頭沒權沒勢，你就是有錢，錢也不花。你那攤子收了也行，不收就先挪出去，將來再做打算。你過來，咱哥倆一起干，保準喬家更上一層樓。”

以老爺子今時今日的地位在他眼里不過就是一畝三分地勉強糊口？喬老大的野心真是隨著年紀逐年增長啊！喬致遠搖著頭，笑了笑，說：“官場上爾虞我詐的，恨不得打個盹都得支著耳朵扒著眼睛的，我沒興趣……”

喬致謙再接再厲，繼續游說：“官場上爾虞我詐，商場就風和日麗了？其實都一樣，表面上當官的為了權勢，做生意的為了錢，可為了站得穩站得高，誰沒耍過手段？”

“至少我沒為了錢六親不認……”

“……”喬致謙沉默了許久，嘆了一口氣，低聲說：“小遠，你還在為那件事怪我？”

“當初你不該……”煙頭燙了手，火燎燎的刺痛感拉回他的理智。喬致遠將煙頭按死在煙灰缸里，緩了緩神才說：“沒……都那么久的事了，老早忘了……”

喬致謙知道他沒忘，非但沒忘，還記憶深刻呢。他有心想解釋下，尋思尋思，還是算了，“忘了就忘了，我剛才的提議你考慮下……想好了給我打電話，我來安排……”

“甭了，我壓根就不想……”喬致遠想趕緊結束這通電話，“我勸你也別想了，想了也白想，就這樣吧。官場上的事你比我又分寸，知道啥該干啥不該干，你就當我咸吃蘿卜淡操心吧……”

“小遠……”喬致謙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不說了，后半夜還有個飯局呢，我得瞇一會兒了，撂了吧！”

話音剛落，這邊喬致遠就切斷了通話，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直到它暗下去，最后變黑，才一甩手扔到床上。

本來應該是一個愉快的夜晚，結果女人走了，打了一通電話憋了一肚子氣，最郁悶的是讓他想起了一些他不樂意想起來的事。說起來，這都要怪那個江妤，要不是她，他才不會手刺撓的去打這通電話，更氣憤的是這中間他啥好處好沒撈著，雷鋒也沒有這么做的。其實他心里明白，是江妤讓他想起了某些人某些事，他想看看如果同樣的事再發生一次，喬老大會不會做出跟當年一樣的選擇，可最后他還是沒有勇氣去試探下去，也許他不是怕，是已經知道了結果，所以也沒必要白費勁兒去驗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