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鑲大理石的圓桌上,擺著金華火腿,高郵咸蛋,細(xì)瓷小碗里盛著淺碧色的香粳米粥,媚兒卻呆呆地坐在桌前,食難下咽。
“才人!您好歹用一點(diǎn)!這兩個多月,您明顯的瘦了!”貼身服侍她的宮女鶯兒在一旁勸道。
媚兒恍如未聞。
鶯兒看了她一眼,壯了狀膽子子說:“再怎么年輕貌美,也架不住不吃不喝,您臉上明顯的沒水色了!這要是給陛下瞧見了……”
媚兒冷笑了一聲:“陛下會瞧見我么?我養(yǎng)得再美貌又有何用?”
鶯兒正要再說,卻聽外面有太監(jiān)報(bào):“楊太妃到!”
媚兒精神一振,急忙起身迎了出去,插燭般跪了下去,只見楊太妃盛裝麗服,笑吟吟伸手將她扶起。
全賴楊太妃推薦,媚兒到御書房伺候,最終晉位才人,何況楊太妃是趙禎的養(yǎng)母,媚兒早就把她當(dāng)成了靠山。
“媚兒!你最近過得可好?”
媚兒一聽太妃如此問,眼淚就忍不住了,梗咽著說不出話來。
楊太妃拍了拍她的手背勸道:“你這孩子,遇事也太鉆牛角尖了,后宮三千美色,陛下怎會專寵你一人,咱們做宮妃的,只要肚子爭氣,生出個兒子來,就可保終身富貴了!”
“陛下只臨幸過我一次,就再也不來了,如何生的兒子!”媚兒哀哀地道。
楊太從鼻子里妃哼了一聲:“近來宮中風(fēng)傳,說翠微宮出來那姓周的妮子頗得陛下的寵愛,本宮就鬧不明白了,論美貌,她可遠(yuǎn)遠(yuǎn)不及你。”
一股強(qiáng)烈的恨意自心底涌出,媚兒咬牙切齒地道:“可陛下偏生就是那種重才不重貌的男人!
別看那狐媚子相貌不美,可仗著會念幾首酸詩,不但把陛下迷得五迷三道的,連書庫那個小太監(jiān)都整日圍著她轉(zhuǎn)!”
楊太妃一怔:“書庫太監(jiān)?可是姓林?”
“正是!”
楊太妃瞇起眼,細(xì)細(xì)思索了一會,便笑:“媚兒,看來你的敵人只有周離一個,若本宮幫你設(shè)法除掉她,憑你的美貌,不愁陛下不再次眷顧于你!”
媚兒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御書房中,陳琳正將一本奏折呈交趙禎:“這是湖州府尹王正淳的折子,太后讓老奴交給陛下過目。”
趙禎隨手接了,放在一邊,繼續(xù)捧起他那本《鶯鶯傳》全神貫注地讀著。
陳琳見了,便堆起笑來:“陛下好興致,看起傳奇角本了!”
“朕覺得,唐人的傳奇可謂一絕,閑來無事,打發(fā)時(shí)光,陳總管應(yīng)該不會將此事告知母后吧?”趙禎看了他一眼,突然說道。
“陛下,老奴斗膽說一句,太后就算不知道您迷戀這些移人性情之書,也鐵定知曉了您對周離的寵愛!”
趙禎臉色一變:“怎么朕的一言一行,太后不出三天就會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聽著他話語中明顯的怒意,陳琳急忙跪下:“老奴不知道是誰說的,但老奴可以用項(xiàng)上人頭向陛下?lián)#”菹逻@段時(shí)間,總是到翠微宮作畫,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起來罷!朕信你便是!”說完視線便再次轉(zhuǎn)移到那本《鶯鶯傳》上,突然發(fā)覺陳琳并沒有起身,便不耐煩地抬起頭:“陳總管還有話說?”
“老奴只是不明白,陛下為何不干脆給周離一個位份。”
趙禎放下書,端坐了身子,深深看了陳琳一眼:“陳總管此語何解?”
“陛下,恕老臣直言,若您給周離確定一個不高不低的位份,反倒是對她最好的安排呀!”
“不高不低?怎么個不高不低法?”
“位份低卻又受寵,一來陛下心中過意不去,二來,也難免受他妃嬪欺負(fù),陛下日后的妃嬪會越來越多的!”
“恩!”趙禎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不高,又是怎么個說法呢?”
“陛下!俗語說得好:高處不勝寒啦!周離出身平民,若在宮中有極高地位卻又無娘家撐腰,那日子,會很難過的!”
趙禎笑了,語氣帶著贊賞:“陳總管不愧是在大內(nèi)行走了一輩子,事事看得通透!朕也是這樣想的!要么就不給她位份,要給——就一定要給最高最好的!”
陳琳吃了一驚:“陛下要直接封她為貴妃?”
趙禎微微一笑:“貴妃,那還不是要受皇后挾制!”
“陛下萬萬不可!難道您忘了周離的出身?”陳琳大吃一驚,顫聲道。
“出身?別忘了!朕的母后,當(dāng)年不也是一個逃難的女子,朕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外祖姓名,可這并不妨礙人們稱母后為女中堯舜!”
“這——這如何比得?正因?yàn)樘笫桥袌蛩矗菹铝⒅茈x為后,才是萬萬行不通的!難道陛下忘了她屬意郭顯之女?”
