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 變故起
遠處琴音散去,又起了熱鬧的說笑聲。
任少容注意了一下那邊,目光重新落在那風上亭中。他和她同為素色錦衣并肩而立,身體之間的縫隙因為距離遙遠而顯得格外地少,仿佛緊緊地挨著一般。
任少容很想問韓麗娘剛剛從亭子上下來的時候宋景軒說了什么,這也是她下意識叫住韓麗娘的原因……但東拉西扯地同韓麗娘說了些話后,她卻發覺自己問不出口了。
算了吧。
韓麗娘都懂的取舍,難道自己做下的決定就要反復么?
“麗娘,那邊是不是茶梅?開的真漂亮,我們過去瞧瞧。”任少容更往園中走去,走到了一個就算她回頭尋找,也瞧不清風上亭的地方去了。
風上亭。
深秋之時,就算是陽光晴好的日子,也難免有些風。涼風從借著假山的堆疊之勢盤旋而起,涼意便吹動了發絲,翻飛了裙袂。
兩個人似乎都不知道說什么,便一同沉默著,注視著那邊貴人所在的熱鬧。
許久,宋景軒開口道:“聽說,耿貴妃有羞辱于你。”
花襲人似乎無所謂的微笑道:“算不上羞辱吧。她說的都是實情,只是有些形容詞用的有些不夠恰當。我本以為,如她那般地位高高在上的尊貴女子,不敢心思如何,都不會口出惡言有失身份的……結果卻發覺,并非總是如此。我的判斷出了錯誤。”
“看來,是有人覺得,她們比孟家高出一等,孟家的遭遇,她們不會攤上。”宋景軒眼中閃出一道鋒芒。宛若一根細小尖銳的冰針一般,七彩的光芒在陽光下一閃而過,消融了蹤跡。
耿家已經不是從前的耿家……耿貴妃難道是人在深宮待久了,就看不到外面的形勢了?
宋景軒覺得,很有必要讓她清醒一下了。
花襲人微微一笑,道:“或許吧。不過,我卻是覺得。貴妃娘娘大約是受多了刺激。腦子有些不太清楚了吧。”
“哦?”宋景軒轉頭看了花襲人一眼,雙目中露出一絲詫異和興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次望向貴人方向時候,隱隱有了期待。
似乎,自從太子過來之后,耿貴妃一直都再沒有開口了。而她的神態。也似乎不像是收斂,而是仿佛并不關注眼前。而是在忍耐著什么。
這一次出來見禮的,是耿家的兩位妙齡閨秀。也是之前在賞荷會上出現過的,耿四小姐和矮她一輩的耿小娘子。兩人并未展示什么才藝,但姑侄二人往那里一站。盈盈行禮之間,便就是一副足以讓人賞心悅目的畫卷了。
實話說,耿四小姐雖然是庶出的。但容貌在耿家的閨秀中卻是一等一的,難得是養在世子夫人身邊。氣質也不差,如今特意打扮起來,一身玫紅,妝容精致,竟然有一種格外美艷的風情。
耿小娘子站在她身邊,年紀小面容稚嫩,雖然不怯,生的也很美,但卻仿佛是一個未長大的小女孩站在一個窈窕的美人身邊一樣,成了陪襯。
“小女耿氏卓妍,問太后娘娘安,太子殿下、各位娘娘大安。”
“這是你家的四丫頭?”太后道:“生的倒是標致。”
不待定國公世子夫人回話,清和郡主微笑道:“太后您看,這個四丫頭,是不是很面善?”清和郡主看了一眼耿貴妃,笑道:“啊,清和想起來了……當年貴妃娘娘初見皇上之時,就是這樣一身玫紅,神采飛揚,得了皇上另眼相看呢。”
“時間過得真快,這一眨眼的,二十多年都過去了。”清和郡主唏噓感慨:“難為卓妍眉眼也像貴妃,今日一見她,幾乎就讓清和覺得是回到昨日了。”
太后娘娘仔細端詳著耿卓妍,見她眉眼之間的確有幾分耿貴妃的影子,便笑呵呵地轉頭對耿貴妃道:“你這侄女兒,生的的確像你。怎么從前不見帶她入宮走動?”
定國公世子神色微微一變,尚未開口解釋,便聽清和郡主笑道:“大約是因為定了親,不便在外走動了吧。是不是?”
清和郡主略微揚起了眉。
耿家如今失勢,耿家女兒入宮就再不是同從前一般順遂如意,輕易就能身居高位。那么,這樣艱難的情形下,送進來的女兒必須是要能擔當大任的。
耿家不是不想讓嫡女入宮。但耿家嬌養的女兒,如耿六小姐,又怎么適應宮中爭寵奪愛的生活?像孟家傾力培養出來的孟如嫣那樣的,畢竟是少數!
