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日,距離上一個噩夢過去了整整二十七天,所有的日子都異常平靜,陳曉珂仍舊在超市里做著收銀的工作,但是經理將她的班次調整成了夜班,從中午十二點開始,到晚上八點三十分。
四月二十七日,距離上一個噩夢過去了整整三十六天。晚上八點五十五分,陳曉珂走在回家的最后一段路上,沒有下雨的時候,泥土很干燥,但是今天有些濕滑,大概是又有人將洗衣水倒出來了,陳曉珂沒有理會,但就在這時,她聽見身后傳來聲響——嗤啦嗤啦,她一瞬間呆立住,她能感受到有人迫近的感覺,心跳聲變大,變快速,她不敢回頭,但還是鼓起勇氣回頭去看,卻見一個黑影竄過,驚得她眼角險些睜裂開。
她揮舞起自己手里的大包小包,等到完全沒有動靜了,她定睛一看,竟是只野貓。那只野貓瘦得皮包骨,下顎尖如錐,兩頰高起,眼中還發著綠色的光,幽幽的,像是鬼火。陳曉珂一陣氣惱下,扒起一塊石子就往野貓身上扔,但是被躲過去了,那貓兒跳到別人家的矮屋檐上,沖她威嚇地發出呼聲。
眼見著是打不中那只貓了,陳曉珂轉身就接著走。她走在濕滑的地上,感覺有些困頓,這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是她也記不清什么時候經歷過。她走了很久都沒有走到家,她漸漸覺得不對勁,她忽然想起老人家們說的鬼打墻,又趕緊想怎么破解,可是空空如也的大腦里只有些三姑六嬸的家長里短。她不停地往四周看,企圖找到出路,可是兩個方向的路通往的地方竟然一模一樣。
夜風凄冷地吹在身上,還有從墻縫里擠出來的風,帶著尖銳的呼聲吹在門面上,陳曉珂不停地用力拉扯身上的衣服向中間聚攏,但這并未驅散任何的寒冷。她感覺很冷,這里好像漸漸變黑了。天哪,她想,只希望這路燈可不要滅了!
“刺——啦”頭頂的那盞燈結束了光明的任務,現在,它成了所有黑暗和恐懼的根源。陳曉珂忍不住尖叫,她退到墻邊,靠著墻滑下去坐著,她環抱著自己的膝蓋,拿出身上所有的最尖銳的東西,瞪大眼睛,喘著粗氣。可是無論她怎么警戒著,什么都沒有發生,安靜,整條小路都很安靜,沒有聲息。
她已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了,但是她知道已經過了很久,如果硬要說的話,是她現在所在的世界的時間過了很久,至于這里是不是人間,人間的時間是否也過了很久,她就不知道了,這種可怕的想法她不敢想,生怕下一刻她的猜想就如那路燈一樣,變成現實。
“新娘子!新娘子!曉珂!咳咳——”一聲聲的呼喚從小路的另一頭傳過來,那聲音蒼老又熟悉,這一刻,陳曉珂幾乎要為神佛的仁慈下跪了。她站起身來,看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試探著踏出腳步。
“啪踏——啪踏——”來的腳步聲很重,重到差點把陳曉珂脆弱的神經踩碎,她又迅速地坐回地上,眼淚從無助的臉上滑落,她用力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她拼命向周圍的垃圾靠攏,企圖融合在里面?!芭咎ぁ咎ぁ蹦_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好似就在咫尺,陳曉珂緊緊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她甚至看見了她的丈夫,還有童年時的那個玩伴。
童年的玩伴,那得是多少年的事情了,都陳舊得可以放進防塵盒里作是觀賞的了。那時候陳曉珂還被人喊著乳名,叫毛毛,說是生出來的時候只有一點點大。她小時候是跟著外公的,她外公參軍的時候在北方,后來回了南方也不免帶點北方人的習氣,更何況軍人。陳曉珂打小就是照著男孩兒的方式養的,不嬌不慣,還得幫著大人干活計,賺些家用。
和她一起長大的孩子叫小小,大名就不知道了。小小從小就體弱,一個月要去看好幾次醫生,那時候醫院還不普及,只有衛生所,衛生所里有兩個女醫生,追求著白求恩精神來的。陳曉珂很喜歡小小這個妹妹,因為小小身體不好,所以像是打山楂,偷雞蛋這些子事兒都是陳曉珂做的。
前面也說了陳曉珂的外公是從軍的,那是一個紀律嚴明,每次看見陳曉珂滿身灰塵,就知道她一準兒就是去做什么壞事了,小的時候打屁股,到大了,就站到院子外頭站一個鐘頭。每次陳曉珂站在院子外頭的時候,小小總會去看她,就像小小在醫院的時候,陳曉珂也總會去看她。
最后的影像截止到自己被父母接走,那年的陳曉珂十二歲,小小十一歲。陳曉珂走的那天,小小跟在車子后頭跑,沒幾步就跑不動了,停下來咳嗽,然后小小的媽媽就拉著她走了。陳曉珂從車子后面的玻璃看,看見小小追著追著就追不動了,看著小小很痛苦地停下來咳嗽,看著小小被她媽媽拉走,看見小小嘴巴張得很大,在叫喊。
二十七年過去,小小在陳曉珂的回憶里,就只有“童年的玩伴”這個詞可以形容了,其他具體的印象就沒有了??删驮诮裉?,這個鬼打墻的晚上,陳曉珂在死亡的恐懼下,想起了過去的每個細節。
“曉珂?”一陣冷風呼地吹過,周圍的空氣仿佛從高壓泵里被釋放,一個蒼老帶著疑惑的聲音響起在陳曉珂耳邊,她滿滿睜開眼,看見老太半蹲著身子,疑惑地看著自己,還時不時咳嗽一聲。往常顯得極其煩躁的咳嗽聲,在今天卻變得溫馨,眼淚幾乎是禁不住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