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香啊!”關氏握著她的手說道,“祖祖一直以為退隱就能避開所有的事情,可一旦踏入洪流漩渦,再怎么樣也會臟了鞋襪的。”
“祖祖您別擔心了,四叔會幫我們的。”
“但愿吧!你記得了,萬一我有什么不測,你一定要想法子把你關四叔找回來。我這輩子欠他的太多了!”
“您別說傻話了,沒什么不測,等四叔回來就好了!我扶您回去歇著吧!”
關氏點點頭,在陌香的攙扶下回了房間。陌香離開后,她一直坐在上,默默地盯著那燭臺發神。當夜深人靜時,她房間里的燈還未吹滅,一個人影嗖地一聲閃到了窗邊,她從沉思中抬起頭道:“進來吧!”
門,輕輕地被推開了,一個女人緩慢地走了進來,喉嚨里發出輕細的聲音道:“你在等我?”
“我知道你會來。”
“你既然知道我會來,就該知道你躲不過去了。你原本可以在紫鵲村頤養天年的,為什么還要出來露面?”來者正是之前的齊王妃。
“朝廷在找我,你不知道嗎?”
“找你?不太可能吧?”
“我兒子已經因為這事死了,我不想我的子孫再受牽連,所以才帶著他們到這兒來,打算求助于趙元胤,讓他把我交給朝廷,以此作為交換,保我子孫周全,”關氏說完輕嘆了一口氣,“二十多年前出來那一趟后,我就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告發了當年的事?”
“當初的事,照理說只有八個人知道,趙大哥和我夫君早已過世,而當初參與這事兒的兩位也先后不在人世了。剩下的四個人分別是你我,還有齊王爺,以及左天。”
“我和東郭通博不可能去告發你,難道會是……不太可能!左天告發了你有什么好處呢?當年那事他也是參與者之一。”
“我已經不想去計較這些了,我只想我子孫能安然無恙。”
“所以你想把當年毒死柴榮的事告訴元胤?”
“對,當初他母親也是其中參與者之一,他不該知道嗎?雖然順太妃因何而死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她的良心一直都在備受煎熬。還有那個孩子,是冰殘吧?我雖然不知道順太妃是如何瞞過所有人保全了那孩子的性命,但我覺著娘娘一定不容易!”
齊王妃輕蔑一笑道:“沒錯,冰殘是那女人的孩子,我其實一直都不知道她還有孩子留下,東郭順寧瞞得很嚴實,直到后來冰殘跟元胤從大理回來時,我才發現這件事。順寧一直把他當仆人的兒子養在東郭家,誰也沒想到,誰也不曾察覺。”
“你很想殺了冰殘吧?他是你所愛的男人的兒子,可惜生母不是你,是另外一個女人。”
“要不是你,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齊王妃充滿恨意地瞪著關氏道,“我本來可以嫁給他的,都是你,告訴他東郭順櫻已經死了,他才會舍我而去!”
“為什么沒有殺了冰殘?你應該很痛恨他父親悔婚。”
“我也想過殺了他,因為每次看到他那張臉我就能想起東郭順櫻!但我再見他時,他已經不是個弱者了,他手里掌控著驚幽城,身邊還有元胤。不過,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有機會跟他說的!”
“對那個孩子,你真的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若不是你偷換了解藥,他母親東郭順櫻不會死,而你自己也不會落到被未婚夫棄婚的下場!這叫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沒有!”齊王妃杏目瞪起地說道,“我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東郭順櫻不過是東郭家庶出的女兒而已,一直是以婢女的身份留在東郭府里,她憑什么跟我平起平坐,想要一并嫁給左熙?是她自己太癡心妄想了,怪不得我狠心!”
關氏閉上眼睛,無奈地搖頭道:“你真是有些執迷不悟了!”
齊王妃冷哼了一聲道:“你先別為我嘆息,先想想你自己吧!如何了斷我讓你選,你來這兒無非是想用死保全你的子孫,元胤能幫你的我也可以。只要你明天清晨之前消失在這個世上,我可以答應你,保全你的家人。”
“我能信嗎?”關氏睜開眼看著齊王妃道,“當初就是因為信你,以為你果真如你臉龐那般天真無邪,誰知道你會偷換了東郭順櫻的解藥,讓她枉死,僅僅是不想讓她嫁給你愛的男人而已!我還能信你嗎,玉明舒?”
“不信也由不得你,你沒有后路了!要么自己了斷,要么我親手送你一程,否則,今晚在這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會死!你自己選吧!”
