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湖中香榭
王府規制頗大,內有一方碧湖。
此時,碧湖之上,接天蓮葉田田,荷香氤氳如同薄霧,布滿了整個湖面。
晚霞漫天,美不勝收。
紅香榭名為榭,其實卻是一艘通體漆紅描金的座舟。此舟形狀并非如尋常舟船一般為狹長形,而是圓潤如橢圓金瓜,肚大而寬,仿佛漂浮于水面之上的一方小島。
自然,如此舟船,絕不容易移動行駛。
靖王雅趣,打造此異形怪舟,卻只為在碧湖之上賞花飲酒,飄飄蕩蕩,十分瀟灑風雅。平日上來,自然都有真正的小舟相送。
此時,不止奢華富貴的紅香榭中,靖王放浪形骸,毫無形象地半臥在背靠之上,一杯接一杯地將那清澈美酒倒入口中。他倒的不羈狂放,近乎小半美酒從他那彷如刀刻一般的唇邊下巴上灑落下來,澆在他敞開的胸膛之上,滑入那緋紅色的錦衣之中,落下一片片讓人遐想的深色。
在他對面,宋景軒正襟而坐,美人面容平靜,容色絕絕,鳳眼微瞇,目光落在那漫漫荷葉蓮花之上,心神顯然已經不知飄到了何處。
王妃才回大將軍府小住,靖王便將心頭所愛軒公子接近了王府。
一時之間,盛京百姓投注在這金碧輝煌的府邸上的目光之中,各種眼神,意味深長,興奮莫名。
“軒啊,你說,老頭子過壽,我送什么好呢?”靖王停下飲酒,聽遠處有樂女吹奏的絲竹之音,感慨道:“這天下奇珍,可都在老頭子的寶庫之中了……我到哪再找一份誠心誠意的禮物呢?”
總是以黃金寶樹什么,太俗氣。好像他靖王府就只剩下了錢似的。而上次千秋節那盆橘樹,實在讓他嘗到了“誠心誠意”的好處。
想到此,他又想起那個看似天真實則大膽又狡黠的丫頭,眼中勾出一抹興趣。問宋景軒道:“聽說她買下了你的暗香來……如今已經扭虧為盈了?”
宋景軒撇了他一眼,知曉了他的心思,淡淡地道:“上次已經有了一株橘樹奪了頭籌,這次你總不能再搬來一盆。除非是真正的芝蘭玉樹。否則,堂堂靖王,不會惹人笑話?!?
靖王嘟囔一聲,將那瓊漿美酒倒入口中,灑然笑道:“本王惹人笑話之處多了去了,又何懼人言?!彼€是想說那個小丫頭,嘆道:“像她那樣的小丫頭真不多見……那韓家,呵,居然只肯讓韓清元一人登門拜見,真是……嘖?!?
明明是那小丫頭之功。韓家居然從不讓那小丫頭出面……這真讓靖王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韓清元上門,最多也不過是見到羅幕僚而已,但若是小丫頭來了,王妃怎么也要見她一面。
救命之恩,花襲人完全有資格成為王妃的座上賓。
但韓家卻只讓韓清元出面。從不主動提起花襲人的任何事,這讓靖王不知道說韓家精明呢,還是愚蠢——
或許韓家認為不提花襲人便不是要恩,從此以靖王門下之人相投,便能在王府這邊落的一個懂進退的形象?而讓花襲人出面,便總是提醒靖王要報恩,從而引起靖王不喜厭惡?
對此。靖王真的別無話說,只想呵呵幾聲。
宋景軒眼眸微動,道:“不是親生女兒,怎好讓她出頭?!?
“景軒你這‘出頭’一詞,一語雙關,用的極好啊。”靖王感慨道。
出頭??蔀榱泐^露面,又可為出人頭地。
宋景軒淡淡地道:“你太無聊了。”
一個風頭正盛的皇子,居然進行著這樣沒有意義的談話。按理說,他不是該關注皇宮大內,口稱朝廷大事么?
宋景軒這么說。靖王居然很隨意地點頭,承認道:“是啊,我可不是很無聊?老頭子最近身體咳血又止住了,精神頭又回來了,我那兩個好哥哥就溫良孝順好比那二十四孝里的孝子似的,滿朝的土雞瓦狗都乖得跟什么似的……風平浪靜,連王妃那娘們都回娘家去了……你說我無聊不無聊?”
