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此時院門口踏進來一個人,武思芳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生生喝斷:“——且慢!”
竟是潘毓!他板著一張俊臉,眼裡射出一道寒光來。武思芳心裡一陣哆嗦,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了做賊心虛的感覺。
“潘…..大哥,…你怎麼來了?”如今的武思芳看見潘毓,那就如同貓看見了老鼠,只恨不得能躲多遠躲多遠,免得叫他發(fā)現(xiàn)那晚的真相,一怒之下,剁了自己。
“咱們也算熟人了,娘子納侍這麼大的事情竟然不知會我一聲?!迸素沟难哉Z裡透著不快。
武思芳:“.…..”
“爾等豎子,也配服侍娘子?還不快滾?!”潘毓的話裡透出一股威嚴,一時唬得那三個退在門邊兒上,誰都不言語,你望著我我望著她。
“娘子,…你看這……”媒人自然不好得罪眼前錦衣華服的俊俏郎君,但也捨不得這筆買賣,只好拿眼神頻頻暗示武思芳。
“…..呃…..就依潘大哥的吧…?!蔽渌挤即沽祟^,打著噴嚏,擦者鼻涕,她現(xiàn)在根本不敢擡眼看潘毓。
媒人氣鼓鼓地轉了身子,領著兩個少年離開了,碎碎叨叨唸了一路:“德行!怪不得沒人娶,長得再好看頂什麼用?這麼大氣性早晚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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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身來的趙甲將大包小包的補品交給了武晗,依舊站在門外候著。院子裡如今也只剩下這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已是深秋入冬的時節(jié),落葉鋪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響,武思芳低了頭,拿腳來回不停的撥拉那些枯葉,她咳得越發(fā)的厲害了,臉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方纔說道:“……這,家裡缺人手,連個掃地的都沒有,…挑著,也沒有合適的…..”
“豈止是掃地的,那身邊兒知冷疼熱的也沒有,不是麼?”潘毓冷冷道。
“……”武思芳垂了腦袋,猶豫再三,輕輕點了點,也不說話。
“…….很好?!迸素挂Я艘а?,說道:“娘子房裡缺人,也得眼頭兒放亮找不是,尋著哪些個不成器的,豈不是禍害你!”
“…….不會吧….”武思芳擡了眼,有些質疑。她雖然沒有納侍的經(jīng)驗,但自認爲事情也沒有潘毓說的那樣糟糕。
“怎麼不會?….說到底,還是娘子經(jīng)驗不足…..不如這樣,娘子既然有此意,我到有兩個人可賣於你,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武思芳難以置信,…….他爲什麼這麼好心?
“怎麼?…….不相信我?”
“呃…這等小事,豈敢勞煩潘大哥…”
“那倒不會。這兩個原就是我府上的,品貌俱佳,跟了我也有些年頭了,知根知底,總該是要有個去處的,如今賣於你,總好過讓娘子叫哪些個牙人媒人的騙了去!”
“潘大哥說的是,…只是…這怎麼好意思…….”武思芳的眼睛亮了一下,潘毓這樣的人才,一手□□出來的,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吧。
“娘子到如今還要與我客氣?……再說了,我那是要賣於你的,並不是白送的?!迸素剐闹欣湫σ宦暎嫔蠀s是平靜無波,最自然不過了。
“那是,那是!自然是要買的,怎麼好佔潘大哥的便宜。”武思芳訕訕的,“…..不知要多少錢呢?”
“一個兩千!兩個四千!”
“……這麼貴?。 彼那桑@筆錢要是掏出去,她這兩年的積蓄也就剩不了多少了。
“一分價錢一分貨,娘子想必也是知道的?!?
“……那…..要不就買一個好了….”
“不買豈不是更省錢?”潘毓輕哼一聲。
事情走到這一步,武思芳似乎發(fā)現(xiàn)……非買不可了?沒來由地叫他牽著鼻子走,竟連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這個潘毓,她越想離他遠點,卻成了越躲越近,躲不掉也就算了,這樣一來,豈不是更有牽扯了?…..也罷,花了這麼大錢買兩個俊秀小廝,就當再附帶著給潘毓還點人情,這買賣也不算是….虧本的。武思芳想了想,鄭重道:“好。”
當場寫了買賣文書,付了銀子,武思芳頭昏腦漲的,也沒細看,就在那上面蓋上了自己的手印,兩下里一交換,這事兒就成了。
潘毓拿著自己那一份,對武思芳說道:“娘子放心,你好生養(yǎng)著,我這就回去準備,晚些時候你找上兩頂轎子,過府裡來接人吧,這裡裡外外,沒有他們不能幹的!”