“我真沒想到會在驚幽城遇見你,”關氏苦笑著搖搖頭道,“是冤孽啊!不過,有些事不會全都如你所愿!”
“什么意思?”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齊王妃察覺到身后有人,立刻警覺地轉身一看,面龐霎時白了!那斜開的門縫里透著一雙豹一般陰狠的眼神,是冰殘!
不知何時,冰殘悄悄地跟在了她身后,將兩人的對白聽得一清二楚!她忽然有信了,拔劍而出,轉身直接刺向關氏,但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冰鉤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銀弧線,如閃電般地滑過她的手背!她慘叫了一聲,急急地收回了手,長劍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關氏長舒了一口氣,微微顰眉道:“不是我躲不過去,看來是誰都躲不過去了!”
齊王妃捂著血流不止的手背,狠狠地瞪了冰殘一眼,然后狼狽地竄出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屋內,僅剩下關氏和冰殘了。關氏以為冰殘會問她什么,可沒想到冰殘坐在她面前一直沉默著,仿佛自己在沉淀翻騰著什么東西。直到天色發白時,冰殘才問道:“誰是東郭順櫻?”
關氏睜開了略顯疲憊的眼神,看了一眼冰殘,緩緩開口道:“你的母親。”
冰殘眼皮抖動了一下,嘴角含著一股快要遏制不住的激動和憤怒:“也姓東郭?”
“對,她是蘭州東郭府的庶女,也就是說你和幽王爺本就是親表兄弟。東郭順櫻是順太妃的庶姐。”
“呵!”冰殘臉上迸出一絲道不清說不明的笑容,轉頭望向微微透著白光的窗戶,內心有總憤懣在油走。誰能想到,元胤跟自己真是親緣和血緣都連著的呢?怪不得順太妃過世時,是那么千叮囑萬囑咐,讓他把元胤當親弟弟對待,原來如此……
“沒人有告訴過你吧?就連順太妃都不忍對你啟齒,因為她認為,或許不告訴你前因后果,你的人生會更快樂一些。”
冰殘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關氏問道:“所以呢?你特意來告訴元胤這些事的嗎?”
“我只是想把當初毒死柴榮的事告訴他,至于你的身世,我根本沒想說。”
“那么現下可以說了嗎?我母親是東郭府的庶女,那我父親呢?難道就是齊王妃說的那位左熙?”
關氏點點頭道:“左熙是左天弟弟,自他悔婚那天起,我便再沒見過他了。有人說他已經出家了,有人說他已經死了,總之,二十多年來,了無音訊。”
“為什么悔婚?”
“說來話長,那得從我們謀劃毒死柴榮起。當初這主意是我出的,因為我新創出一種慢性毒,可以令人無聲無息地死去,我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回夢。在當時那樣的形勢下,我跟趙大哥提出,以回夢送柴榮一程,誰也不會察覺到的。”
“這跟我母親有何干系?”
“因為她跟順太妃一樣都是參與者。要遮人耳目地毒死柴榮,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你外公,當時東郭家的掌家人提出送女兒入宮侍奉,趁機幫助我下毒。原本派去的是順太妃,可她當時只有十三歲,天性柔弱,難堪大任。于是,你外公才想到你母親,一個在東郭家當婢女使喚的庶女。”
“我母親就那么輕易答應了嗎?”
“不,”關氏搖頭道,“自然不是輕易答應的。當時你外公知道了她和左熙相好,便與左家商定好了,若毒殺一事成功,她便與玉明舒一道嫁進左家,玉明舒為正妻,她為妾室。玉明舒與左熙都是廄舊門望族之后,早有婚約。”
“后來呢?我母親死了?她為什么會死?”
“呈給柴榮的每一道菜肴和藥湯都會有一個人先試嘗,這個人就是你母親,這也是送你母親進宮侍奉最大的目的。”
冰殘一拳捶在桌上,目光噴火地說道:“你們可真卑鄙!不單單柴榮會中毒,連我母親都會中毒,你們這是打算一命換一命嗎?”
“原本是有解藥的,孩子!”關氏帶著悔悟的語氣說道,“只是我信錯了人。當初的玉明舒天真可愛,誰也不會想到她會暗中調換了我的解藥。等你母親毒發時,我再救治已經來不及了!我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人,真沒想到,所以在她和你父親左熙大婚之前,我把你母親的死告訴了你父親,才有了后來的悔婚。”
冰殘拳頭緊握地問道:“是齊王妃嗎?是那卑鄙的女人偷換了解藥?你不會是為了替自己脫罪而找的借口吧?”
