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布拉德的敘述, 看來杰夫利是硬闖入了基地將我劫持,然后以我為質要挾愛斯蘭德軍的行動。大概是由于他自己的身份在聯邦軍中也屬于執行秘密任務的類型,所以在打聽到“諾亞號”也在桑多南半球時, 便將我放在了布拉德這里。
若真是這樣的話, 那么那天夜里, 基地必然是經歷了一番激戰。尤加說過, 杰夫利是一個看不透的人。我所了解的杰夫利完全建立在我的騎士的身份上, 他博學多才,性格溫順,更是在軍事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單只是我所了解的杰夫利已經算是一個強敵, 更何況他還藏有我所不了解的部分——只怕那些才是他的真面目,就像那張真實卻冷酷的臉。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 就算杰夫利順利劫持了我, 但由于他的秘密身份, 所以我被劫持的消息應該并未外泄。只是那個原本目的為逼出杰夫利的游戲便到此為止,他的確出現在了我面前, 但由于我力量耗盡之后的暈睡,卻錯過了這精彩的一幕。
我看得出來,布拉德對我心存愧疚。當然,這是真的。因為他是一個如此善良的人啊,就算我是“血腥薩可”, 只要一想起那段與“蘭卡”相處的日子, 他的內心便會分為矛盾的兩派, 而最終, 仍是他的善良占據了上風。
所以他的愧疚便是我的武器。我開始進行絕食——當然, 因為我知道他是絕對不會讓我死的。我不吃任何食物,也不喝水, 只是靜靜地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尸體。在我“睡著”的時候,布拉德會給我注射營養針與醫生開的藥物,雖然營養針能維持生命,但長期使用卻會對消化道造成損害。所以他對此仍然十分憂心,就算我對他不理不睬,他還是會不厭其煩地將食物拿到我面前。
朱利安也來看過我幾次,并告訴我說在那天我離開之后,布拉德便后悔自己的口出惡言。然而基于同伴們的憤怒,只能悄悄去愛斯蘭德艦隊看我,但每次都被尤加擋了回來。
說布拉德為自己的話而后悔,這我當然信,因為在塞倫死時,他也說過類似的話。他是有口無心,事后悔恨,但卻從來沒想過聽者當時的心情。這個毛病只怕不是一時半會兒改得了的,所以我可以理解,我清楚地明白布拉德對我沒有敵意,不但如此,他對我的關切全都是發自真心。
可以理解,卻不能原諒。如果那時候不是他斷絕了我的希望,說不定……
不,現在討論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發生過的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尤加所說的要真正摧毀一個人,便要先毀掉他的心靈支柱。對這句話,我現在開始一點點地明白了。對于布拉德,支持他的便是他心中的善良。那么,就把他逼到不得不去當壞人的境地吧。
雖然失去了精神力和視力,但我的感觀卻仍然十分靈敏,甚至可以說,正是因為失去了這兩樣東西,才變得更加敏感吧?現在布拉德大部分時間都留在房間里陪著我。偶爾外出也只是去餐廳拿回食物。在把握了他往返的大概時間之后,我便開始了惡意的演出。
算準了他即將回來的時間,我就躲在被子里傷心地哭泣,在他推門而入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停下。使他在門口時剛好能聽見一點隱約的聲音,并看到我哭紅的眼圈。
這樣的表演才進行了兩天,我便感覺到了布拉德明顯的情緒變化。他跟我說話的聲音變得更加溫柔,對我的感情由愧疚轉變成了自責。我仍然是一副冷淡而倔強的表情,但由于經常哭泣而腫起來的眼睛卻明顯地擺在他面前。而在夜晚的“睡夢”中,我時常說一些“夢話”。我說尤加快來救我,我說哥哥快來接我回家,我說杰夫利你為什么不殺了我,我說布拉德,我好喜歡你,不要趕我走。
我在他面前表演著一個即將崩潰的孩子,但這位觀眾卻比我這個演員更加迅速地崩潰。他經常在我“睡著”時抱著我哭泣,努力地將悲慟的聲音壓抑在喉嚨里。在同我說話時故意將聲調揚高,但我仍然能聽出隱藏在那后面的心虛。
一個星際周過去,某天夜里,當布拉德以為我已經熟睡之時,悄悄地起了床。在一陣細微的收拾東西的聲音過去之后,他輕手輕腳地用毯子將我包裹住,然后把我抱了起來。我頭枕在他的肩上,感覺到了掛在他肩膀上的一條類似背包的帶子。見我并沒有被他的動作“驚醒”,于是布拉德就這樣抱著我出了門。
透過眼瞼,我能感覺到一陣陣有規律的光源的閃爍。是在經過“諾亞號”的長廊吧?固定距離的照明板只有在感應到生物的接近時才會亮起。我微微地動了一下,像是在睡夢中感覺到了不舒服的樣子。布拉德便放緩了腳步,走得更加平穩。他親了親我的額頭,用輕得幾乎快要聽不到的聲音說,[別怕,蘭卡。我送你回家。]
在經過了漫長而曲折的長廊之后,我們進入到了一個充斥著機械特有的冰冷氣息的空間中。這里應該是“諾亞號”的備用飛艇停放場,我感覺到了另一個人類的存在,布拉德正抱著我向那個人走去。
[蘭卡怎么樣?]
