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到底代表著什么,后悔?感動?或者歉疚?或者三者兼之?曾經被我一笑而過的年少時光居然會如此深刻地駐留在另一個人的記憶里,我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只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從褚亮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我的眼睛還是紅紅的,秦依趕緊把我拉到她身邊坐下。
褚亮的父母稍稍收拾了一下,我們便準備前往醫院。我和秦依以褚亮的母親坐后排,褚亮的父親坐在前排。
至從媽媽離開我以后,醫院一直是我非常不愿意去的地方,潔白的墻壁,潔白的衣服都讓我有太多痛苦的回憶,但這一次,我不得不再一次踏入這個我一直回避的地方。
褚亮的父母只是透過他病房門口的玻璃看了他一會兒,便和他的主治醫生聊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那個主治醫生開始跟我交待注意事項。具體的我已經記不清,大概是讓我們不要過于激動地與他交談之類,后來我才真正明白醫生的意思。
幾句話之后,我和秦依便進了房間,王中軍和褚亮的父母跟在后面。
剛才在褚亮家里看到的木箱里的東西仍在我腦海里閃現,我依稀想起了高中時的一些片段,但這些片段在我真正看到褚亮后立即被粉碎得煙消云散。
他靜靜地坐在窗邊的一張椅子里,頭朝著窗外。
“亮亮,你的同學來看你了……”,褚亮的媽媽在我們身后大聲說。
他仍舊一動不動地坐著,完全沒有轉過頭來看我們的打算,仿佛房間里除了他之前并沒有其它的人。
他如此地漠然讓我幾乎懷疑他并不是我們想探望的褚亮,我忍不住有些害怕起來。秦依大著膽子拉著我走到他身邊。
“褚亮,我是……秦……依,你還記得嗎?”秦依用很輕的聲音問。
他仍然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頭仍然朝著窗外。秦依有些傻眼地看他,剛才醫生并沒有跟我們說他不認得人的事情,我和她都驚呆了。
“這個……你認識嗎?她叫常影……”,秦依把我推到了他面前。
似乎常影這兩個字讓他終于產生一點反應,因為我看見他把頭轉了過來,讓我終于可以看見他的臉。
他的臉很蒼白,眼神空洞無神,嘴唇也顯得有些失血。眼前的褚亮不再是高中時記憶里的他,也不是后來跟我再次表白的他。雖然幾年未見,可他的外形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但不知為什么,我卻覺得他是不褚亮,我總覺得他只是一個跟褚亮長得有些相似的人,那種感覺我很難形容。
“褚……亮,你好……我是常影……你……你還記得我嗎?”我顫著聲音問他。
這一次,他把眼光落在我身上,我的目光似乎和他相遇了,我心里下意識地有些驚喜,看起來他似乎認出我來了!但很快地,我就失望了,因為我發現他并沒有真正在看我,他的眼神似乎穿過我的身體,停留在一個我們完全不能知曉的世界里。然后,他慢慢地站了起來,我這才發現他比我高了很多,但他非常的瘦,瘦得有些讓人心疼。
他的眼睛仍然朝著我的方向,從別人的角度看起來他似乎正在觀察我,然后他突然把手朝我的臉伸過來,在他的手快要抵達我的臉頰之前他的手忽然把我輕輕往旁邊一推,房間里大概只有我明白其中的原因——我的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把我推開之后就徑直往房里的床走去,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睡覺了,睡覺了……”,然后脫下鞋子,規規矩矩地躺到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不再理我們任何人。他的父母,王中軍跟對他的話都如同石沉大海,連一絲漣漪都沒有產生。
就這樣,在褚亮的病房呆了半個小時左右,我和秦依不得不頹喪地收起了能和敘舊的打算,我們倆懷著巨大的震驚和惆悵離開了褚亮的病房。原來醫生先前跟我們說那句話的意思并不是擔心我們讓褚亮情緒激動,而是不想讓我們因為褚亮的漠然反應而情緒激動。
我們重新上了王中軍的車,我和秦依,褚亮的母親坐在后排,臨到快要開車的時候,褚亮的父親好象看見什么熟人,跟王中軍打了聲招呼,就下了車。
我緊緊地靠著秦依,心里面五味呈雜,既感慨又復雜,秦依用力地握著我的手安慰著我。我不覺有些羞愧,我又有什么好安慰的呢?算起來,我也可算是個不折不扣的罪魁禍首了,如果我當年能夠不那么草率地拒絕褚亮,或者我不象當年那樣把他象瘟神一樣避開,可能他不會如此想不開,更不會得上現上這樣的病。
褚亮的母親坐在我旁邊,我看得出來她現在是強打精神在照顧著褚亮,讓人難過的是,褚亮的病情并沒有出現讓她寬慰的好轉,我心里的自責越來越重,忽然特別想抽煙,那一刻我特別想念把紅紅的煙頭摁在皮膚上的感覺。
正當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忽然在我抬頭不經意向外看去的時候,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離車子不遠的地方和褚亮的父親說話。
黎志東!是那個讓我膽顫心驚的家伙!距上次在超市里見到他已經快三四個月了,但現在再看到他仍然讓我有些莫明的害怕,我趕緊把頭轉向另一邊,說實話,我不想讓秦依也看見他,因為照秦依的作風她肯定會下車和人家打招呼的,而我也將不得不再去面對他的奚落,那是我極力想回避的場面!
還好,黎志東并沒有往我們的車上看,褚亮的父親和他說了一會兒話就返回車里。
“剛剛遇到一個熟人。”褚亮的父親跟我們解釋了一句。
“是志東吧?”褚亮的母親突然問。
這個名字讓我的心突地一跳,我趕緊轉頭看秦依,還好,秦依剛剛接了一個電話,正在拿手機回短信,她并沒有留意褚亮父母的對話。
“是他。”褚亮的父親應了一聲,之后就再也沒有說什么,我懸著的心也總算放回了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