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號遊輪負一層。
這裡幾乎是地上賭場的翻版。
一張張深綠色的賭桌向著內裡延伸,密集的人頭圍在周遭,喧囂噪聲在頭頂盤旋。
雖然副本已經進行到了第二天,但這裡的人數卻只多不少。
和總數相比啊,真正獲取進入負三層通行證的主播並不算多,負二層變成人體骰子的危險,以及其中的五倍槓桿已經足以將絕大多數人掏空殆盡,於是,到了第二天,很大一部分主播都改變了認知。
比起繼續深入,不如留在負一層更加明智。
最原始的賭場,已經足夠讓人傾家蕩產,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了。
陳澄散漫地靠著吧檯,手中握著一隻玻璃杯,手指上戴的幾枚金屬戒指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在距離他五米遠的位置,祁潛叉手抱臂,面無表情,一張本就陰戾的臉越顯陰沉。
隨著時間推移,陳澄臉上的神情越發不耐煩,他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酒杯“當”的一聲被放在了吧檯上,他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纔剛剛準備離開這裡,就只聽身後傳來了祁潛沒有情緒波動的聲音:
“你去哪?”
陳澄:“關你屁事。”
“確實不關我的事,”祁潛抱著胳膊,掀起眼皮,冷冷看著他,“但是那傢伙說的事你沒聽到嗎?”
陳澄扭頭看向祁潛,嘲諷地挑挑眉:
“怎麼,你就這麼喜歡當乖寶寶?”
“我建議你學習一下怎麼合作,”祁潛的眉頭抽搐了一下,緩緩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微笑:“還是說,這就是永晝的風格?多動癥?”
他們尖銳地盯著彼此,氣氛再次降至冰點。
“滴滴。”忽然,祁潛的手錶響了。
“到時間了,人沒回來。”陳澄諷刺地笑道,“怎麼樣,能走了嗎?”
“……”
祁潛面無表情地按掉了仍在滴滴作響的手錶,站起身來。
“閉嘴,找人。”
二人直播間:
“……”
“救命,我看直播這麼長時間,還真沒見過這麼沒默契又關係差的隊友。”
“啊啊啊,好窒息!”
“等等,所以只有我看雙口相聲看的津津有味嗎?”
雖然祁潛和陳澄兩看相厭,但兩人的實力和行動力都擺在那裡,大約找了沒多久,他們就在周圍人數最多的一張賭桌前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人頭攢動,緊緊圍繞在賭桌旁,稠密到幾乎擠不進去。
溫簡言坐在賭桌中央,氣勢突出,清晰分明。
青年在人羣簇擁之中大笑著,眼瞼微擡,本就偏淺的眼珠在燈光下呈現出濃稠的香檳色,像是某種魔性的旋渦,緊緊地抓著周遭所有人的心。
他毫無保留地釋放著自己的魅力,每丟下一枚籌碼,就會帶起一陣浪潮般的狂熱歡呼。
像是某種……
可怕的惡欲之花。
陳澄眉頭一皺,強迫自己將視線抽離:“不太對。”
“……”祁潛陰沉著臉,點了點頭。
即便對陳澄有百般不喜,但對這一結論,祁潛還是認可的。
這裡的氣氛太過詭異,空氣之中像是漂浮著某種令人發狂的物質,人們被它圍繞,將它吸入,在身體之中發酵,又散發蒸騰出來,最後將每一個人都都感染殆盡,形成一種羣體性的癲狂。
之前在地上的時候就是如此,而自從進入了地下,這種狀態像是被放大了百倍不止,即便是他們兩個這樣的意志力,在走入人羣之中的時候,都忍不住產生了加入到其中的想法,即便他們強迫自己重新清醒過來,回想起來也不由得感到後怕。
就在那一瞬間,他們是真的想“玩一把試試”的。
而溫簡言的存在讓這種情形越發惡化。
這張賭桌會成爲整個負一層中參與人數最多、圍觀人數也是最多的,不是沒有原因的。
無論他人對溫簡言的評價是好是壞,有一點是無可否認的——他是一個煽動情緒、玩弄人心的大師。
他善於成爲所有人注意力的焦點,也善於誘導其他人成爲自己的工具。
當他清醒的時候,他是堅強的中流砥柱,而當他混沌的時候,又是最危險的邪惡幫兇。
當溫簡言全情投入時,他起到的帶動作用是恐怖的,像是某種墮落的催化劑,足以將所有人的圍觀者都捲入到這場可怕的遊戲當中去。
祁潛和陳澄對視一眼,齊齊向前。
他們艱難地穿過狂歡中的人羣,一左一右按住溫簡言的肩膀。
溫簡言:“?”