而耿四小姐耿卓妍,身為庶女,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多年,其心性本事必然比幾位嫡女更強一些。再者,耿家現在國公府的名頭尚未摘下,若是送個嫡女入宮,論出身,給她的封號就不能差了……這讓原本處于對立一方的太子和太子妃怎么會樂意?
不如送個庶女,不那么顯眼,老老實實地準備多熬幾年。
又則,這準備入宮的閨秀如孟如嫣者,氣質或溫婉或可人各有不一,但卻鮮少有風情艷麗之人。耿卓妍若是能順利入宮,將來她這種風情,必然能得大便宜。
就像耿貴妃當年,寵愛從來不衰。
清和郡主知道耿家世子夫人打了這一手好算盤,又怎么會讓她如意?就算太子妃不是自己親女兒,關系利益得失,清和郡主也不想讓她如意了!
果然。
太后一聽微愣,道:“已經定親了?許的是哪家的兒郎?”
神色間就有了一些不悅。
今日誰都知道,光鮮亮麗特意打扮了往前湊上來見禮的,什么心思,都是心照不宣的。如今定國公府耿家將一個已經訂親的女兒推出來,這是什么意思?
定國公世子夫人當即咬牙暗恨,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她正要斟酌著回答,卻見耿卓妍已經盈盈跪倒在地,美目中微微含淚,又要強地微揚了細長優美如白瓷一般的脖子,道:“回稟太后娘娘,或是因為卓妍容顏丑陋,竟然遭到男方退親……”
“哦?”太后娘娘驚訝了,道:“是哪家的?”
她自然不會以為,退親會真的是因為容貌問題。
“是御史蔣家。前些日子國公爺病倒,蔣家便……”世子夫人忙低聲回稟一句,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國公爺病倒的時候,就是那件事之后了。
這蔣家,是怕遭到寧王之事的牽連清算了?
太后心中明了,之前生起的那一點慍怒就消失不見,看耿卓妍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憐惜。
清和郡主笑容微淡,道:“原來是蔣家。姐姐也莫要氣惱,蔣家文人出身,又身為御史,總是自詡正直氣節什么的,這京城誰人不知道這樣的人家有多討厭。卓妍侄女兒沒有嫁進去,說不得更是好事。”
這話聽著像是解釋勸解,卻另外藏著一番毒——
清和郡主這是在提醒太子娘娘千萬別忘了,耿家是曾同太子對立陣營,更是犯過謀反之罪的!若是讓耿氏女進宮,萬一又是一個薛氏德妃呢?!
這閨秀中的美人兒多了去了,不必非要一個耿卓妍!
“您說是不是,貴妃娘娘?”清和郡主含笑問道。
坐了這么久,清和郡主也大約看出了耿貴妃有些不對勁兒。之前耿貴妃她神色恍惚不愿出言也就罷了,此時輪到自己的侄女兒被刁難,她怎么也是一言不發的?
有古怪。
清和郡主言語輕松地一問,卻不曾想,耿貴妃聽到她說話后,猛然站了起來。她站的那么急起身的那么用力,以至于差點兒就栽倒了!
但到底沒有栽倒。
只見她紅著雙目,厭惡地瞪著清和郡主道:“清和,你也夠了!你這一臉偽善的樣子,做給你那個卑賤的庶女看也就夠了!在這里如此,也不覺得惡心!”
清和冷了臉,也慢慢站起身,淡淡地道:“敢問娘娘,我清和那里偽善了?娘娘身份尊貴,說話之前可要三思!”
耿貴妃聽清和郡主這么說,當即哈哈大笑,笑的彎了腰,眼淚也擠出了幾滴,指著自己的心口,反問道:“我身份尊貴?如今我耿貴妃還身份尊貴?誰還當我這個貴妃身份尊貴!”
“都不過是假惺惺罷了!”耿貴妃說著話,突然將頭上佩戴的一支展翅鳳簪拔下來狠狠丟在地上,道:“我的兒子身為長子,打從十五的時候就上陣殺敵,他堂堂一個皇子,身上卻被賊人留下兩道刀疤一處箭痕!”
“他在上陣殺敵的時候,請問靖王你在做什么?”耿貴妃轉向太子,口稱太子舊時封號,長長的手指甲上突著鮮艷的蔻丹,指向一直愜意品茗的太子殿下,恨道:“靖王你在撈銀子養戲子玩女人!”
“我兒為大梁浴血奮戰立下大功,我兒分明是文武雙全上馬能領站下馬能治國,卻敗在了靖王你一個只會撈銀子投機取巧的豎子手中!”
“憑什么!”
“薛士信誣陷了南順侯一門,發生在二十年前,我兒尚在襁褓,如今卻要承受重責,何其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