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三年的中秋與往年一樣熱鬧非凡,但除此之外并沒有什么特別,市里坊間傳的沸沸揚揚的封后大典也未曾出現,很多人都說是因為圣上沒有選中滿意的郎君做皇后,故此拖延,還有的說是圣上選中的人太后不滿意,太國公也不滿意,兩相不讓,由此作罷。不過好在宮城里邊總算有幾位嘉郎進了品階,也能讓做父親的稍安一些了。
中秋之后,宮城逐漸趨于寧靜,新晉的七品郎御吳意拂最近心情不大暢快,自打進宮到現在,圣上都沒寵幸過他。本來也是有那么一回,他懷著一顆激動的心去玉宸宮侍寢,可到了最后也就只瞧見個陛下的影子,讓他著實壓抑了幾天。好在一同新晉的幾個貴人跟他的情況也差不多,除了那個番人,陛下似乎再也沒寵幸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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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父,你說陛下怎么忙成這樣?好歹讓我們見見都不成?既如此,召我們入宮做什么?”吳氏現在不僅僅是同情自己,同時也捎帶地憐憫了一下同時進宮的幾位兄弟。
“我前兒聽仙居殿的內侍說,容華大人,就是那個番國王子,叫什么休了再賣還是賣了再休的,前些日子不也給召去侍寢么?結果脫了衣服,滿身的毛….壞了陛下的興致…結果就….連帶著不愿意召別的大人…..”
“……”吳氏當場給噎了一下,再說話時,情緒上隱約有了不快, “怎么會有這種事情?叫下面的人嘴巴都緊著點,別到處胡沁。我記得容華大人是叫瑪修麥……”
吳氏當然記得他了,所有進宮的貴人里,只有他一個人拿到的是陛下親手做的香囊,雖然那東西做的確實不怎么樣。
保父臉上訕訕的,“其實……陛下是挺忙的,連今年上林苑的狩獵都取消了。說是北邊兒戰事吃緊,幾個關口攻不下來,陛下自己都想披掛上陣,御駕親征…,可是太后太國公都堵著不讓去呢…”
吳氏體會不到戰爭的激烈,京都乃至整個大燕國給他的印象不外乎繁華榮盛,一派歌舞升平的氣象,打仗么…..離他太遠了。
“燕國這么強大,還有拿不下來的地方?”吳氏頓了一下道,“……要是哪一天,陛下要真的是御駕親征,我…我一定要跟著去的…”
“我的好郎君哎…..那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再說,陛下也不可能去啊?!北8竿跏嫌行╊^疼,他是看著吳家郎君長大的,陪著進了宮,眼下又是這樣的狀況,少不得四處打聽,以確保現世安穩。
“我可不是…..說說而已,別人我不知道,我是真心愛慕陛下,為她死我也愿意…..”吳氏一提起圣上,墨玉般的眼眸總能閃現出別樣的神采來。
保父嘆了口氣,在宮城里邊談愛情,真是如履薄冰…….
主仆二人先聊了幾句,吳氏便打算再去文畫院逛逛,他自幼習畫,家中還專門請了名師指教,到如今也是小有所成。而宮里恰好有這樣一個去處,那里收藏了許多名家的作品,倒是頗對他的胃口。
收拾了一下,才要出門,不妨內侍品書躬身喚他:“大人留步,且聽小人一言?!?
“陛下在御苑東園里養了一只小鹿,是去年秋獵時撿回來的,一直悉心照料,隔些時日總會去看一回,….天氣這樣好,…….大人不妨去御苑走走?”品書小心答道,他是個機靈的,主人若是發達了,肯定少不了他的好處。
“……也好,天氣不錯,咱們去散散步吧?!眳鞘仙陨运妓鳎睦锉阌辛诵┰S期待。
難得的好天氣,秋風送爽,滿園五彩繽紛,品書帶著兩個小宮人跟在吳氏后面慢慢走著。不多時,便看見前方有梅花鹿一只,正歡快地咀嚼一旁的葉子。
“就是那只了,這家伙膽小易驚,有生人靠近,它就會跑開……”品書正準備敞開了好好說論一番,不妨一顆小彈丸蹦到頭上,“哎呀”一聲,額頭破皮,連血都流出來了,直教品書疼痛不已。
“真是好侍兒,你就這樣挑唆你家大人?”一個錦衣華服、粉妝玉琢的小郎君,坐在前方一棵合抱粗的大樹上,拿著彈弓,晃蕩著雙腿,哈哈大笑。
“你是何人?膽敢如此放肆!”當著他的面傷他的侍從,吳氏難免動怒。
“你管我是誰?御苑這么大,你跑來這里做什么?你倒是說說,怎么如今人人都往這里跑?難不成是這園子里養了一頭什么會飛的仙鹿么?”
“……”吳氏一時語塞,面上不由得有些發紅。
“哥哥莫不是生氣了?嘻嘻…..”小郎君笑嘻嘻地,又道,“那鹿有什么好看的?不如一起去打馬球?”
“你….會打馬球?”吳氏淡淡問道,他已料定這小郎敢在御苑里頭撒野,必是大有來頭的人,遂放緩了態度,不再對他出言呵斥。
“不會,…陛下嫌我年紀小,不讓我打…”小郎噘著嘴嚷嚷了一句,那眼中的神采也有些暗淡了,“其實打得最好的是潘家哥哥,可惜他不在宮里。崔哥哥也打得很好,可他向著陛下,也不肯教我……你會教我嗎?”
