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王?!毖嚓蛔叩胶者B毓面前,拱手行了一禮,撩起袍子坐到了他的身邊。一只手擱在案幾上,似乎不經意般擦到了赫連毓的胳膊。
赫連毓瞄了一眼燕昊,覺得有幾分奇怪,小時候起慕坤便是一個安靜沉穩的孩子,隨著年齡增大,他便愈發的沉默寡言了。慕坤喜歡讀書,每日里必然準時去書院,從來不會遲到,今年他十六了,正在準備參加今年秋季的選拔比試。
小時候他與慕坤還能多見上幾面,可是年紀越大,便越沒有見著慕坤的機會了,他總是在書院里呆著,從來不去參加京城里的游宴之類的活動,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雖然他與慕坤見得少,但從小時候的了解來看,慕坤絕不是一個有侵占性行為的人,就如現在,他竟然將手放在案幾上邊,還在往自己這般靠了過來,這對于那膽小沉默的慕坤來說,該做不出這樣的舉動,莫非慕坤長大以后轉了性子?赫連毓轉臉看了看慕坤,朝他笑了笑:“很久不見?!?
燕昊沒有接口,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答復赫連毓,他根本弄不清他們究竟是什么時候見面的,還不如不開口為妙。
赫連毓問話得不到回答,有點郁悶,心里道這慕坤還是這般沉默清高,連自己與他說話他都不愿意搭理。但畢竟知道他的性格,赫連毓也沒有說多話,只是轉過臉去看著站在那廳屋中央的慕微。
燕昊見赫連毓不搭理自己,心中一喜,也不再管他,將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慕微,真恨不能將她身邊那丫鬟給推開,由自己扶著她站在那里。
吉時一到,慕微便由秋月秋雨扶著踏上了中間的氈毯。每走一步,她吉服的群袂便微微的縠動了起來,就如細細的波紋一般,一波一波的將她推著往前邊去。她高高的昂著頭,一張素白粉臉上有著如寒星般的眼睛,嘴角微微帶笑的望向廳房里的人,一時間廳房里寂靜無聲,大家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她實在是太美了,太優雅了,那份超凡脫俗的氣質,是任何人都無法比得上的。她站在那里,就如一朵亭亭的出水的蓮花,沐浴著圣潔的光輝。赫連毓與燕昊兩人坐在那里,都屏住了呼吸,只顧著靜靜的望向慕微,唯恐少看了她一分一毫。
慕微慢慢的跪坐在氈毯中央,她朝燕昊那邊瞟了一眼,心中充滿了一種無以言語的喜悅,他竟然混進了自己的及笄禮,來陪著自己度過這最重要的日子,這是何其真摯的一份心意。他,燕昊,南燕的太子,就這般坦然坐在大虞的貴族們中間,沒有一絲擔憂會被人識破身份,只是坐在那里,目視著自己行這成人之禮。
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南安王妃高聲念著:“笄禮始,全場靜。天地造萬物,萬物興恒,以家以國,祖光榮耀。父母傳我,人生家國,貴至榮和。夫,人之因幼,少而及往,青年獨立繼承。家、族、國納其人之成立,與其人之權利,其成人者受個體生存,家族責任,社會義務之命。此,特予正禮明典?!?
聲音停歇下來,外邊院子便奏起樂曲來,那是及笄禮上都要用到的曲子,慕微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就聽著那樂曲很是悅耳,就如她此刻的心情。
雙珠捧來一個盆子,里邊裝著清洌洌的水,南安王妃以盥洗手,朝慕微點頭行禮,慕微也趕忙回禮,這時候及笄禮才算正式開始。
南安王妃拿起托盤里的玳瑁梳子,輕輕的替慕微開始梳妝,一邊梳著,一邊口里念著頌詞:“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以介景福?!彼@一輩子為不少的京城貴女及笄時盤過頭發,可還只有這慕二小姐讓她覺得與口中贊頌的詞語很是相符合。
慕微的頭發光滑柔順,就如絲絹一般握在手指間,南安王妃用梳子沾著水,在秋雨的協助下,綰出了一個高高的發髻,然后從秋月手中的托盤里拿起了慕老夫人送的簪子,口中念著贊詞:“執酒祭親,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將慕老夫人的紅珊瑚白玉簪子插入發間,又簪上了慕夫人的七寶滴露簪,南安王妃拿起了第三支簪子,燕昊在旁邊瞧著南安王妃手中的那支簪子,臉上露出了微笑,慕微竟然選了他送的簪子,難道她就不顧旁人的質疑?有哪位大家閨秀在及笄時會簪一根木頭簪子?更何況這木頭簪子還不是用什么好材料做成的。
燕昊坐在那里,心中很是遺憾,若是早知道慕微這般大膽選用了自己的簪子,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去替她選根好一些的來,今日自己的簪子可是讓慕微丟臉了。他緊緊的盯著南安王妃手中的簪子,真恨不能自己立即變出一支貴重的簪子來,好將這木頭簪子給替換了。
南安王妃拿著這第三支簪子,心中也還是有幾分奇怪,這木頭簪子很是輕飄,看起來不是好材料做的,也不知為何慕小姐一定執意要用這支簪子,難道僅僅是因為她自己親手做的?