“我只想毒殺柴榮,幫趙大哥奪取天下,我又何必毒死你母親呢?再說了,東郭家很愿意攀左家這門親,讓你母親嫁入左家,可以讓兩家聯盟更為牢固,這樣也是我們大家愿意看到的!我真沒騙你,孩子,我這輩子是做過不少害人的事,但做了我會認,你母親的死我一直耿耿于懷,這大概也是順太妃難以忘懷的傷疤。”
“順太妃?”冰殘喃喃地念著三個字,腦海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有太醫說,她死前的狀況跟柴榮很像,難道她也是死于你那種毒藥?”
“真的?”關氏吃驚地問道,“我還以為她是抑郁而終的!”
“她會有那種毒藥嗎?”
關氏想了想道:“會,當初經手下毒的除了我之外,有時候會由她們倆姐妹來做。若說她私下藏了些,也是可能的。難不成她是……服毒自盡的?”
冰殘后脊背上冒出了一股子冷汗,他猛然回想起來,順太妃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時說過的那句話:“不怪誰,不怨誰,靜靜地去了也好。”
“唉!”關氏長嘆息道,“順太妃當初是親歷過那一切的,也親眼目睹了自己姐姐毒發身亡的情形。她性子本弱,偏又生在豪門大族,心結愈重,難以自拔。”
冰殘冷冷地看著她道:“除此之外,你還有別的事要說嗎?”
“沒了,我該說的都說了。或許,你應該去尋尋你父親,他可能沒死,只是一直漂泊在外面。當初悔婚時,為了給玉家一個交待,你爺爺已經將他從族譜除名了。”
“除得好!”冰殘自嘲地笑了笑說道,“誰也不媳姓左!”他說罷起身往外走去。關氏叫住他問道:“你想去找玉明舒報仇嗎?”
“她必須死!”冰殘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四個字。
“她是齊王妃,她要是死了,你會被通緝的。我跟你說,孩子,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母親偷瞞著別人辛苦把你生下來,你姨娘順太妃又想方設法地保了你的性命,你若因此而喪身,怎么能對得起她們兩位?”
冰殘深吸了一口氣,仰頭眨了眨微微濕潤的眼睛說了三個字:“無所謂!”
“孩子……”
冰殘沒再聽關氏的勸解,打開門走了出去。天邊已經露白,有微微晨曦穿過屋頂,新的一天到來了,可他的心已經沉入了無邊的黑暗里!
與莊允嫻分開十余年,幼子早年夭折,種種痛苦原以為已是最痛苦不過的了。誰曾想到,母親之死和父親的失蹤更在他的舊患上灑了一把鹽,為什么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磨難和坎坷?
從來都以為自己僅僅是東郭府上一個仆人的兒子,也以為順太妃救自己只是一片慈悲之心而已,照顧元胤更多是想報答順太妃的救命之恩,沒想到世事難料,竟峰回路轉到這個地步!
在懷安居書房里坐了很久很久后,冰殘有了自己的主意。他起身來到寢室里,看見莊允嫻正坐在上看書,便伸手拿開了書坐下道:“也不怕傷了眼睛?”
“你去哪兒了?怎么一整天都沒見你啊?”莊允嫻抬頭問道。
冰殘垂下眼眉沉默了片刻,問道:“嫻兒,離開幽王府如何?”
“好啊!”莊允嫻點頭道,“我本來就不喜歡這兒,離開最好了!對了,要去哪兒啊?”
冰殘捏著莊允嫻的手,慢條斯理地說道:“可能是……逃亡……”
“逃亡?為什么要逃啊?王府出了什么事兒嗎?”莊允嫻察覺到他神色有些不對了。
“我想殺一個人,但這個人位高權重,一旦殺了她,我可能會一無所有,只能帶著你四處漂泊,你愿意嗎?”
莊允嫻愣了片刻,點點頭道:“無所謂a豎我之前的日子也是那么過的,還自在些呢!我們倆一塊去漂泊,那更好啊!不過,你要殺誰啊?”
“齊王妃,玉明舒。”
“你為什么要殺她?”
冰殘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把莊允嫻輕輕地抱在懷里道:“往后再告訴你吧!只是你得做好準備了,我不是說笑的。”
“好,”莊允嫻拍著他的后背很爽快地說道,“你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l江湖我很在行的,有我莊女俠帶著你,不會給人欺負的!”
“嗯!”冰殘點點頭道,“那小弟往后就指望你莊女俠了。”
莊允嫻忍不住咯地笑了起來,扯著剛好的傷口有些疼,忙推開冰殘道:“你一個人殺得了玉明舒嗎?齊王府的防衛應該很嚴密吧?要不等我傷好了一塊兒去?”
