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一點一點的過去。
對于計劃停當的蹇碩來說,這種等待,簡直是一種煎熬。但是,再難熬,蹇碩也必須睜大了眼睛,期待視線中出現大將軍何進的身影。
朝中的三公九卿等重臣,都已經拜見完皇帝的遺體。可是,身為位在三公之上的大將軍,竟然還未曾出現!
——這個何進,真是太失禮了!
不光蹇碩這么想,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吏,都在這么想。
天子去世,喪葬之禮可謂是重于一切。何進在此時還敢不出現,傳出去,至少會有幾百封奏折上書彈劾他!
蹇碩繼續等待。
皇帝在宮中的喪禮,已然接近尾聲了。可是,大將軍依然未曾出現!
蹇碩不再等待。這個時候,他可以肯定,大將軍不會出現在宮里了。
計劃失敗,接下來這么辦?
蹇碩對此,并沒有仔細想過。或者說,這件事情,其實沒什么好想的。
大將軍何進不死,朝堂之上,就沒有人真正能夠阻止皇子辯繼位大寶了。當然,由于何進的失禮,他也許需要對朝中重臣們作出很多補救工作。但是這些事情,統統與蹇碩無關。
——為什么何進沒有出現?
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黃門,回報蹇碩,大將軍突然得了急病,臥床不起。
——這個消息,會是真的嗎?
蹇碩半信半疑。只是,他也沒有辦法,混到戒備森嚴的大將軍府里,親眼去看一看實情。對他來說,要想對付何進,就只剩下最后一個機會。那就是在確認帝位繼承人的大朝會上。
如果何進連這次大朝會都不出席,蹇碩相信,憑著自己的兵權,再加上驃騎將軍董重的配合,應當能強行改變帝位的繼承人。
當然,若是何進敢出席這次朝會。蹇碩相信,自己親自挑選的這十五名高手,一定會讓何進收到一份大禮。
皇帝駕崩之后,最重要的事情,除了給死去的皇帝發喪之外,就是確定新皇帝的繼位。己巳年夏,四月十三戊午日,即公元一**年五月十五日,被雒陽城內內外外萬眾矚目的大朝會。終于開始了。
蹇碩作為秩二千石的西園軍上軍校尉,在朝會中的地位并不高。但是,鑒于他宦官身份和兵權在握,蹇碩的位置,被安排到相當靠前的地方。在這個地方,蹇碩一眼就能認清所有到場的中二千石以上重臣。
——何進沒來!
蹇碩心中冷笑。
——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這個屠夫居然還不露面。難道,他就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
朝會的主持者,一如既往的由十常侍之一擔任。瞧著張讓慢條斯理的主持模樣。仿佛這就是一次平常的大朝會。但是,群臣們只要向上一望,就能夠體會到這次大朝會的與眾不同之處:
如今的龍椅,已經是空的!
由于人人都關心的那個問題,朝會一開始,就朝著最關鍵的地方展開。
九卿之一的太常卿。三言兩語說完了上任皇帝的喪葬情形,并公布了對皇帝劉宏最終的謚號。
太常里的博士們,在經過對皇帝劉宏終身成就的平定之后,一致認定,他的謚號為:孝靈皇帝。
謚號里的“孝”字。是自光武皇帝劉秀之后,每一任漢室皇帝所共用的謚字。所以,群臣對皇帝劉辯的真正評價,其實就是一個“靈”字。
這個“靈”字,可不是一個什么好謚號。按照謚法來論,不勤成名曰靈, 死而志成曰靈,死見神能曰靈,亂而不損曰靈,好祭鬼怪曰靈,極知鬼神曰靈。
太常博士們給出的“靈”字,出自“亂而不損曰靈”,意思就是國家有動亂而無法制止。聯想到故去天子繼位初期的黨錮之禍,后期的黃巾之亂,還有貫穿整個在位期間的西羌叛亂,群臣聽了,都覺得恰當。就連蹇碩,對此也毫無意見。
由此可見,漢靈帝劉宏,是多么不受國人待見了。
當然,這個謚號,僅僅是事先通知朝廷重臣們,順便征求意見。真正的謚號公布時間,那是要等到新皇帝繼位之后,由朝中重臣,以新皇帝的名義公布。所以,太常卿也極為知趣,簡單的說了半刻鐘,就交代完自己的職責,然后將頭一縮,躲到一邊去了。
太尉劉虞,司徒丁宮,司空劉弘,這三位身為朝廷的三公,在群臣中,地位僅次于大將軍何進。如今大將軍何進未到,單以身份論處,這三位三公級別的大佬,就必須出頭,來決定皇帝繼承人到底是誰!
只是此時,在朝野中地位最高,威望最盛的太尉劉虞,卻遠在北方的幽州處理邊疆安定事物,并不在京城雒陽。剩下的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司空劉弘主動出列,對群臣說道:
“國家喪君,帝位不可空懸。以大漢禮制,可立先皇帝嫡長子,皇子辯為嗣!”