他眨了下眼,似乎有些困惑。
但是,還沒有等他來得及做些什麼,就感到一陣大力將他狠狠往後拽去。
“嗚啊——”
溫簡言慘叫一聲,被毫不留情地揪下了椅子。
也不管他如何掙扎,就被這樣無情地拖離了人羣,然後被扔到了地上,他一臉茫然,急促地喘著氣,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清醒了嗎?”身後傳來陳澄的聲音。
他有些氣喘,似乎在剛剛那場搏鬥中消耗了不少的體力。
那種漩渦般的神情從溫簡言的眼底漸漸褪去,一點點消失了。
他晃了晃腦袋,似乎還有些不太清醒,衣領亂糟糟的,神情萎靡:
“唔……”
惡之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精神不振的溫簡言。
【誠信至上】直播間:
“啊啊啊,好可惜!主播剛剛真是好看的驚人!!”
“真的真的,我都被迷住了。”
“唉,多少有點可惜了,要是主播是個NPC、或者是副本之中的某個BOSS就好了,我還真想看看有沒有人能從他的手裡逃脫。”
“要我我跑都不跑好吧,媽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祁潛向著遠處的賭桌投去一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所以,你剛剛不讓我們參加,就是因爲這個?”
“差不多吧……”溫簡言的聲音依然有些有氣無力。
當所有人都還在幸運號遊輪正數層的時候,溫簡言就已經覺察到了賭場之中的怪異氛圍。
當時副本可都還沒開啓呢。
所以,在意識到負一層其實就是地上賭場的翻版、並且人數比昨天只多不少時,溫簡言就意識到了——這種狂熱很有可能不僅僅來源於賭場本身,同樣也源於副本的惡意加持。
在玩家坐上賭桌的那一剎那,就會成爲慾望的棋子,賭博的傀儡。
從這種意義上講……
這一層甚至可能比其他幾層都更可怕。
這是無法違抗的、來自SS級副本的壓制,除非你有相同等級的道具,否則是無法靠自己的意志力維持清醒的。
所以,溫簡言需要將祁潛和陳澄留在外面,他倆武力值都比他高,就算自己被蠱惑了,失去了理智,他們兩個也有能力將他拽出來——就像是現在這樣。
“太冒險了。”
祁潛有些不贊同地搖搖頭。
陳澄雖然沒說話,但從表情看,顯然對溫簡言的行爲也不是完全支持。
“……也不是沒有別的原因。”
溫簡言躺在地上,懶洋洋地瞥了他們兩人一眼,伸手打開了自己的口袋。
嘩啦啦。
各種各樣顏色的籌碼傾瀉下來,在地面上累積成一堆。
看著那數量龐大的籌碼,兩人都是一驚。
“花了我一個小時。”溫簡言維持著躺平的姿勢,向著兩人挑挑眉,笑得像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你們贏得到?”“……”
陳澄和祁潛都啞口無言。
在被操控的情況下上賭桌,還能贏得數目這麼恐怖的籌碼……他們確實辦不到。
這下他倆確實沒話講了。
“當然了,要是你們之中的任何一人被控制,我也不能保證能和另外一個人一起把他扯下賭桌……”溫簡言說。
“怎麼會?”陳澄掃了一眼祁潛,勾起嘴角,“簡單的很。”
祁潛眼神:“確實。”
他冷笑一聲:“不過會不會斷幾根肋骨就難說了。”
眼看兩人即將再吵起來,溫簡言急忙打岔:“好了,只後有的是你們大展身手的時候,現在——”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異變陡生。
“咚。”
“咚。”
“咚。”
很沉重、很規律的聲音。
像是有什麼十分可怕的存在正在一步步靠近。
溫簡言一怔。
這聲音……
他若有所感,扭頭向著身後看去。
一個身高兩米,體型龐大的人緩緩邁出電梯。
或者說……類人?
他的頭上戴著一個粗糙的麻布面具,前方眼睛的位置被掏出了兩個孔洞,其餘部位都被嚴嚴實實地遮蓋。
溫簡言的瞳孔一縮。
他忽然想到,自己曾在哪裡聽到過類似的腳步聲——那是在副本成型之前,他在海圖室內尋找線索,也正是在那裡,他發現了幸運號遊輪航線的秘密、以及異化爲副本的可能。
然而,在他準備繼續探究下去時,門外就傳來了這樣的腳步聲。
如果不是巫燭出現,他當時可能就會被發現了。
“那是什麼?
溫簡言記得,自己當時問過巫燭同樣的問題,而巫燭的回答是……他也不知道。
“收債人。”一旁,祁潛緩緩道。
溫簡言:“……什麼?”