看了看那簪子上的兩朵蘭花,南安王妃覺得也還算有幾分順眼,見著前方香爐煙霧裊裊,里邊的香看要燒到盡頭,也沒時間多想,趕緊拿著簪子替慕微簪了上去,口中念著贊詞道:“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玉靈子?!?
玉靈,乃是慕夫人給慕微取的字,慕微聽著南安王妃念了這段贊詞,知道這及笄的盤發禮便算是完成了,她對答了一句:“玉靈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說完這句話,便站了起來,向南安王妃深深的行了一禮,感激她為自己盤發。
南安王妃也笑著答了一禮,然后引著慕微站到廳屋中央,要她行三拜之禮:“笄者三拜。笄者拜父母,感念父母養育之恩;笄者拜師長,勤勉求學,發奮進取;笄者拜祖先,傳承文明,效我大虞?!?
慕微站在中央,先朝慕夫人行了一禮,又向自己的教養娘子行了一禮,再向全場賓客行禮,在她行到第三禮時,她發髻間的那支木簪子晃了晃,從頭發里邊溜著往下掉了出來,那蘭花勾住了慕微的一絲頭發,眼見著就要掉落到了地上。
燕昊顧不得細想,飛身出去,在那木頭簪子落地之前將它接住,拿在手中朝慕微笑了笑:“微兒,我給你簪上。”
他剛剛舉起手想將簪子插入慕微的發間,忽然旁邊傳來風響,轉臉一看,赫連毓已經沖他撲了過來,眼中閃著狠厲的光芒。
赫連毓坐在那里看得很清楚,慕坤只是從小練過騎射,根本不可能有這般矯健的身手,簪子從頭發上掉落,那速度是很快的,他竟然能在簪子落地之前接住,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他是怎么做的——那些貴夫人們看不出來其中奧妙,只覺得慕坤動作比較快,可他卻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沒有高深的武功修為,根本不可能接到那簪子,這人不是慕坤,絕不是!
想著方才慕坤走向自己,拱手行禮、將手臂撐在案幾上,赫連毓額頭涔涔的出了汗,慕坤絕不會這般做,他見到自己,定然會是作揖,而不是那般輕慢的拱手行禮,而且慕坤也不會有那種霸氣的動作,甚至想侵占自己在案幾上的地盤。
回憶著慕坤的目光,再看著他正拿著簪子準備替慕微簪上,赫連毓心中忽然一亮,一張臉孔在自己面前浮現出來,那是燕昊,一定是他!
燕昊沒有料到赫連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趕緊騰出手來抵擋,慕微見赫連毓來勢洶洶,心中一急,轉過身來攔住了赫連毓:“太原王,你為何要打我兄長?”
赫連毓見慕微轉過身來,唯恐傷了她,生生的將自己的手勢收了回來,這時燕昊得了這個空隙,飛身便往外邊奔了去,赫連毓眼睛都發了紅,快步追趕了過去。
被赫連毓與燕昊這樣一鬧,屋子里邊立刻亂成一團,幾位貴女提了群裳快步跑出去想看個究竟,到了院子門口,卻不見了兩人的身影。
慕夫人被驚得目瞪口呆,望著慕微道:“微兒,你二哥與太原王這是怎么了??”
慕微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見著慕夫人依舊將燕昊認作慕坤,她的一顆心才安穩了些,就連母親都沒有看出來,來參加及笄禮的夫人小姐們自然也看不出來。南安王妃站在慕微身邊,也是驚魂未定:“太原王今日可真是奇怪,慕二公子不過是替妹妹撿了下簪子,他便眼睛紅成那樣!”
她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慕微,心里邊想了想,忽然間便覺得自己醒悟了過來,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慕小姐,太原王可真是將你看得緊,就連你的親兄長,他都如此嫉妒。”
旁邊的夫人小姐聽著南安王妃這句話,一個個都不住的點頭:“可不是呢,那太原王也著實太緊張慕二小姐了些?!边@還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及笄禮能出現的男子,撇開這身份地位不說,還有一層與眾不同的含義呢,眾人眼睛都往慕微身上看過去,一個個想著,或許慕大司馬府家中又要出一位王妃了。
宇文如眉站在宇文大夫人身邊,聽著眾人議論紛紛,臉色瞬間轉白,她緊緊的抓住宇文大夫人的手,感覺到自己仿佛都喘不過氣來,似乎有誰用手扼著她的喉嚨一般,連呼氣都很是困難。
“母親,咱們回去罷?!庇钗娜缑冀K于擠出了一句話來,她覺得自己實在難堪,本以為慕微不將赫連毓當一回事,自己便有了機會,可沒想到赫連毓卻依舊這般緊張著他,哪怕是慕微的親兄長接近她,他都會這般吃味,甚至為此還追打起來。在赫連毓的心里,難道只有慕微一個女子不成?她難道不是京城有名的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
宇文大夫人瞧了瞧女兒這般模樣,心中也是難受,女兒的心事她何嘗不懂?這事情若是想要如愿以償,看來還得想點別的法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