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晗回門時正趕上除夕前,武思芳強行多留了他幾日,彼時京都格外熱鬧,到處都洋溢著歡騰熱絡的氣氛,武思芳姐弟倆每日都會到那些繁華去處逛逛看看。武晗的臉色也看著不錯,白芝麻待他還算真誠,武思芳便稍稍放心些了,遂將自己回金流的打算告知武晗,末了又把小酒店的地契拿出來交給了武晗,以便讓他今後也有個保障,武晗向來無法阻止武思芳自己的決定,只好順著她,卻又忍不住問道:“那姐姐還回來麼?”
“……沒什麼事情,…..就不回來了吧….我有日子沒見凌心出宮了,要是趕不及見她,等她那天來了,將我留下的兩壇酒送與她吧。”武思芳嘆道,“這是我在京都……唯一的朋友了….”
“那潘大哥呢?……他不算是你的朋友麼?”武晗問道,畢竟潘毓在他們姐弟遇見困難的時候總是伸出援助之手。
武思芳怔了一下,潘毓算不算是朋友呢?事情走到這份兒上,說是朋友,都有些不大合適了呢,她再遲鈍,也看出一些不對勁兒來,…..只是,他們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早晚會分道揚鑣,既然如此,又何必瞎折騰,她已經虛活了二十一年,在兒女情長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有那麼一次就夠了,在還來得及轉身之前,何不瀟灑地離去?
她想了一下,給了武晗這樣一個回答,“潘大哥是好人,但他不是我的朋友,…..因爲我們不合適……”
武晗聽得一頭霧水,反正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無所謂了。
武思芳想在離開之前多跟武晗聚聚,故而一直沒放他歸妻家,白芝麻等不到武晗,親自上門接回去了,武思芳雖沒給她好臉,但態度總歸是好了些。剛好武思芳又接到了家中的來信,父親的語氣較之前也有所緩和,並在字裡行間催促她不日回鄉,如有需要,可能會派人來接她云云。武思芳心下安慰,到底是父女,又怎麼會有隔夜的仇?從前是她不懂事,撇下這麼一大家子,在外面也沒創出什麼名堂來,如今該是真正下定決心振興家業的時候了,一想到這些,不覺間胸懷豪情萬丈,便又託人帶了信給她爹,說不必來接,最晚過了上元節便會動身回鄉。
武思芳開始慢慢收拾東西,別的都能整點清楚,只是這兩房側侍該如何是好?送給武晗吧,人家兩個死活不樂意,也不大妥當,帶回去吧,叫人知道…..可真是彆扭,…….實在不行,還給姓潘的算了,那錢她也不必要回來,……就這樣好了。
只說武思芳心裡這般思量著,孫李二人看在眼裡,便有些焦急,留不住武大娘子,正主兒潘毓那裡可就不好交代了,上次爽約,將他兩個好一通收拾,如今想起來還有些後怕呢。誰知今兒潘郎君又叫他倆遞信,…這回武娘子不去,估計他們的下場一定好不到哪裡去了。
好不容易等武思芳起身收拾好,下得樓來,孫李二人顛顛兒地跑過去,滿臉堆笑:“娘子——”
武思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潘家郎君給您的信,您看看吧,給個話,我好回覆去。”李飛眼陪著小心看了看武思芳的臉色。
武思芳接過信封,打開一看,灑金桃花箋,疊個方勝樣兒,上面隱約有股清洌的香味,她看著那兩個期盼的眼神,無奈中拆開,那上面是潘毓俊秀飄逸的字體,“黃昏之後,波臨橋邊,上元燈夜,靜候佳人。”
“嗯,知道了…”她疊了起來,胡亂往袖中一塞。
“娘子!….你可一定要去啊,失約可不是什麼美德……”孫大胖都快哭出來了,急得渾身的肉一顫一顫的。
武思芳差點給噎住,“東西你們帶到了,這白紙黑字的,很清楚。其他的,不是你們該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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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捻指間,便到了上元節,太陽剛落下山,京都便開始沸騰起來。華燈初上,武思芳倚在樓上的窗戶前,看著下面人.流如織,男女老少著了盛裝,帶了面具,從家裡一股腦兒涌出來,唱歌踏舞,朝主街上奔去。
武思芳面上鎮定,心裡其實是很不安穩的。這兩日那兩個老東西沒少在耳邊聒噪,到現在還隔著她的房門,碎碎叨叨的念著呢。一個閃著一身肉,笑嘻嘻地說道:“娘子,你會去的吧,那今年上元節的燈會可比往年還要好看呢。” 另一個從來不拿正眼看她,腰弓的跟個蝦米似的,“娘子,你可一定要去啊,出去還可以點花燈祈願,聽說可靈驗了,求什麼得什麼。”
“就是就是!我還聽說啊,今年咱們北邊打了大勝仗,聖上高興,今兒晚上會坐在承天門樓上,與民同樂吶!”
