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往日熟悉的人, 顧穗兒讓人放開了他, 待到侍衛(wèi)退下,四目相對,她知道石磊必然有許多話要說,便道:“那邊有義粥的草棚, 進去喝一盞茶吧。”
石磊看看四周圍的侍衛(wèi),僵硬地點頭。
他現(xiàn)在還有些不明白這到底怎么回事,不明白顧穗兒怎么會在這邊疆之地, 不是說當時給人家燕京城里的貴人做小了嗎?
……是人家貴人不要她了嗎?
進了那草棚, 只有簡陋的幾個凳子,顧穗兒示意石磊坐下,石磊不坐,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石頭哥哥,你怎么到這里來了?”顧穗兒先問道。
“我……”石磊喉頭哽咽, 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當初她被人家糟蹋了, 懷了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種,他心里是恨極了的。
一個男人家, 怎么可能容忍這種綠帽子?難道要他以后就去養(yǎng)那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種?
更何況,他若真忍了,以后怎么面對別人的嘲笑目光?
當時家里人都氣得不行了,都說這媳婦是不能要了, 嚷嚷著要退婚, 他也是沒辦法, 心里難受,萬念俱灰,也就沒阻攔。
家里人去退婚了,把該要的都從顧家拿來了。
拿來后,他望著那些東西,想著顧穗兒從此后就不是他媳婦了,他可能再也見不到顧穗兒了,跪在那里哭得不成調(diào)。
后來他渾渾噩噩了一段時日,終于有一日,當他聽說顧穗兒竟然被不知道哪里來的貴人接走的時候,一下子心仿佛被人刺了一刀,痛得不能自已。
他當時就明白了,明白自己不能沒有顧穗兒。
顧穗兒被人糟蹋了,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個清清白白的顧穗兒,可是他依然不能沒有顧穗兒。
這輩子,娶其他人做媳婦,他做不到。
他跑出去追了,追出去十幾里地,可是卻怎么也找不到顧穗兒。
他到處打聽,見人就問,開始還能打聽到前面馬車隊伍的消息,再到后來,就問不到了。
他就這么把顧穗兒給丟了。
沒有了顧穗兒,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活下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找顧穗兒。
一直到聽說燕京城里的人過來接顧穗兒父母,說是要帶著顧穗兒父母去燕京城見顧穗兒,他才終于醒悟過來。
他可以去燕京城,可以再去找她。
找到她,哪怕遠遠地看一眼也好。
他是偷偷地從家里跑出來的,什么都沒帶,風餐露宿,這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終于到了燕京城。
到了燕京城后,到處打聽,卻怎么也打聽不到顧穗兒在哪里。
燕京城那么大,他能打聽到什么呢。
沒有人知道誰家有個小妾叫顧穗兒。
再后來,他在一家茶樓給人當伙計,無意中聽說有個富戶人家娶了房小妾姓顧,而那人家已經(jīng)離開燕京城去別地了。
他聽到,以為那就是顧穗兒跟了的人家,便干脆離開了燕京城,再去其他地方找。
結(jié)果還是找不到,絕望的他恰好遇到了征兵,就進入了行伍。
也是他運氣,入伍沒兩年,就遇到了五皇子調(diào)集人馬去圍剿北狄六王子屬下的人馬,他有沖勁,不怕死,竟然立了功,一步步往上提拔,也是個副校將了。
副校將,是六品的武將,不算什么大官,但好歹也算是個將了。
一直沒放棄過找顧穗兒,盡管心里明白,找到了,她也許是幾個孩子的娘,也許早已經(jīng)不是昔日的顧穗兒。
不過他還是想著,無論她變成什么樣,自己都不會嫌棄的。
顧穗兒見石磊還沒開口已經(jīng)有些哽咽,且神情激動,當下垂了眸子,捧過了一碗水:“石頭哥哥,你先用點水吧。”
這里沒茶水,只有燒開的水。
石磊猶豫了下,接過來。
那水是用熬飯的大鍋煮出來的,帶著刷鍋水的味道,并不好喝,不過石磊是真渴了,接過來,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了。
一碗味道異樣的溫開水,石磊卻仿佛喝出了烈酒的醉意。
“穗兒。”他帶著紅血絲的眼睛看著顧穗兒,粗略地說起自己這些年的經(jīng)歷:“如今在博野當個校將,勉強算個有個一官半職,這次過來涇陽,是想著拜見六皇子殿下,看看殿下能不能撥一些糧食,以解博野城的燃眉之急。”
顧穗兒初時看到石磊,自是震驚的,畢竟沒想到時隔幾年后能在這邊遠城鎮(zhèn)再次遇到石磊。
就算他們后來的婚事不成,可也是從小認識一起長大的啊,看到石磊,就仿佛看到了昔日顧家莊的種種。
如今遞給他一碗水,看他喝下,又聽他說了這幾年的經(jīng)歷,心也就慢慢平靜下來了。
石磊變了許多,說話雖然依然帶著家鄉(xiāng)的口音,可已經(jīng)有了點文縐縐的味兒,可能是在外面接觸的貴人多了,見識多了,人慢慢也跟著學會說話了。
一時不免想著,她變了,石磊也變了,兩個人都不是過去的那個人了。
“六皇子殿下外出了,并不在涇陽城,石頭哥哥,你怕是得等幾天了。”顧穗兒沒想到博野城派來的人竟然是石磊,當下只好道:“你要么等幾天,要么先回去吧?”
