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一步一步變糟,卻束手無策,什么也做不了。
我現在就處于這種困境,我想,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到孩子生下來之后,與黎錚滴血驗親了吧!
一頓飯不知是怎么吃完的,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坐在馬車上了,我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怎么上的車。
瓊姿徹底與我翻臉了,氣哼哼地縮在馬車一角,剛開始還對我翻了幾個白眼,后來,連白眼都懶得翻了。
“小葉,你過來!站在那兒,對,不許動!”瓊姿突然使喚起小葉來,指手畫腳地吩咐她站著不許動。
小葉個頭雖然不很高,但怎么著也比馬車的車廂高多了,她根本站不直身子,彎腰弓背低著頭,垮著臉叫道,“公主,好了沒有?”
“好什么好?站著不許動!”瓊姿板著臉,口氣很沖。
“脖子酸,背酸,腰酸,我站不住啦!”小葉叫了一聲,一屁股坐在車廂底板上,哀哀叫道,“公主,很累啊!”
“站起來!把那里擋住!本公主不想看見礙眼的臟東西!”瓊姿指著我,氣哼哼地說,一句話沒說完,她就將手縮了回去,仿佛只是隔空指我一下,就能臟了她金尊玉貴的手似的。
礙眼的臟東西啊!
我心里一陣酸疼,仿佛被人拿刀子將心臟隔開,往里頭倒了一壇子山西老陳醋,又拿燒紅了的鐵鉤子縫起來似的。
一頓飯的功夫之前,我還是她最好的朋友,是與她同桌吃飯、同床睡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姐妹,可現在,我居然成了礙眼的臟東西!
小葉的臉頓時僵了,小臉一皺,氣憤地說:“公主,你怎么可以這樣說姐姐!姐姐人那么好,你……”
“停車。”我掀開車簾,沖外頭喊了一聲。
夜雪就在車外,聽我出聲,連忙吩咐了停車,擔憂地看著我,問道:“華兒怎么了?我瞧著,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舟車勞頓,身子吃不消了?那咱們休息一會兒吧!”
我搖搖頭,強笑道:“我沒事,在車里太悶,我想騎馬。”
夜雪有些為難,微微蹙了蹙眉,道:“如今是夏日,衣衫單薄,你若是騎馬,用不了半天,大腿根部就該磨破了,馬鞍子又硬,坐久了臀部會痛,還是在車里吧。”
“沒事,我就是想透透風。”我沖夜雪揚眉一笑,故作輕松,“要是累了,我就到車轅上坐著,不礙事的。”
夜雪這才答應,抱我上馬,將我環在胸前,細心地護住,又不放心地叮囑:“你身子弱,可千萬莫要逞強,要是覺得不舒服,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我點頭應下,柔順地應道:“嗯,我省得。哥哥別擔心,還是快些走吧,老爹一定擔心壞了。”
說起老爹,我突然想起娘也有了身孕,如今老爹在外領兵,娘是肯定不能隨軍的,她這會兒怎么樣了?老爹既然是擁護黎錚的,必然是麗貴妃的眼中釘,她一定會拿我娘她們開刀。
“哥,我娘她們怎么樣了?還在京城么?”我連忙問,心里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只要老爹手中握著兵權,麗貴妃就不敢當真傷了娘,但受苦是免不了的,當務之急是與老爹會合,先將娘救出來,才能放開手腳與麗貴妃斗、與楚炎斗、與想要禍亂東黎江山的所有邪祟斗!
夜雪拍拍我的肩膀,溫聲道:“嬸娘很好,我爹將家眷們都帶回了梅花谷,她們現在很安全。”
我頓時舒了一口氣,還好,娘沒事!只是難為了夜雪,原本是個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卻為了我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千里奔波,卷進朝堂風云。
“哥,謝謝你!”我轉過臉看著他,認真地說。
夜雪笑笑,柔聲道:“傻丫頭,你都叫我哥了,還說什么謝?”
神思一恍,仿佛又回到了梅花谷,那個破地兒,害我受了這輩子所受過的最大的罪。
話說回來,夜雪這貨也算得上奇葩了。他分明老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卻還是毫不手軟地照死里整我,可韶時一帶著他認祖歸宗,他卻又義無反顧地保護我。
這人,真善變!
簡直比瓊姿那個混賬玩意兒還善變!
一想到瓊姿,我又喪氣了,這一次的誤會實在是太大了,大到根本沒辦法澄清,我甚至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澄清的一天。
“怎么了?唉聲嘆氣的,可是心里有什么煩惱?”夜雪微微垂頭,關切地問。
嘖嘖,這話套的,可真叫一個委婉!
