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慈安宮的時候，老祖宗已經在正殿里坐著了。
我心里咯噔一緊，按著我跟老祖宗的關系，日常請安都是很隨意的，直接進寢殿就好，進正殿，要么是闔宮妃嬪都在，要么就是有什么正兒八經的大事。
我老老實實地緩步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跪禮。倘若我已經成了親，按著老祖宗對我的寵愛，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挺著大肚子給她行大禮，但今日，她居然板著一張不冷不熱的臉，瞇著眼睛，連看都沒看我。
吃飯是假，看著我才是真。
我心下了然，卻只能裝出一副懵懂樣兒，艱難地俯身磕了一個頭，笑道：“老祖宗今兒個氣色瞧著好多了，瞧著您老人家身子安泰，華子心里也松快。”
老祖宗這才朝我看了一眼，眉目間掠過一絲憐惜，抬了抬手，嘆道：“起來吧！”
我扶著膝蓋想起來，只是身子一沉，晃了一晃，沒能利索地站起來。方嬤嬤連忙上前扶我，老祖宗賜了座，末了，又朝方嬤嬤吩咐道：“去拿個墊子來，把炭盆燒旺些。”
我心里一暖，老祖宗畢竟還是疼我的。倘若不是我先懷了孕，又爆出南楚皇后之事，老祖宗絕不會如此待我。
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這能怪我么？黎錚那廝精蟲上腦，把持不住，我也是受害者好嗎？
“華子怎么了？”老祖宗忽然問道，“瞧著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在擔心敬安王？”
我連忙抬頭，笑道：“華子失態了。我爹在前線一切順利，家中也很好，多謝老祖宗愛護。”
老祖宗對上我的眼睛，抿了抿唇，有些不舍，又很無奈，招了招手，讓我到她身邊去。
我依言走過去，老祖宗一手拉住我的手，一手在我肚子上摸了摸，嘆道：“華子……這孩子來得，著實不是時候。”
我心里頓時一陣猛跳，老祖宗說這話，明擺著是知道我懷的是黎錚的孩子了！可是她為什么還是要處處防著我，不讓我與黎錚有一絲相見的機會？
“老祖宗，您……”我愕然驚問，十分不解。
老祖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長長地嘆了一聲，道：“彼時哀家在病中，頭腦昏沉，思慮不周，誤會了你。如今想來，依著皇帝的性子，倘若你懷的不是他的孩子，他必然是容不下的。皇帝一力護你，那么這個孩兒就必定是皇帝的龍種無疑。”
理解萬歲！
老祖宗搖了搖頭，嘆道：“可憐的孩子，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未入宮門便有身孕。只是……皇帝想要，豈能容得你不給？他給的，又如何能容得你不受？”
這話著實說到我心坎里了，與黎錚的這段情分，起初的確不好，我是百般反抗的，可正如老祖宗所說，他想要，容不得我不給，他給的，也容不得我不要。
“哀家今日召了太醫，一問之下，算算時日，你懷有這孩兒的時日，約莫是四月底五月初，那時你與皇帝尚在一處，孩子的血統，是毫無疑問的。”老祖宗說著，看著我的眼神越發悲憫，卻又無可奈何。
“只是接下來便發生了變故，陵安遇襲，皇上受傷，杜綸反叛，華子被擒，抓進南楚，并且稀里糊涂成為了南楚皇后……”我應和著老祖宗的悲憫無奈，長嘆一聲，“天意弄人，只是可憐了這孩兒，怕是要流落在外，終生不得認祖歸宗了。”
老祖宗眉目一挑，上半身一挺，明顯急了，她既然已經承認了我肚子里這顆蛋是他們黎家的種，自然是希望孩子能夠認祖歸宗的，可讓這個孩子認祖歸宗，卻沒那么簡單。
我打量著老祖宗的神色，垂首黯然道：“老祖宗明鑒，華子對皇上素來忠心耿耿，不敢有半分不敬，華子敢以整個敬安王府起誓，從未做過半點對不起皇上的事情。只是……”
老祖宗眉目一凜，問道：“只是什么？”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看著老祖宗，無奈地攤了攤手，“只是天下人可不像皇上與老祖宗這般英明，相信華子的忠心與貞潔，相信華子肚子里的孩子實則是皇家骨血。”
老祖宗身子往后一靠，沉默了許久，才道：“華子，你別怨哀家，這個孩子實在是不能認歸宮門，否則皇上的英明、皇家的臉面都要付諸東流了！”