武思芳鄭重地點點頭,看著潘毓轉身離去,倒讓她激動得眼淚嘩嘩的,總想著這姓潘的實在太善良了,這樣的人怎麼能出現(xiàn)在她那些齷齪的念頭裡呢?…..如此甚好,她身邊有個伴,也不必胡思亂想了。
到了晚間,派出去的轎子果然接了兩個人過來,全身穿著一新,進了門,就跪下給武思芳行叩首禮:“娘子在上,請受小人一拜!”
待那兩個擡起頭來時,武思芳暗吃了一驚,她疑心自己看花了,狠狠揉了一下眼睛,才發(fā)現(xiàn)面前跪著的哪裡是什麼俊秀小廝,分明是……兩個….老廝!
“小人孫丙,外號孫大胖,以後任憑娘子差遣,萬死不辭!”左邊那個一臉褶子,都快皺成一朵菊花了,說話的時候身上的肉一閃一閃的。
“小人李丁,人稱李飛眼,以後任憑娘子差遣,萬死不辭!”右邊一副骷髏樣,外帶一對斜眼,談吐鏗鏘有力,…..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對著誰說話呢。
“……..”
武思芳驚的嘴巴半天都合不上:這姓潘的幾個意思?這樣的人,……暖牀合適嗎?
她不死心,掏出文書看了看,上面確實寫潘府家奴孫丙和李丁,發(fā)賣給武思芳做側侍,就是沒說什麼年齡,也沒寫什麼長相。
四千兩就這樣打了水漂了?武思芳心裡那個疼喲,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趙李二人看著武思芳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不明其意?!澳镒尤f不可與我等客氣,只管吩咐便是?!?
“……能退貨麼?”
“…….”
武思芳轉過頭,並不看那兩人,只一心安慰自己:就當是還了姓潘的人情了,愛怎麼便怎樣吧。她長長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夾著濃重的鼻音說道:“…..行了,都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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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胖子和李飛眼果然如潘毓所言,殷勤周到,武思芳雖沒讓暖牀,但兩人都是閒不住的,將小酒店拾掇得乾乾淨淨,髒活累活搶著幹,有時候遇上那醉了不給酒錢的或是上門挑釁的,兩下就給收拾的服服帖帖,到著實讓武思芳姐弟兩個輕鬆不少,連雜工也辭了。
納侍這事兒算是黃了,武思芳一邊養(yǎng)病,一邊惆悵:這也就是潘毓,要是換了別人,誰敢跟她玩陰的,必教這人吃不了兜著走!
其實這些個事情牙一咬,忍忍也就算了,最要命的就是這些日子以來,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姓潘的就從她的夢裡鑽出來,滿身酒氣繚繞,眼角挑著一抹嫵媚的紅色,勾著白淨修長的手指誘惑她,要與她鴛鴦交頸,共赴巫山.雲(yún).雨,可等她受不住這魅惑撲上去吧,人家卻化作一縷輕煙消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以至於有時候當面見到本尊時,總是一副羞愧萬分的狀況。她從前敬重他,因爲潘毓對她而言是她只能仰望的男子,她從來都認爲世間也只有帝王才配娶他那樣的人,所以一直都是敬而遠之??涩F(xiàn)在呢,在那些羞於啓齒的春.夢裡,高高在上的俊美郎君在她的身下放.浪不.已,婉轉承歡………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呢!