趙禎冷笑:“所以朕才遲遲不封周離,待朕親政之日,自會將她風(fēng)光迎娶進(jìn)宮!”
“可是,國不可一日無母!”
趙禎怒道:“國還不可一日無君呢!可朕這許多年里有何曾當(dāng)過一日真正的皇帝!”
陳琳不敢再說,低了頭,默然退下。
陳琳說得果然沒有錯。
清晨時(shí)分,翠微宮中突然無端闖進(jìn)一群太監(jiān),領(lǐng)頭的那個笑嘻嘻地對金臺妃施禮:“奴才曹寶,奉太后懿旨,命金太妃交出周離。
院中幾個掃地灑水的宮女一聽,登時(shí)就亂了神,,金太妃便道:“敢問公公,周離所犯何事?”
那曹寶冷冷地說:“周離手腳不干凈,偷了宮中極為重要的東西!惹得太后發(fā)怒,太妃若是識相的話,就乖乖將人交出來!”
金太妃不急不緩地道:“周離是本宮的貼身奴婢,若拿了什么東西,本宮這做主人的也脫不了干系!不若公公也將本宮捆綁了,一起交由太后處置,如何?”
曹寶彎腰恭聲道:“太妃是何等高潔之人,豈會做那偷雞摸狗下三濫行道!咱們太后可是有言在先了,只拿周離一個,萬事與太妃無關(guān)!”
說完,那太監(jiān)便向身后的幾個小太監(jiān)喝道:“還不快將周離拿下!”
金太妃面色一整,欲要再說,卻見周離分開眾人走上前來:“太妃!此事與你無關(guān)!還請?zhí)灰砣脒@場是非之中,奴婢隨他們?nèi)ケ闶牵 ?
“可是離兒,他們說你偷了宮中重要的東西,你知道那是什么罪名嗎?”太妃有些急了。
“奴婢知道,那是殺頭的重罪!”周離靜靜地說:“正因?yàn)槿绱耍静挪辉改艿綘窟B!”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向那群太監(jiān),昂然道:“不是要拿我嗎?周離在此!”
看著他們遠(yuǎn)去的背影,金太妃又急又氣,她心中暗想,太后終于出手了!這是何苦來!好歹是母子,做母親的,怎么就不肯讓兒子心里快活些!偏要事事鉗制!
青霜上前含淚跪倒:“周離的命眼看就要保不住了,求您看在她伺候您一場的份上,救救她吧!”
“求太妃救救周離吧!”玉環(huán)和其他幾個和周離素來交好的宮女也跟著跪下了。
金太妃跺了跺腳:“都起來吧!罷了!今日只有拼著這張老臉去和太后辯一辯了!
當(dāng)紫薇進(jìn)來稟報(bào)金太妃求見時(shí),劉太后正輕巧地拈起管狼毫筆正要往墨池中舔磨,聽得稟報(bào),也不放筆,只是緩緩地說了一聲:“速速有請!”
“姐姐好興致!日日忙于朝政,還有心情臨字!”金太妃見了禮,坐到了書案邊的紫檀木圈椅上。
劉太后便笑道:“我不像妹妹那般精于繪畫,只能臨幾行字,聊以□□,想當(dāng)年,先帝對妹妹的畫技,可是極為贊嘆的,說妹妹你是后宮第一才女呢!”
“先帝仁厚,對咱們姐妹恩重如山,如今他去了,只留下禎兒這一個孩子,咱們更要齊心合力,將他照顧好才是!”金太妃知道劉太后的精明厲害,也不拐彎,索性直統(tǒng)統(tǒng)地道。
“妹妹這話說的,好像我沒有好好照顧禎兒一樣!”
“姐姐!你明知道周離是他心頭所愛,又何必令他傷心!”金太妃嘆息道。
劉太后臉色一凜,冷冷地道:“身為帝王,又怎可妄動情思!妹妹莫非忘了,當(dāng)年先帝原本可稱一代明君,若不是遇見那李妃!又怎會日漸不理朝政,致使我大宋內(nèi)憂外患,江山岌岌可危!”
“若不是先帝迷戀李妃,姐姐又哪里有機(jī)會上朝理事,成為一代賢后,百世流芳?”
劉太后將筆一扔,厲聲道:“妹妹可知如今有多少人勸我去效仿那武則天!若不是我念著先帝的恩情,大宋早就完了!難道還要禎兒學(xué)他那沒出息的父皇,為一個女人神魂顛倒,將來使朝政落入旁人之手嗎?別人——可未必有我對大宋這般忠心!”
金太妃吶吶道:“姐姐!你還在恨那李妃?”
“妹妹!你對先帝如此深情,尚且不恨她,何況是我這沒心沒肺無情無義之人!”劉太后的眼中閃過一絲凄涼。
金太妃低語:“李妃縱有萬千不是,可她畢竟——生下了先帝唯一的兒子,姐姐為何還要令她在冷宮中受苦!”
劉太后怒道:“這不干你的事!”
金太妃嘆道:“那好!就說眼前。陛下對周離的感情,實(shí)在是出乎姐姐的想象!請姐姐仔細(xì)想想,你已經(jīng)囚禁了他的生母,如今若是再殺了他最心愛的女子,他現(xiàn)在是不能怎樣,可是,姐姐就不怕百年之后,你劉氏一族,會有怎樣的命運(yùn)嗎?”
劉太后聽了這話,突然渾身一震,半晌做聲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