誰知道石磊一聽卻馬上反駁道:“不行,這次過來涇陽城,我是立下軍令狀的,必須想辦法見到五皇子殿下,求他能給我們一些糧食!”
顧穗兒見此,軟聲勸慰道:“那也沒辦法,五皇子殿下外出,也得等……”
石磊搖頭,嘆道:“穗兒,你是不懂那些貴人的心思,他們未必是真得外出,只是不愿意見我們罷了,我這次是下定了決心的,無論如何都要見到他。”
顧穗兒一愣,想著他怕是沒明白自己的身份,待要解釋,又聽得他話鋒一轉(zhuǎn),卻是問道:“穗兒,罷了,先不說這些,說說你,你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來到邊疆?你——”
他猶豫了下,盯著顧穗兒,啞聲道:“你過得好嗎?”
顧穗兒笑了下,點頭:“還好,石頭哥哥,我這幾年過得不錯。”
說著間,摸了摸旁邊阿宸的頭發(fā):“這是我兒子,已經(jīng)三歲了,還有個女兒,如今還不到周歲呢。”
石磊凝著面前的顧穗兒。
她還是以前的模樣,只是昔日的稚嫩青澀在這離別的光陰里化為了溫婉柔媚,抿唇一笑間,溫柔繾綣,說不出的柔和,道不盡的風情。
看著她對自己笑,這一刻,他的心都碎了。
當初他到底是怎么把她丟了,她怎么就成了別人的媳婦!
“穗兒——”他盯著她,眼中燒灼著火熱的痛,猶豫地道:“穗兒我——”
他這邊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小孩兒阿宸看不過去了。
他擋在了他娘面前,仰起臉來:“這位叔叔,你是要找五皇子殿下是嗎?”
石磊本來看這小娃兒極小,根本沒當回事的,縱然之前他說話好像有點氣勢,也以為不過是湊巧罷了。
如今卻見他說起話來口齒伶俐,當下也是稀罕,只好道:“是,我找五皇子殿下,是有要緊的事。”
阿宸聽聞,綻唇一笑,分外和氣地道:“這個好辦啊,我爹和五皇子殿下認識,可以讓我爹幫你啊!”
石磊越發(fā)納罕,想著一般小孩兒這個年紀說話估計還說不囫圇,結(jié)果這小娃兒倒是好,一句一句說起來頭頭是道。
“那……那就麻煩你爹幫我下?”
他說這話,心里不太舒坦的。
于是他抬頭看了眼顧穗兒。
他沒想到他要讓顧穗兒的夫君幫忙才能見到五皇子殿下。
顧穗兒也是一愣,她納悶地看著阿宸,只見他滿臉的古靈精怪,一時不解,想著他這是做什么?
他爹不就是五皇子殿下么,還用幫忙嗎?
阿宸看那石磊舍下臉面來求自己,卻又不太情愿的樣子,歪頭笑了笑,又道:“可是我爹出門去了,一時不在家呢!”
石磊本來心中存了一線希望的,聽得這個,那線希望頓時灰飛煙滅了。
“那就白搭了啊……那……”他皺眉,滿臉為難,這可怎么辦呢,怎么才能見到五皇子殿下。
阿宸背著手,搖晃著大腦袋,笑嘻嘻地道:“叔叔放心好了,我爹不在,但是我阿宸可以幫你,我也是見過五皇子殿下的,可以幫你說項!”
石磊看看阿宸那么個小不點,自然是不信的,他求助地看向顧穗兒。
顧穗兒看著自己兒子那一臉耍寶的樣子,真是無奈至極。
早說這孩子越長越調(diào)皮,越長越讓她不知道如何管教,你看現(xiàn)在,竟然張嘴騙人了。
“其實我夫君就——”
她正打算說出事實,阿宸卻搶先一步:“叔叔,你要想見五皇子殿下,就隨我來吧!”
顧穗兒一句話被堵住,看兒子那一臉的得意,又不忍心拆穿兒子的。再想起剛才石磊說五皇子殿下未必不在城里,還說什么貴人們心思多,如今當場說明自己是五皇子殿下的孺妃,倒是有些尷尬,只好暫時不提了。
她只好低聲警告兒子:“阿宸,你又胡鬧什么?”
阿宸眉飛色舞地笑:“娘,我這是想幫幫叔叔啊。”
顧穗兒一噎,瞪了兒子一眼。
旁邊的石磊,見顧穗兒望向兒子時,明明是在怪他,可是言語神態(tài)間透露出的那種溫柔,想著這種溫柔終究是不屬于自己,一時心痛不已。
不過想想自己要見那五皇子殿下,咬牙道:“穗兒,既是孩子有辦法,那就讓他試試?”
顧穗兒猶豫了下,也只能點頭。
心里卻在想著,阿宸這又是要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