一開始武思芳以爲自己忘卻了非冉,移情別戀喜歡了潘毓,可前思後想,就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一回事兒。拿非冉來說吧,從前一想到非冉,就想著要拉著他的手一起爬上山頂看日出,行在大漠賞日落,到了夜晚能夠縮在他的懷抱裡安穩(wěn)睡去,這一生也就知足了?!墒桥素鼓兀灰]上眼睛想起他,眼前就是那勾魂奪魄的撩人姿態(tài),她恨不得撲上去把他一口一口吞進肚子裡,吃幹抹淨,武思芳心裡明白,那是一種赤.裸.裸的欲.望,.....和愛情無關。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就對他懷了不該有的心思,總覺得這樣的尤物,暖牀最合適不過了??尚张说氖鞘颤N人,便是去求他明媒正娶嫁給他,只怕也會被人嘲笑她是蛤.蟆洞竟敢想填天鵝肉,….再者說了,潘毓這樣的人本該遠觀,哪能褻玩?要是叫他知道,還不叫他當場給劈死!
武思芳的頭越發(fā)的疼了…..這種情況持續(xù)了些時日,武思芳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清減了兩分,她看著陷下去的臉頰,便有了深深的挫敗感,這個世道,女子形消體瘦,是絕對不會得到郎君們的青睞的…..再這樣瘦下去,可真是沒法活了!
話說潘毓對武思芳的這些個花花腸子絲毫不知情,他自入冬以後便復了原職,還在羽林衛(wèi)當校尉,偶爾會來小酒店看看,不喝酒,可一坐就是半天。武思芳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不就是賣了兩個家奴給她,還好意思邀功?心裡這樣一想,連帶著對潘毓的好感也降低了幾分,卻少不得陪著笑臉兒迎他,然後自己找各種各樣的事情開始忙碌,一副沒辦法招呼他的樣子,潘毓也不大在意,只靜靜地看她忙前忙後,在心裡偷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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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洋洋灑灑,滿目瑩白。這日店裡來客較多,武思芳親自與人燙酒,來回穿梭於衆(zhòng)人之中。門外接連幾輛華麗寬大的馬車,都停在了小酒店的門口。頭前兒一輛車上,下來一個女子,梳一條大辮子擱在胸前,長眉鳳目,大冷的天也只穿了窄身錦袍,倚在門框上,看著忙碌不已的武思芳,柔柔喚道:“武大——”
武思芳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了聲音,在京都,沒人喚她武大。她有些許激動,轉身回眸,門口的女郎笑意盎然,手裡還搖著一把白羽扇,頗爲悠閒。
“老夏!”武思芳撲上去,就抱住了來人,“你居然回來了!我還以爲你死到外面了!”
“哎,剛見面你就咒我,怎麼說話呢!……哎,別激動,別激動嘛,有話慢慢說,總得讓我先進去吧。”武大口中的老夏頗爲無奈,回抱住她這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哈哈哈哈,你死了不打緊,我這不是惦記著你欠我的錢麼,你都不知道,我最近窮的什麼似的…..”
老夏:“……”
老夏真名叫賀蘭敏君,武思芳來京都之時,她也拿著自己的體己和武思芳借給她的本錢,離開家鄉(xiāng)金流城,懷著萬丈雄心,去外面闖蕩了。兩個人兩年不見,一副親姐熱妹的姿態(tài),賀蘭吩咐隨從,將給武思芳帶來的禮物從車上悉數(shù)搬下,擺在武思芳的小酒店裡。她揮了揮手,幾個長隨先行離去,只餘了一個掌事候在門口。
武思芳嘻嘻一笑,拍拍賀蘭娘子的肩膀,挖苦道:“你如今是大財主,竟然還一點沒變,夏天扇扇子也就算了,春天,秋天,冬天都扇,不扇會死麼?”
賀蘭白她一眼,語調裡透著不以爲然,“我夏天生出來的,熱嘛,我從小就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損我吧…瞧瞧我對你多好,一到京都,就先奔來看你,還沒吃飯呢,餓死我了都….找個地兒陪我吃頓飯吧?!?
武思芳瞪她一眼,去哪兒都不如呆在自己的地盤上。她二話不說,招呼孫李二人下廚做菜,不多時,一桌精緻的小席面便呈現(xiàn)在了賀蘭的面前。
“你這廚子手藝不錯,比我的不知強了多少倍。”賀蘭敏君連連讚歎。
“那是自然?!蔽渌挤夹难e翻個白眼,四千兩!就算是宮城裡的御廚,也不該是這個價吧。
姐倆多日不見,一時無話不談,訴說著離別後的種種。酒過三巡,賀蘭便問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怎麼樣?人找到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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