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卡,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他們曾是最好的搭檔,希望你能理解塞倫的心情,也照顧一下布拉德的立場。]
留下這句話之后,朱利安便拍拍我的肩,離開了艦橋。我突然間有些茫然無措,不想回房間,便漫無目的地在船內走來走去,當回過神來時,竟站在了尤加的房門外。
來這里干什么?跟他訴苦嗎?還是祝賀他的話不幸言中?
想要離開,回過身卻墜入了一雙閃著憐憫的光茫的黑眸里。尤加乘著輪椅在我身后不知停留了多久,這才上前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說了聲進來。
我心煩意亂地跟著他進屋。他的房間出乎意料地和他“王子”的名號不配,簡單到了只有最基本的設施,一點裝飾性的東西也沒有,并且整潔得讓人感到心寒。
[坐吧,]他用下巴指了指他的床,[我房里沒有沙發什么的,因為用不著。]
我也沒跟他客氣,便坐到了他的床上。他去將大提琴放好,我急忙起來想要幫他,卻被他拒絕了。于是只能看著他坐著輪椅,卻動作熟練地將對于他來說十分巨大的大提琴放好,又順便整理了桌子,把一切都弄得像是清潔機器人做的一樣。
[尤加,為什么要留在這里?]
[因為無處可去。]
[為什么不把腿治好?]
[因為沒有必要。]
[為什么要當大提琴師?]
[因為能養活自己。]
[為什么……要對我說那些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反問道,[那你呢?為什么要留在這里?為什么不積極地配合心理醫生的治療?為什么要當鋼琴師?]
[我……]
[因為在你的潛意識里想要過另一種人生。]他替我回答道,[所以你原本的人生與現在完全不同,你來找我,是因為注意到這一點了嗎?]
[我……]我嘆了口氣,[你覺得我本來是個什么樣的人?]
[和我一樣的人。]
他架著輪椅緩緩地向我靠近,我突然有點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卻又被深深地吸引住,一點也無法離開。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手指劃過我的臉,就這樣肆無忌憚地來到我的衣領處,一顆顆地解開復古的金屬扣。我害怕得想要逃,卻發現自己竟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
[別怕,]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他用低柔的音調對我說,[我來幫你忘記他吧。]
什么?!……不……不要……
[他的溫柔任何人都能分享,而我的卻只給你一個,好嗎?]
不好……不好!別這樣……尤加……
隨著叮的一聲,房間門在此時打開。眼角余光看到了出現在門口的布拉德,他在短暫的一愣之后,怒吼著沖過來將尤加打倒在地。
[你在干什么?!]
他沖我咆哮著,我卻只是渾身冷汗,動不了,也說不了話。布拉德見了我的樣子一驚,隨即咬著牙對尤加說,[你竟然對他使催眠術?!快點解開!]
催眠術?難怪,雖然我神志清明,身體卻不受自己控制?,F在想來,尤加在靠近我時的眼神也與平時不同,但在心事重重之際,我卻對尤加毫無戒備,才這么輕易的中了他的招。
尤加抹了抹被打破的嘴角,沖著我打了個響指,僵硬的身體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氣,軟綿綿地倒在了床上。
[蘭卡!]
布拉德急忙把我抱了起來,對著尤加露出從未見過的兇狠的神色,[別打他主意!要是再有第二次,我不會就這樣放過你的!]
回到房間,我依然是手腳冰涼。布拉德將室溫調高,給我裹上毛毯,又用力地給我搓手。
[好了,沒事了。]他懊惱地說,[才一會兒沒看住你,就發生了這種事。尤加以前不這樣的,他雖然不愛說話,看起來冷冷淡淡的樣子,但心地卻不壞。也不知他今天怎么了……]
即使當時狠狠地打了不能行走的尤加,在房門關上時,布拉德也會擔心地再向里面望上一眼,還在我面前為尤加開脫。他真的是個溫柔的人呢,只是正如尤加所講,他的溫柔遍及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我勉強扯開笑容,[我沒事……就是……剛才……凍著了……所以……]
在恒溫系統的室內哪有凍著了一說?但朱利安要我照顧布拉德的立場,我當然知道,他和塞倫是同期的好友與最佳搭檔,他將尤加救回并給了無處可去的尤加一個安身之所,他對船上的每一個人都笑臉相迎,而無論是對誰,他的笑容都是最真誠的。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明知如此,我還是……喜歡上他了……
[布拉德……抱抱我……冷……]
我幾乎是哭著說出這句話,他自然是應我所求緊緊地將我抱在懷里。我突然同情起塞倫來,因為我和他都被困在了布拉德的網里。