“潘哥哥?……崔哥哥?”吳氏心里思量了一下,潘毓自然是如雷貫耳的,至于崔氏,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郎御崔宗之,那個有著好酒量,為人開朗,充滿朝氣的俊秀郎君。
吳氏倒是會打馬球,但并不擅長,不過是之前聽說圣上好這個,臨時練練而已?!拔掖虻每刹缓谩?.再說….”
“你若肯教我,我保證你今天就能見到陛下!”小郎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了一番。
“…….”
“不信?我可是延平郡君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延平郡君?先帝同父兄弟昌平大君的心頭寶,如今住在宮里頭仗著皇帝表姐耀武揚威的小郎,怪不得….
……..都這么說了,他還有什么理由拒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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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球場設在大明殿前,球場寬闊,四周矮墻圍繞,殿前插滿錦旗,鼓樂齊備,護衛守門一應俱全,吳氏和延平郡君到場時,正好趕上兩撥人馬分別穿著藍衣和綠衣,手執球仗,疾馳如風,在場內廝殺。
“哇!”延平一蹦子跳的三尺高,“我也要參加!我也要去!”
吳氏扶額,他的水平其實根本無法上場….
延平郡君哪里曉得這些,指使人前去叫兩隊歇息,順便將藍衣的兩人換下來,好叫他和吳氏上場。
延平郡君正激動不已,卻聽后面有人朗聲勸道:“殿下在一旁看著吧,若是上場,傷著了該如何是好?”
說話的正是郎御崔宗之,他今日剛好約了容華瑪修麥,各自挑了幾個人,組成兩隊,在此一較高下。見了吳氏,行個平揖,竭誠相邀:“宗之見過哥哥,既然前來,何不上場一試?”
……吳氏轉頭看著遠處正在喝水的瑪修麥,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他們說他滿身都是毛…..怎么會呢?金發藍眼,鼻梁高直,至少那臉上是干干凈凈的….
吳氏正走著神呢,忽的聽到一聲唱喝:“陛下駕到——”
一場子的人全部跪了下去,圣上今日一身紫繡袍,齊眉戴著蟠龍裹額,端的是英姿颯爽。“平身吧,”她笑道,“朕有日子沒練,都生疏了,今日也來湊個熱鬧。”
崔氏一臉笑意:“聞陛下球技嫻熟,臣悉心求教!”
“好??!”
吳氏原本是猶豫著要不要上場,聽了這個,咬了咬牙,再無二話,挑了馬匹換了衣服,跟在崔宗之后面,一臉的視死如歸。
見到自己的內眷,當皇帝的也只是微笑致意,于表情上并無多大變化,她選擇了瑪修麥所在的這一隊,而吳氏則與崔氏歸在一隊。
場內爭奪激烈,各人揮動球仗,□□駿馬飛馳如電。圣上果然是個中好手,不多時,一擊洞穿對方大門,正高興呢,誰知很快便被崔氏反擊一球,霎時間場外高呼大喊之聲此起彼伏。
延平郡君自打陛下一來,徹底沒了上場的機會,坐在一邊只生悶氣。這廂吳氏在場上奔波了多時,早已是汗流浹背,體力不支,別說是陛下,崔氏還有瑪修麥,就是比起其他人,他也是差遠了。
若不是圣上在場,他恐怕早已要求歇著了,眼看著球從遠處擊過來,不知怎的,他彎下腰,迎面沖了過去,那球擊中了吳氏的面頰,當場叫他翻身墜馬。
耳朵眼兒里灌進來許多嘈雜的聲響,眼前也是暈暈忽忽,晃動著許多人影。他唯一想要努力辨清的,就是那戴著蟠龍裹額的俊俏女郎,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她臉上的焦急:“意拂,朕……不是有意的。來人!——”
………
吳氏清醒過來時,已經躺在自己的臨華殿里面了?!袄删?,你可醒了,嚇死我了?!北8冈谝慌阅弥渥硬亮瞬裂劢堑臏I。
“…….鏡子呢,拿來我看看…”
保父猶豫了半天,“還是別看了吧,鼻青臉腫的,好在沒大傷著,奉醫局的人也來過了。圣上下令,賜了最好的藥給咱們…過幾日應該就會好了…..”
“陛下?….她來過?…那她看見我…..”吳氏隱隱擔心起來,他憑什么讓陛下留意,不就是貌美好顏么?
“郎君且寬心,今日陛下還在咱們這里待了好一陣呢….還有各殿的幾個貴人,都過來看了看,捎帶送了些補品….”
“陛下走了……怕是不會再來了吧?”吳氏苦笑,皇帝對他,本來也是冷情,這回他算是徹底完了….
“不會!郎君倒是因禍得福。陛下說她一直記著你酒量好,過幾日正好重陽節,她要與你開懷暢飲呢。”
“哦?!眳鞘系瓚艘宦?。
“…..可是郎君,….我一直想問你,聽說御選那日御選用的是有名的烈酒“五步倒”,人都說你晚間回來時比誰都清醒……你的酒量怎么會那么好?…..這可真是奇了….”
“清醒?”吳氏心下一凜,“保父,如今這宮里,你是我最親近的了,我不妨和你直說,若是這回陛下真要與我飲酒,少不得要找一個人來?!?
“誰?”
“尚食局司醞司一個叫做冬哥兒的小宮人?!眳鞘涎援?,從床榻上翻起身,穿了鞋,將原委與保父細細道來。
注:
本文設定中,內命夫在皇帝面前可以自稱“臣”,當然,還可以說“我”,要看具體情況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