他分明聽到了飯鋪里的傳言,我猜他心里一定是很著急的,可他卻沒問,憋到這時候才問出來,卻又不直接問,拐彎抹角,旁敲側擊,等著我自己老實交代。
交代什么呀?那些傳言每一句都是真的,南楚皇后的確是我韶華,我的確被人擄走,楚炎的確派了很多人來找我,如今南楚的確發下了海捕文書,我的確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每一句都是真的,可最后造成的結果卻是假的,但是沒有人會相信我。
不愧是楚炎,騙了我那么多年的楚炎,即便我費勁全部心力,險勝一局,可最終,我還是一敗涂地。
“你既然都知道,還來問我做什么?”我朝著前方翻了個白眼,雖然明知道夜雪看不見,可還是想表達一下我的郁悶、憤懣、苦悶之情。
夜雪朗聲一笑,道:“有什么好苦惱的?有了身孕,就把孩子生下來,咱們韶家本就人丁單薄,子嗣凋零,你有了身孕,可是喜事一樁呢!”
……
果然是奇葩,腦子跟正常人的構造完全不一樣。
“華兒,不論你遭遇了什么,我都只會心疼你,絕不會囿于俗世而傷害你。咱們韶家上下莫不如此,每一個人都會保護你,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安養自己的身子,我們不在乎俗世流言,我們只要你健康快樂。”夜雪鄭重地說,片刻,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輕松地說,“我希望你能生一個男孩兒,當咱們韶家的長孫。”
這話說得,我感動得簡直要掉眼淚了,哪知夜雪那廝突然話鋒一轉,開始調侃我了,于是腦袋往后一仰,重重地磕在他下巴上,沒好氣道:“你就不問問我孩子他爹是誰么?”
夜雪“嘶”的抽了一口冷氣,不假思索地說:“我管他爹是誰!我只需要知道,他娘叫韶華,是我夜雪的妹妹,那就夠了!”
我頓時感動得不行不行的,眼里一熱,險些掉淚。
沒想到如今給我最大安慰的人,居然是從前折磨我最狠的人,真是造化弄人啊!
“哥,你要不是我哥,我一定嫁給你!”我靠在夜雪懷里,頂了頂他的下巴。
“死丫頭,別撞了,很痛的!”夜雪沒好氣地拍了拍我的頭頂,道,“誰要娶你?又兇又懶又饞又笨脾氣還那么差!”
……
我收回剛才的話,我發誓我不認識夜雪,真的不認識!
馬行很快,夜雪騎術極佳,在馬上坐著也不覺得多累。在南楚的時候,一天三頓掐著飯點兒喝安胎藥,身子養得格外壯實,這一路舟車勞頓下來,孩子居然一點兒也沒給我折騰事兒。
入了東黎,楚炎即便再派人來抓我,也只能暗中派人了,人手有限,并且進了東黎,梅花谷的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接應我們了,安全上基本沒什么大問題了。
一路向北,越來越接近老爹的駐軍地,因著是在后方,暫時還是很太平的,趕到駐軍地的時候,老爹他們已經行進到薊城了。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八月初了。
最為兇險的頭三個月,我一點事兒都沒有,可沒想到胎相穩固之后,我居然還是害喜了,吐得死去活來,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進城的時候,我已經吐得直不起來腰了,再也沒力氣騎馬了,癱軟在馬車里,半死不活,仿佛隨時都能過去了似的。
這些天我一直都是騎馬的,不進馬車,夜宿的時候,也不與瓊姿同房。有幾次視線交匯的時候,我看到她眼里有關切和擔憂,淡淡的,瞬間又被憤怒取代了。
我無可奈何,這個疙瘩現在已經成了死結,不到孩子生下來那一刻,是無法消除的,即便如今她對我還殘存著那么幾絲情誼,也架不住給她哥戴綠帽子這樣的深仇大恨。
一路吐到下車,我還沒能緩過來。馬車停在了官衙門口,夜雪扶著我下車,小心翼翼地攙著我,分擔了我半邊身子的重量。
官衙前,只有寥寥幾個士兵守著,沒有人來接我。
我心里一涼,前方的局勢豈止是不容樂觀啊!簡直是慘不忍睹!
進了官衙,招來大夫診治一番,開方服藥,折騰到天色將晚,老爹還是沒回來。我倦得很,實在撐不住了,徑自回房睡覺。
底下人告訴我,黎錚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跟老爹商討收復皇權、重回金麟的事情。
我瘋狂地想見他,可我卻不知道該怎么樣去見他。我甚至不知道,他還愿不愿意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