文化節的最后一曲,在《晨光之蘭卡加迪斯》那充滿濃情蜜意的曲調中結束。最后一場演出全場暴滿,落幕之后少見地全體成員一起謝了兩次幕才勉強罷休。所以在趕到休息室里時,文化節特別頻道的最終投票已經開始。朱利安看著團體名次的票數不斷上升,樂得臉都要開了花。尤加依然冷淡地坐在角落里,塞倫一臉志在必得的表情,愛莉絲輕松地和身邊的人說著話,眼睛卻不時往三維屏頻道上瞄。
[現在看這個沒用,]布拉德在我耳邊說,[為了賣關子,最后一個星際時的投票不會這樣公開出來,但往往卻是最后一小時定勝負。]
我點了點頭,還未從狂歡般的節日中回過神來。即使只是新曲一首,即使難度并不高,即使我是第一次參加文化節的新人。但觀眾對《晨光之蘭卡加迪斯》的反映卻出乎意料地熱情,幾乎趕上了當年讓塞倫一舉奪冠的那首《海妖》。愛莉絲曾私下對我說,布拉德若是專門為某個人寫的曲,一般都能一炮而紅,像當年寫給塞倫的《海妖》,后來寫給尤加的《折翼天使》,再就是給我的這首《晨光之蘭卡加迪斯》。
塞倫的《海妖》倒是偶爾有在演出單上出現過,但令我吃驚的是,我卻完全不知道布拉德也曾給尤加寫過曲。愛莉絲說《折翼天使》只公演過一次,就是在尤加第一次參加文化節時,為這位大提琴王子贏得了世界的目光。
在認定了自己的感情后,每當聽到這樣的話,我反倒不像未確定感情時那樣驚惶無措,而是在酸澀與苦悶中默默地微笑。與此同時習慣的,是塞倫嫉妒的目光與私下惡毒的話語,因為我和他喜歡上了同一個人,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比我難受無數倍。當然,我也不是圣人,所以在他面前時,我經常故意與布拉德親密相處,讓他也好好地嘗嘗我的心情。
我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和尤加一樣的人,但有一件事我卻知道,那就是我一定不是布拉德所喜歡著的現在的這個看起來純真無暇的蘭卡。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三維頻道上,布拉德悄悄地拉了拉了我的手,我便隨他一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休息室。沒多少人注意到,但塞倫幾乎要冒火的眼光與尤加眼鏡后另有深意的凝視讓我如芒刺在背。
他并沒帶著我走遠,而是來到了休息室隔壁的小間里。這個小間用來存放一些雜物,比起休息室里熱火朝天的討論與期待,就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只有我和他的世界。
[太好了!蘭卡,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一舉成名!]
我苦笑著說,[還有一個小時呢。]
[現在已經在第十一位了,照這種上升勢頭,一定能進前十的!]
他抱著我的肩膀將我轉過來面對著他,我毫無預兆地墜入了那片宛如深潭的綠眸中。
[蘭卡,做我的搭檔吧。]
我吃了一驚,卻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認真。我心跳得厲害,因為藝團的搭檔并不等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合作伙伴,在這種漫游于宇宙的流浪藝團中,搭檔便意味著工作上的伙伴,與私底下的伴侶。
[布拉德?]我在心里努力地否定著我的妄想,[可是……就算不是搭檔……我們也經常一起出節目啊……]
布拉德很少見地沒有笑,只是盯著我的眼睛說,[蘭卡,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為什么要否定?]
我只覺得血液一下子上涌,幾乎要把臉脹破了。他早就看出來了嗎?他知道我喜歡他,而他說要我做他的搭檔?
[蘭卡,如果你愿意,就別推開我。]
我還沒來得及理解這句話里的意思,嘴唇便一下子被封住。這回并不是蜻蜓點水般的溫柔,而是烈日般的熱情。我像是又被尤加施了催眠術一樣,心思飛轉,卻動彈不得,于是那個影子又出現了,——剛醒時那幾天時常纏在我的夢里的男人,我看到他緊緊地抱著我,暴風雨般的吻灑遍了我的臉。
[……蘭卡……蘭卡?!你怎么了?!蘭卡!]
像被一陣風吹散,黑影消息,重新看到的是布拉德失去血色的臉。我想說話,但完全發不出聲音,只知道自己在劇烈地顫抖著,冷得如墜冰窟。
[蘭卡,我錯了,別嚇我!]綠眸中閃著焦急的水光,布拉德握著我的手哈著氣,[蘭卡,是我太心急了……我該好好跟你說的,原諒我……]
在看到他之后,我才松了口氣。是布拉德,不是那個人。我抱住布拉德的脖子,用帶著顫音的聲音對他說,[布拉德……我……我不能……]
[什么?]
儲物室的門一下子打開,愛莉絲吃驚的臉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朱利安讓我來叫你們呢,]她嘆了口氣,[現在可不是親熱的時候,投票已經結束,結果馬上就要公布了,快點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