是朱利安的聲音。
[很不好,那些藥一點作用也沒有,他的身體比以前更虛弱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我怕他會撐不住的……]
朱利安嘆了口氣,一只大手伸過來輕輕地梳理著我的頭發。
[現在外面風暴還在繼續,可能會有危險。]
[但只有這個機會了,]布拉德說,[桑多的風暴會隱藏我們的行蹤,阻擋住杰夫利留在周圍監視“諾亞號”的那些人的視線。雖然行進速度會受到風暴的干擾,但要不被發現的話,就只有現在了。]
[那我就只有祝你們好運了。那架飛艇是“諾亞號”最好的設備,我在飛艇上給你們準備了足夠的食物和可能會用到的東西。快走吧。]
[朱利安,謝謝。]
[走吧……以后要是有機會,記得回來看看大家吧……]
一滴溫熱的水珠滴落到我的臉頰上,布拉德抱著我上了飛艇。小型飛艇沒有專門的寢床,他將躺椅放下來,把我固定在上面,然后啟動了飛艇。
在風暴天氣中,飛艇不能起飛,只能在桑多滿是砂礫的地表緩慢地行走。即使如此,不時也有大塊的砂石擊打在飛艇上,雖然因隔音設備而不會聽到巨大的敲擊聲音,但飛艇仍是搖晃得厲害。在這種情況下,風暴若是持續一個晚上,這架飛艇最多能夠前進十五哩左右。不過這已經是最好的估算,風暴停止得越快,我們被發現的幾率便越大。如果在天亮后風暴結束,還有機會能夠逃出“諾亞號”周圍杰夫利的監視范圍。
這還沒有算上被發現逃離“諾亞號”之后,杰夫利的人追擊的速度。這就要看朱利安能為我們打掩護到哪種程度了。那個以前總是將利益和“諾亞號”的名氣掛在嘴邊的男人能有多大的可信度?在布拉德的心中可能是100,但在我心里卻是未知數。
‘薩可,聽得見嗎?’
一個聲音闖進了我的大腦,是尤加。
‘尤加,你在哪里?’
‘就跟在你們后面,另一批人正在搜索監視“諾亞號”的站點。’
‘風暴之中不宜行動,先暫時監視吧。’
‘明白。薩可,你的精神力恢復了多少?’
‘一半吧,大概。不過眼睛還是看不見。’
‘回去之后再做一次全面檢查吧,不過我覺得應該是精神因素。’
‘嗯。現在我的精神力很不穩定,所以我會盡量不用。那邊的行動你全權指揮吧。’
‘明白,那么你先休息吧,晚安。’
精神力的恢復情況比我預想中要好,兩天前,我突然感應到了尤加的精神波,于是便與他聯絡上,并告訴了他我目前的情況。在接到我的消息之后,尤加便帶了特別行動小隊找到了“諾亞號”,并埋伏在周圍想要找機會突入。
但杰夫利布置在周圍的監視站卻是個大障礙,為了不打草驚蛇,我讓尤加先不要行動。然而今晚的風暴卻給我制造了一個機會,布拉德竟親自將我從“諾亞號”帶了出去,不知杰夫利有沒有算到這一步。
從尤加口中我得知了這日外界的情況。那天夜里杰夫利帶著突擊小隊襲擊了桑多基地,由于情況緊急,尤加親自去參與了指揮作戰。然而沒想到的是杰夫利卻獨自潛入了我的房間,將暈睡之中的我劫持。被發現后,尤加帶著人一直追到了桑多南半球,卻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阻斷,同時失去了我和杰夫利的身影。
我被劫持一事自然是對外保密,尤加用納米整容機將自己改裝成我的樣子,繼續對外指揮作戰。私底下卻派出人搜索桑多南半球,并放出精神波尋找我。若不是我的精神力突然恢復一了些,正好聽到了他的呼叫,只怕愛斯蘭德軍永遠也想不到我會在“諾亞號”上。
布拉德伸手給我拉上由于飛艇的晃動而滑落的毯子,手指在我的頭發上流連不去。我繼續閉著眼睛,這回卻真正地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