漢時禮法,有嫡子先立嫡子,無嫡子方才可立庶長子。皇子辯既是嫡子,又是長子,比起身為庶子的皇子協,身份上明顯要高貴的多。只要不出意外,天下人都會覺得皇子辯的繼位,名正言順。
這個時候,皇子協一派,若不及時反駁,事情就無可更改了。
“不可!”
剛當上驃騎將軍不久,平時在朝堂上一言不發的董重,在這個時候顯得極為積極。他大聲的站出來,對群臣叫道:
“先皇帝有遺詔!當立皇子協為嗣!”
說著,驃騎將軍董重從懷里掏出一份帛書,攤開展示給群臣。三公代表群臣,上去檢驗了一番,確認的確為先皇帝劉協所頒布。
司徒丁宮見了這封詔書,不再說什么,退回自己的位置。表示沒有意見。
但是,司空劉弘是劉氏宗親,而且在漢室宗親里,也是以牌子響,輩分高而著稱。這天下是劉家的,身為劉氏家族大前輩的司空劉弘。當然有資格插手皇帝的繼位人選問題。
“先皇帝臨終臥病,思緒混亂。若是為亂命,又豈可輕從?”
——劉宏死前都病迷糊了,下的遺詔多半是“亂命”,也就是人臨死前神志昏迷時留下的遺言。這種話,可不用理會!
以劉弘的漢室宗親身份,再加上他司空的高位,素來在朝中沒有什么存在感的驃騎將軍董重,光憑一份先皇帝的詔書。還真的壓不住他。蹇碩見群臣在下邊議論紛紛,頗有支持司空劉弘觀點的,心中也有些不安,只得對侍立在一旁的小黃門使了個眼色。
——事到如今,需要將底牌一張一張的翻開來了!
小黃門的身影悄然隱去。就在太尉劉虞,以自己的身份地位,牢牢的壓制住驃騎將軍董重的時候,突然聽到大殿上鼓樂齊鳴。稍有經驗的朝臣。一聽這個曲調,就知道。先皇帝的生母——董太后來啦!
這位董太后,也是個有故事的。
一開始,她雖然生了個當皇帝的兒子,卻由于當時宮中還有一個正牌子的太后在,自身卻依然只是區區一個亭侯的妻子,屬于“藩妃”。身份并沒有母憑子貴。
直到第二次“黨錮之禍”發生,宦官們將當時的正牌太后竇妙的父親,大將軍竇武殺死,董太后這才得以進京,被朝廷重臣尊為“孝仁”皇后。
“哀家聽說。有人質疑皇兒的詔書是亂命。這是胡說!皇兒下詔書的時候,哀家就在他身邊,親眼看著皇兒思緒清楚。再說了,皇兒也不是第一次說要協兒繼位!早在去年,皇兒就有這個意思了!”
董太后一露面,司空劉弘就不好再堅持了。畢竟,董太后是先皇帝的生母,輩分極高,與先皇帝的關系,又遠比劉弘更加親近。從情理上來說,劉弘也無法再堅持認為,驃騎將軍董重手中的詔書是亂命了。
“臣,無異議了。”
司空劉弘不再多說,返回位置。驃騎將軍董重意氣風發,正要宣讀漢靈帝劉弘的遺詔,卻聽見大殿上又是一陣鼓樂齊鳴。董重心中一個激靈,愕然的回首,看見一個盛裝宮中貴婦,急急地來到大殿上。
“拜見母后!”
來者的聲音極為悅耳。可是聽在董重和董太后的耳朵里,卻顯得若針刺般的刺耳。如果說,從大漢的法度和情理上來講,當世已經沒有哪個人,可以違逆董太后的意旨了。那么,眼前的這名宮中貴婦,就是世上唯一的例外。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漢靈帝的正牌妻子,靈思何皇后。
“你不在后宮呆著,來這里作甚!”
董太后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厭惡。顯然,即使是天子家里,婆媳關系也不會與平民百姓家里好上多少。不過,何皇后對董太后話語里的意思置若罔聞,臉上帶著笑容的說道:
“母后,現在朝廷正在議論國家大事。我們婦道人家,懂得不多。這些國家大事,還是應當讓朝廷里的大臣們去處置。母后若總在朝廷里指手畫腳,未免會讓天下人笑話我大漢‘牝雞司晨’呢!”
牝雞司晨,出自:“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 “索,盡也。雌代雄鳴則家盡,婦奪夫政則國亡。”用現代漢語來解釋,則是:“母雞不司晨。母雞(如果)司晨,則會家道敗落。”
何皇后不愧是主宰后宮,順昌逆亡的女強人。普一露面,就對著自己的婆婆夾槍帶棒的好一頓批。特別是最后那句“牝雞司晨”,差點兒沒把董太后給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