“對啊,對啊,你說那皇帝長什麼樣子呢?娘子,咱們要不去看看?見到了天顏,那可了不得,來年咱們的買賣保準更紅火!”
兩個磨破了嘴皮子,可是屋裡面一點響動都沒有,孫李二人急地汗都出來了,可這武大娘子的心肝脾肺全是鐵疙瘩練就的,什麼都潑不進去。
“實在不行,敲暈了送過去吧。”孫大胖拿眼神給李飛眼一個暗示,對方咬了咬牙,心照不宣得點了點頭。
兩人正準備推了門,開始行動。卻不妨武思芳忽的從門裡竄出來,一陣風似的跑下樓去了。
“……”兩人細眼對斜眼,不知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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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上元夜,是一年當中最美的夜晚。明明是冬夜裡的風,卻彷彿吹來了春天的氣息,火樹銀花,競相綻放,不論是仕女王孫,還是平頭百姓,人們三五人羣,挑著燈籠,看雜劇的,還有觀賞舞獅子的,時時掌聲雷動,發出喝彩之聲。寬闊的大道上香車如流俊馬如龍,將街面塞得滿滿當當,絢爛的煙花不時從空中散開,如同天空中的繁星落下,流光溢彩,擁著那一輪明月,將這個喧鬧的夜晚映襯的如同白晝一般。
武思芳出了酒店門,就往主街上奔去,周圍充滿了悅耳的絲竹聲和歡快的嬉笑聲,闖入鼻尖的是各樣食物、許多脂粉以及各色花草混合成的香氣,映入眼簾的是不斷晃動的彩燈,乃至金碧輝煌的燈山花海,衆人皆戴著各種式樣造型奇特的面具,一個戴著滑稽的儺戲面具的女郎大笑著將一副威武的鬼面扣在她的臉上,“小娘子!在咱們這兒,今兒出門得戴這個!”
她笑了笑,朝那贈送面具的女郎揮了揮手,轉身時,人山人海,卻再也尋不到那白色的身影了。
“非冉——!”她大喊了一聲,平復了一下起伏不已的心,“你出來——!非冉——,你給我出來!……”
“非冉——!”
“我明明看見你了,”她在人羣中放聲笑,“卻總是抓不住你。”她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羣當中,也不知身在何方了,而方纔在樓上看到的白衣郎君已然不見了蹤影。
“非冉!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找你啦!我要回家去了——”她大喊,高高興興的,沒有一點難過,拋卻了所有的遺憾。
沒人理會他,再清亮的聲音都淹沒在了喧囂裡,不知是誰起了頭,大家爭相傳開來, “陛下駕臨承天門,大家快走啊!”
人羣黑壓壓地向前攢動,她被擠在邊上,別人興高采烈,她亦然,不過是不愛湊這個熱鬧罷了。轉身往回走,也不知過了多久,五彩繽紛漸漸地離她遠了,路過波臨橋邊上,轉頭一看,燈火闌珊之處,一位身穿銀狐大氅的郎君長身玉立,右手提著一盞菱花燈籠,臉上戴著猙獰的鬼面,一動不動。
她怔住了,感覺有些不自在,之後笑了笑,“瞧瞧,你戴了面具,我也是認識你的,潘大哥!”
那人不說話,如同精琢細雕的塑像一般,就那樣靜靜站著。
武思芳納悶了,別不是認錯了吧,她走上前去,“你是潘大哥,是麼?”
還是不說話。
煙火在高空綻放,流光在遠處飛舞,男子高大的身影將她籠在了暗影裡。武思芳的心微微顫了一下,她性子急,猶豫不過片刻,便上前一步,將他的面具一把揭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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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上元夜場景是根據以下詩詞胡亂加工想象來的,水平不好,寫不出精髓,現放來源版詩詞如下:
(宋)辛棄疾 《青玉案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唐)盧照鄰
錦裡開芳宴,蘭紅豔早年。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
(唐)李商隱
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身閒不睹中興盛,羞逐鄉人賽紫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