我心頭一涼，老祖宗的態度比我想象的還要冷硬。我原先以為，只要孩子生下來，與黎錚滴血認親之后，老祖宗即便不接受我，也會接受這個孩子，可我萬萬沒想到，她相信了孩子的血統，卻仍舊固執地不肯認下這個孫兒！
我沉默了許久，才低聲應道：“華子知道了。”
老祖宗不承認，這個孩子即便認歸皇家，也沒什么好日子過，不得寵的皇子公主，日子過得還不如奴婢，倒不如在我敬安王府一世無憂。
老祖宗拍拍我的手背，憐惜地說：“華子，哀家寵你多年，可謂視如己出，掌上明珠。便是有丁點法子，哀家也不愿你與哀家的親孫兒受委屈，只是……這孩兒不論男女，日后哀家都會一般疼寵他，身份地位，決計不低于長在宮中的皇子公主。”
我耷拉著腦袋，低聲道：“謝老祖宗恩典，華子省得，此事華子一力承擔，絕不叫老祖宗為難。只是請老祖宗明鑒，皇上是萬萬不容許華子另嫁的，華子也不愿負了皇上，只求守著孩子，安享一世榮華富貴。”
跟老祖宗對抗這種事情，自然有黎錚去辦，我不必出這個頭，畢竟人家才是親娘兒倆，再怎么鬧翻臉，心里頭都是最親的。
說了會兒話，便該傳膳了，這時，瓊姿來了。
一見到我在老祖宗身邊坐著，瓊姿立時兩眼噴火，徑直小跑著過來，扶著老祖宗就走，將我一個人晾在邊上。
我那叫一個郁悶啊！不行，我得讓黎錚好生收拾收拾瓊姿，死丫頭，還沒完沒了了！
老祖宗回眸看我一眼，那一個眼神充滿憐愛與虧欠。
我無聲地嘆口氣，本想跟著過去，想了想，還是算了，何必過去討瓊姿的嫌？于是跟方嬤嬤打了個招呼，就想走。
“王爺，您是知道的，公主小孩子脾氣，您別跟她一般見識，氣壞了身子可不得了！”方嬤嬤連忙勸我，言語間充滿無奈。
我苦笑了笑，道：“嬤嬤看不出來么，公主與我置氣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我又何必去惹她不快？”
方嬤嬤扶著我的手，不解地問：“王爺為何不向公主解釋？”
瓊姿知道不知道，都已經無所謂了。況且依著老祖宗的態度，這事兒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又何必讓瓊姿也跟著鬧心？
前路茫茫，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論如何，老祖宗既然相信這個孩子是黎錚的，起碼不會逼我嫁人，更不會對我們母子不利。
但愿這孩子能是個女兒，如此，老祖宗便能徹底放心了！
摸摸肚子，心里有點酸，都已經六個多月了呢，再有三個月，孩子就該落地了，我雖然有著襄王的身份，可孩子卻是個“野種”，孩子長大了，問起他爹，我該怎么回答？
想著，不由得就笑了，那得是多遠以后的事情啊！這會兒煩，還太早著呢！
出了慈安宮，方嬤嬤問道：“王爺這是要回王府，還是要去御書房？”
我琢磨著，老祖宗即便相信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黎錚的，可還是不肯承認，那必然是要黎錚跟我劃清界限的，暫時，我還是不去招惹他的好。
“回王府吧！嬤嬤不必送了，本王自個兒回去就成。”我沖方嬤嬤笑笑，回身招了宮人抬了肩輿過來送我出宮。
長日無聊，日日在松風堂陪伴娘，韶芳倒是個好性子的，一針一線地為我繡小兜兜、小鞋子，韋氏也跟著做吃做穿，一家子倒也和樂。
老爹來了家書，為弟弟取了名字，叫做無雙，一聽見這名兒，我就樂了，不得不說，老爹真心奇葩啊！
“無雙，嘖嘖，無雙，這不是女兒家的名字么？老爹這是不是養女兒養上癮了，好不容易生個兒子，居然還取個女孩兒的名字！”我撇著嘴，毫不客氣地諷刺，“老爹好歹也是書香世家出身，居然連個名字都起不像樣！”
“芳華無雙，多好的名字，華兒，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韶芳抿了抿線頭，穿針引線的動作毫不停歇。
“芳華無雙？”我默默地回味一下，“是哦，韶芳，韶華，韶無雙，這么一連起來，還真順口多了！”
韶芳淡淡一笑：“只是口氣有些大了，哪見過當爹的這般夸贊自家兒女的？”
我翻個白眼，道：“總比叫韶狗蛋，韶驢兒，韶鐵柱好吧？”
韶芳抿嘴一笑，嗔道：“你呀！慣會強詞奪理。”
氣氛很美好，無爭無斗，或許就這樣，在敬安王府過一輩子，對于我和孩子來說，不失為另一種美好。
可我萬萬沒想到，這樣的美好只不過持續了兩個月，就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