靖王吐完這些話后,再次睨向宋景軒,突然驚奇地道:“本王突然發現你貌似沒有回答本王一句關于那小丫頭和暗香來的話……唔,這個情況,不太對……”靖王一雙眼睛別有興致地在宋景軒身上不斷掃視著。
宋景軒理都不理他,自顧自地望向窗外。
“無趣?!本竿踵止镜馈?
夏日清風從湖面上拂過,蕩起陣陣馥郁的蓮花香去。樂音若有似無。半臥于這香榭舟之上,當真是浮生偷得半日閑,悠閑愜意,不過如此。
侍立的小廝童子不敢言語。
宋景和不說話,靖王耐不住寂靜,總要找話:“要不,問問那小娘子可還有別的奇珍花草?我瞧她機靈古怪,說不定有別的好想法也不一定。”
“咱們兩個既然都欠了她的命,也不介意就多欠一些?!本竿跽f這話的時候,當真是十分的認真,毫不覺得羞赧。
宋景軒問道:“王爺,敢問你當初說替她找尋家人出身……三個月已經過去,不知王爺所獲如何?”
靖王臉上有些不爽快,搖頭道:“蒲城縣百里,沒有找到線索。本王已經下令,讓人擴大范圍,查三百里地?!?
靖王府產業遍及大梁,消息人手自然也幾乎觸及了大梁各個角落。世人少在玉佩上雕花刻字,那么一塊玉牌已經是十分明顯的線索,他本以為自己命令一下,很快就能有消息……沒想到三個月的搜尋,竟然一無所獲。
“倒是那韓家,本王的人有了幾分線索?!本竿蹀D而說道。
宋景軒飲下一盞清水,漠然道:“我不關心什么韓家。縱使他韓家祖上出過王侯,又能如何!”
他初見之下就不喜那韓家人。自然不想關心韓家之事。
若非救命之恩必然需要表示,而他不想將那小娘子曝露在人前以防引來禍端……他才不愿意同意給韓清元以優待。
靖王灑然一笑。
于他來說,給韓清元一個前程,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根本不必多費心思。
這個時候,守在香榭外的小廝過來回稟,道:“王爺。公子,羅先生求見。”
“哦?”靖王眉頭一挑,慵懶地道:“讓他進來。”
沒一會兒,外面傳來一陣清晰的劃水聲。一個人踏上了香榭舟,正是羅幕僚緊緊地抱著一卷東西,過來朝二人行禮。
“老羅啊,你最好真有重要的消息報給本王。”靖王倒了一杯酒,口中道:“不然,打擾了本王和軒公子難得的相聚時光,別怪本王將你丟進湖里洗洗腦子?!?
說的就像他此時正和宋景軒多旖旎香艷似的。
羅仲達腦門青筋跳了跳,眼角余光偷瞧一眼宋景和,見宋景和風姿如玉不動如山,心中對他再生敬佩之意。而后正了正神色,將那綢布卷往前呈了呈,見靖王和宋景軒二人之間的桌面上灑滿了美酒,潺潺幾乎成了小溪,怎么也不敢將手中之物往那桌面上放下去。只能低頭道:“回王爺,剛剛韓清元前來拜見王爺,給王爺送了韓家的心意?!?
“就這事兒?”靖王撇了一眼他手中之物,慵懶地嘆息道:“老羅啊,本王記得你好像不會水,是只旱鴨子?”
這就是對羅仲達為這種小事來煩他而不滿了。
碧湖的水不算特別深,但此時香榭正在湖中心漂浮。若是從此處被丟下去,以羅仲達那不算高大的體型,只怕很快就會沉底兒了。
羅仲達額頭冒出一陣冷汗,不敢再賣關子,忙道:“請王爺看看這份心意再踢屬下不遲?!?
桌面上無法放,羅仲達讓同喜和碎玉過來各執一方。將那綢布解開,當先展開了那副簡圖,對靖王請示道:“王爺請看,若以此圖制成屏風,以賀萬壽之用。是不是十分有心?”
靖王眼睛瞇了瞇,招手道:“你拿近些?!?
他瞇著眼觀看了一會兒,微一頷首,問道:“這是韓家人送來的?倒是有些意思?!?
