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晚上不如城市安靜,也不如城市喧囂,它的安靜與吵鬧總是在一起的,很和諧,但是作爲城市人長大的陳曉珂,顯然無法適應這裡的環境。五月末,蛙鳴聲已經開始響徹田野了,陳曉珂躺在簡陋的木板牀上,聽著外頭的蛙鳴聲,沒有睡意。陌生,這裡有的都是陌生,無論是經年的變遷,還是自我的成長,都讓陳曉珂覺得這裡陌生,她甚至有種找錯地方的錯覺。
同樣無眠的還有沈淵圭,他坐在牀上,光著腳丫晃盪,明明是一個成人的身體,卻做著孩童般的事情。牆面有些潮溼,地面上也是,甚至隱隱有些黴味兒,可沈淵圭毫不在意,他只是開口哼起歌來:“躲貓貓拿耗耗,老貓不家,耗子出來鑽泥巴…………七八九……拖你上山喂老虎…………”隨著他的歌聲,牆面滲出了小水珠,一點一點,一滴一滴,地上也出現了腳印,一步一步。
沈淵圭看著與他近在咫尺的怪異景象,只是冷冷地笑了一聲,隨後衝著空無一人的地方說道:“你一直纏著她,所以她的運道比別人低,我一直在找這樣的人,幫助我離開那裡。”腳印停下,沒有聲響,沒有回答,只聽見沈淵圭又似自言自語般開口:“我是千萬怨念所生,而你不過是一縷執念。”他的聲音變得沉冷,陰寒的警告,響在只有他一個人的屋子,屏蔽起了外頭的蛙鳴聲。腳印開始退去,牆上的水珠也消失不見,沈淵圭帶著勝利者的笑容,看著無風而開的門。
蛙鳴聲消失在耳邊,陳曉珂很是疑惑,但是突如其來的睏意席捲,令她陷入了夢境,真正熟悉的夢境。小時候的清明,婆婆納與醡漿草開遍的山野,新墳舊墳,柳絛素稿,只有孩子們纔不懂死亡的含義,只知道這是去那個山頭唯一的機會,一年一次。農村人說是講究,可也不講究,三四歲的孩子,照樣是帶到墳地裡頭的,據說小小就是被祟到了,所以身體一直好不起來。
清明吊子隨風揚開,像是招魂幡,只差那些個符。小小和毛毛畫過,照著那些辦事人家的畫過,小小身子不好,都是毛毛挨的罵,遭的打,小小每回淚汪汪地看毛毛的時候,毛毛總是沒心沒肺地,衝她齜起牙,誇張地表現自己的疼痛。毛毛的爺爺說過,小小比毛毛有大家閨秀的樣子,每回子給來看毛毛的她媽媽聽見了,總是要嘟囔幾句,怨是老頭教得不好,每回子毛毛媽媽這麼說的時候,老爺子總是緘默著不說話,回頭去幹活兒。老爺子知道毛毛有離開他的那天,他只想把他知道的都告訴毛毛,教她長大了,不受人欺負。
小小和毛毛不光是畫過符,還學人家,在地上刨個坑,拿個石頭什麼的放進去,然後埋起來,找個小木板子插著,再拿個麥稈子,上頭纏些碎布頭,還用小石子作是祭品,必須得有塊看上去圓一些的,外公說過,那是給土地公公的鴨蛋,祭拜完了,就是金元寶了。毛毛問過外公金元寶是什麼,她外公告訴她,可以治百病,清明過後,毛毛會把外公給自己的金元寶藏起來,等小小來了,就拿給她吃。小小很乖很聽話,尤其是毛毛的,所以即使鴨蛋很鹹,她也努力嚥下去了,之後免不了是幾天咳嗽。兩年,吃了兩次,小小的病還是一樣,毛毛想或許大人們說的是真的,小小不是得病了,是被祟了。
兩年過後呢?兩年過後,毛毛也還是給小小留了鴨蛋,但是這年她沒有見到小小,她出門往小小家走。毛毛去過小小的家很多次,就和小小來她家一樣,但是這次的路很長,很迷濛,前邊兒都看不見著路。她記得外公說過,碰到這種事情,就跪下來衝地上磕個頭,就能過去了,於是毛毛就這麼做了。
她見到了小小媽媽,小小的媽媽說小小最近又在發病了,不能和她玩了,所以毛毛只是看了小小一眼就走了。毛毛看見的小小蒙在被子裡,毛毛不知道,小小身上都是被柳條打出來的痕跡,那是小小的媽媽找的偏方兒,說是能治小小的病。柳條抽得皮肉緊繃著的疼,小小嗚咽著出聲,小小媽媽也是心裡捨不得,可一想到別人說如果聽見孩子哭,就是邪祟在作怪,教你停下,它好繼續在你孩子身上作祟,不能心軟。對!不能心軟,小小的媽媽想著爲孩子好,一次次都使足了力氣,聽著小小越來越響的哭聲,眼裡也是淚水滿滿。
孩子的哭聲驚擾了周圍的鄰居,當他們衝進來的時候,小小已經沒有多大力氣哭喊了,異常安靜下來,只有幾不可聞的輕呼。小小被送進了當地的衛生所,有人找了警察,在警局時,因小小的媽媽有悔過,故只拘留了五日,但是從此後,小小就再也不與她親近了。
陳曉珂在六點的時候準時醒來,她思索著昨夜的夢,那個夢喚回了很久以前的記憶,但也喚醒了懷疑的心。之前的夢裡,在自己離開村子的時候,小小和她媽媽明明手拉手站在一起的。那麼,到底那一邊纔是真實的夢呢?陳曉珂很努力地去想過去的事情,可,就像是她外公曾經說的,她陳曉珂,就是一個薄倖的人。
她暫時放下了回憶,撫著漲疼的太陽穴,伸了一個懶腰,這才發覺自己竟是渾身痠痛,這一夜竟是沒有換過姿勢嗎?她想著,走到旅行箱那裡,拿出漱口杯準備洗漱,她推開門,正巧看見沈淵圭也推開門,看樣子準備出去。沈淵圭對著她禮貌地一笑,問了聲早,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