“她已經來了驚幽城,我不會讓她跑掉的。安心歇著,等我回來!”
別了莊允嫻出懷安居時,外面已經是一片漆黑了。冰殘快步地走出了西院,徑直往游仙兒的院子而去。他知道,玉明舒一定在那兒。
走進院子時,明珠的笑聲傳來:“娘,您真討厭!不是說好往后再提的嗎?”
“趁著昭荀在這兒,我得問清楚我的好女婿,愿不愿意搬到齊王府去住?”齊王妃的聲音響起。
“呃……王妃客氣了,主子離不開我的,我還是留在這兒最好了。”昭荀很客氣地回話道。
“你別緊張,不是叫你入贅,只是想你和明珠成親后抽幾個月的時間住到齊王府去,這樣我們母女也能常見面不是?”
“這個……”
不等昭荀猶豫完,冰殘冷著臉跨門而入道:“那么心疼女兒何必嫁了?留在你東郭府里養著不就行了?想讓昭荀入贅就明說,何必遮遮掩掩的?不過我告訴你玉明舒,昭荀是有志氣的,絕對不會入贅你們那惡心的齊王府!”
坐在外間的人都驚了一跳,扭頭把冰殘看著。齊王妃穩坐在主位,用纏著布條的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輕蔑地說道:“我齊王府的事兒要你管嗎?你是個什么身份?”
“如果真讓昭荀選的話,他寧愿孤獨終老,也不愿意娶你那寶貝女兒,所以你還是省省心吧!讓昭荀入住齊王府之后,是不是又得讓昭荀把自己孩子改姓東郭了?一步一步算計,不就是你玉明舒最擅長的嗎?”
“放肆!”齊王妃柳眉豎起,重重地將茶杯拍在了桌上!
“這……這是怎么回事啊?”游仙兒詫異地看著兩人問道。其他人壓根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從兩人的對白和眼神可以看出,彼此仿佛是有仇的!
齊王妃冷笑道:“來殺我了?你可想清楚了!殺了我,后果是什么?”
“我已經想得夠清楚了,無須再想,”冰殘凝眉指著齊王妃道,“你的命,我要定了!”
祺祥立刻站了起來,一臉納悶地問冰殘道:“冰殘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為什么要殺我娘啊?”
“別叫他哥,他不配!”齊王妃一雙冷眸瞥著冰殘道:“一個下賤庶女所生的孽種,也配做齊王府的親戚?”
冰殘陰冷一笑道:“倘若是我生父,我想他寧愿和一個下賤庶女去流浪一輩子,也不愿意和你這樣心機狠毒的女人過上一天吧!”
“賤種!”齊王府騰地起身怒罵道,“我早就不該留你到今天!來人,給我把這逆賊拿下!”
“等等!”昭荀叫住了涌進外間的齊王府侍衛,轉頭納悶地看著冰殘問道,“冰殘哥,你跟齊王妃這是怎么了?鬧得要殺要剮,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我說了,”冰殘嫉惡如仇地看著齊王妃道,“這女人的命我要定了!她害死了我親生母親,母仇不報,我難以茍活于世!”
“什么?”在場的幾個人都驚呆了!明珠第一個跳起來嚷道:“你胡說!我娘怎么會害死你母親呢?你母親是誰啊?”祺祥也道:“冰殘哥,你別是誤會了啊!我們齊王府與幽王府是表親啊!怎么會害死你娘呢?”
“她跟元胤表親,跟我不是!”冰殘往前走了一步道,“像她那樣陰毒狠心的女人還不配跟我攀親戚!我丑話說在前頭,誰要攔我,誰就先去閻羅殿排隊等投胎!”
“冰殘哥……”
“祥兒!”齊王妃朝祺祥喊道,“你還打算求他嗎?娘這手背就是給他傷的,你若還心疼娘,跟侍衛一道將他拿下,否則你往后就看不到娘了!”
“這……”祺祥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你們還愣著做什么?冰殘意圖行刺本王妃,大逆不道,罪無可恕,理應就地正法!”齊王妃揚聲喊道,“侍衛都聽令,即可拿下這逆賊,重重有賞!”
本來寬敞的外間瞬間顯得擁擠了。隨行的六個侍衛蜂擁而上,與冰殘短刀相見,打得龍騰虎躍一般。游仙兒被昭荀護到了外面,明珠和祺祥也退到了齊王妃身邊,著急地觀望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