羅仲達可是知道自己這位主子,說踢他下湖,就會一定踢他下湖,看著他灌半肚子水,才肯讓人撈他的。如果他不能讓王爺滿意的話。
此時,見靖王頷首,羅仲達心底一松,又道:“王爺再看看這繡圖,頗見功底啊?!?
有些圖案,以丹青出現,會顯得低俗,不等風雅之堂;而若是由那千針萬線制成繡圖,則立即能彰顯尊貴,高端大氣起來。
此時,這福祿壽圖,便是此中情形的代表。
因而,當羅仲達將那主體繡圖展示給靖王和宋景軒看時,兩人立即便被吸引,仔細看了好一會兒。半晌,宋景軒才挑眉道:“這繡功,怕不輸于尚衣局的繡娘了。”
靖王問道:“你是說,這是韓清元母親的作品?”
羅仲達點點頭,道:“韓清元是這般說的。想來,他不敢向王爺撒謊。”
“他家既然來給本王送禮,為何送了半成品?”靖王挑眉問道。
羅仲達回道:“據韓清元說,是因為韓家經濟窘迫,又兼難以尋到貴重木料和手法高深的雕工大師,只好厚顏送了半成品。”
“的確厚顏?!本竿躅h首道:“本王瞧著這繡工不錯……他家中既然窘迫,本王便作價買了這副繡圖吧?!本竿跸肓讼?,轉頭問宋景軒:“景軒,你說三千兩銀子可夠?”
“不少了。”宋景軒美人如玉面無表情。頓了頓,他又道:“韓家沒有銀子,他們難道沒有向家中的養女伸手要銀子?”
羅仲達遲疑一下,道:“這個,屬下沒有細問。不過,屬下倒是覺得,韓家有意送來這半成品,以期能讓王爺看中,制成成品,作為壽禮,送到御前去。若是這屏風得了贊譽,王爺自然不會忘記他們這一番心意?!?
韓家人也真是好機敏的心思,居然能揣摩到王爺欲準壽禮的心思。也不知道提起這個主意的,是韓家的哪位。韓清元?不像。他還是一個見識稍淺未經打磨的普通人。韓母?那位婦人出身像是不凡……
羅仲達心中一下子想了許多。
“唔?!本竿趼勓?,再次看了這屏風一眼,道:“正好王妃正在為老頭子的壽禮發愁……這屏風就當是她制成的吧?!?
靖王三言兩語之間,就定下了此事,揮手有些不耐煩地道:“老羅,趕緊去做事去!別在這里了爺的眼,擾了爺的興致!”
“是,王爺,屬下告退。”羅仲達很識趣,麻利地收好了繡圖和簡圖,退出了香榭,上了小船,破開滿湖的荷花,離開了。
香榭之內,靖王好奇地打量宋景軒,道:“軒美人啊,你剛剛為何問起那樣的話?恩,韓家婦人既然已經畫出了那種簡圖,顯然是準備制成成品……”
“她沒銀子了?!彼尉败幍皖^看向手中的茶盞,里面有半盞清水,正左右微晃。
靖王聞言恍然大悟,道:“我以為你哪來的那筆錢呢……”
此前幾日,宋景軒那位世子父親宋名祈,看見西域胡人在賣一對兒通體藍色、油亮雄武的金剛鸚鵡,便大為欣喜,一定要買下來。奈何那西域胡人不肯輕易想讓,宋名祈便就在大街之上,一口氣將價格開到了五千兩銀子,終于捧了愛鳥回府。
至于那位胡人行商,想都不用想,宋名祈便理所當然地打發他來找宋景軒。
靖王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后,哈哈幸災樂禍地笑了一陣,又讓人關注,聽說那胡人沒用幾日真的拿到了那五千兩銀子,還在好奇什么時候宋景軒已經能有如此大手筆了……
沒想到,他原來是像那位小娘子開口借銀子。
這讓靖王十分好奇又不解。
“軒軒啊,本王一直不明白,你怎么就死硬死硬的,從來不肯向本王借銀子呢?外面人都說本王萬分寵愛于你……你這樣的行徑,可太跟本王見外了啊。于傳言不符嘛,多不好,是不是?”靖王倒了一口酒,一雙桃花招人目已經醉意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