祁潛:“也是,你進入負二層之後沒多久就去負三層了,怪不得沒看到。”
只見那頭戴麻布袋子的收債人緩緩走向其中一張賭桌,擡起手,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沉重的鐵質鎖鏈。
它掄起那條所鎖鏈,鎖鏈再空中“呼呼”晃動,在轉了幾圈之後,精準地落在了賭桌邊,一個臉色慘白,神情頹靡的主播身上。
“啊啊啊啊!”淒厲的慘叫聲響起。
溫簡言毫不懷疑,自己剛剛聽到了肩胛骨和鎖骨被折斷的刺耳“咔嚓”聲。
一旁,祁潛繼續說道:“當你的欠債積累到了一定的數值,並且無法還上的話,收債人就會出現。”
遠處,那場恐怖的酷刑仍在繼續。
“不,不要啊!!”被鐵鏈套中的人仍在淒厲地尖叫著,他艱難地揮動著兩隻手,試圖捉住身下的地毯,“我一定會還上錢的,一定!求求你了,不要,不要啊啊!”
但是,收債人卻好像沒聽到一樣,他轉過身,邁著沉重而規律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去,身後的鐵鏈叮噹作響,任憑被捆住的人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被拖走的命運。
但是,周圍的其他人卻對此熟視無睹,他們的視線仍舊黏在賭桌上,神情狂熱至極。
“叮。”電梯停下了。
收債人拖著他收到的債務,緩緩地走入其中,溫簡言甚至能夠聽到在它踏入電梯時,電梯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響。
“不,不,不不不——”
欠債人淒厲絕望的尖叫聲被電梯門隔絕,變得微弱,最後消失了。
長達足足半分鐘之後,溫簡言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他雖然早就知道,在副本之中欠債的代價十分恐怖,但是,當親眼目睹收債場面之時,他還是有被震驚到。
“他……他會被拖去哪裡?”
溫簡言問。
“不清楚。”祁潛聳聳肩。
他蹲下身,將溫簡言從地上拉了起來,“無論如何,這不是我們現在該思考的問題。”
兌換去往負三層的通行證,將他們手上的扭蛋幣花掉纔是當務之急。
“那硬幣的變化已經明顯到就連我都能覺察到了。”
祁潛掏出一枚硬幣,展示給溫簡言看。
本就血紅的顏色在燈光下顯得越發刺眼,像是下一秒就要流淌出粘稠的血液來。
伴隨著祁潛手指的微微轉動,似乎能夠看到裡面隱隱約約的影子。
“我想,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你說的對。”溫簡言定定神,點了點頭。在將地上的籌碼收攏起來之後,一行人徑直來到了櫃檯前。
“籌碼兌換。”
溫簡言說。
“您希望將籌碼兌換爲積分,還是其他物品呢?”侍者微笑著問道。
溫簡言:“其他物品。”
很快,三張通向負三層的單人通行證就被兌換到手了。
溫簡言甚至還略有盈餘。
在離開櫃檯之後,三人也不浪費時間,直接進入到了電梯之中。
伴隨著鉸鏈作響的聲音,電梯緩緩下沉。
伴隨著“叮”的一聲,電梯到達了負三層,三張通行證在他們的指尖燃燒殆盡。
電梯門敞開,熟悉的場景出現在了門外。
他們再一次來到了負三層。
侍者:“負三層到了,請您注意腳下。”
陳澄和祁潛正準備往外走,溫簡言卻突然毫無預兆地伸出手,死死地拉住了他們。
“?怎麼了?”
祁潛疑惑扭頭。
溫簡言:“等一下……有件事你們可能不知道。”
陳澄皺起眉頭:“什麼?”
“我之前成功離開負三層的方式,和你們兩個可能稍有不同……”溫簡言維持著低頭的姿勢,一隻手拽著一個人的胳膊,“那些扭蛋裡扭出來的鬼我一隻都沒有處理,而是持續扭蛋,直到抽到通向下一層樓的通行證,然後立刻離開這層樓才把它們擺脫了的。”
陳澄沒有經歷過,露出有些莫名其妙的神情。
但是,祁潛不一樣,他盯著溫簡言,心中忽然警鈴大作:“等等,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溫簡言這時才緩緩擡起頭,他的目光穿過敞開的電梯門,落在不遠處大廳的一角,然後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收了回來。
他看向面前兩人,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微笑:
“它倆好像還在。”
陳澄:“……”
祁潛:“………………”
溫簡言小心翼翼地鬆開手:“咳,你們大展身手的時候到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
“……………………”
“啊啊啊啊,怪不得你小子需要保鏢,你是真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