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家老宅，燈火一片通明。

“阿楚！”溫麗華一見兒子時了家門，分外的高興，忙著吩咐下人，“給少爺端上一杯熱茶，熱熱身子。”

家里客廳，備好了豐富的晚飯，景天楚的眸子彎了彎，一眼就掃見了沙發上，眉開眼笑的奶奶，“奶奶！”

“嗯，天楚，你過來，看看這是什么？”蕭玉然非常高興，老花鏡也一并戴在了臉上。銀白的頭發，在燈光下，更加雪白如霜，眸光熠熠。

景天楚彎下身子，好奇盯著奶奶手中的東西，“是一枚通透滑潤的羊脂玉如意？哪來的？成色上上品！”他嘖嘖出口，“還是天然的？”

“好眼厲，這是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時搶的，漢氏太后的蘭香玉如意，現在終于回國了！”奶奶發出一陣慨嘆，一個世紀的災難啊。

話罷，眶角有些通紅。

“奶奶，什么時候這么多愁善感了？”景天葉又鉆了出來，看著一桌子的好菜，舔了舔唇角，“這么多好菜，我都餓死了！”揮了揮舞在空中的小手……

“天葉！”溫麗華一聲嗔怪，白了一記自己的寶貝女兒。

景天葉的小手很快縮了回去。

“阿楚！”細細的聲音從景天楚的后背飄了過來，他一驚，連忙轉身回頭，目光冷冷的盯著白衣裙裝、烏發飄飄的寒煙。

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冰冷如霜，眸光如炬，一副極不歡迎的樣子，“你怎么來了？”

“她來看我！”沒等寒煙說話，老太太蕭玉然猛然挺了一句，一邊愛不釋手的玩弄著手中的玉如意。“這丫頭多時間沒來了！”奶奶明顯的嗔怪著景天楚長時間不帶寒煙來景家。 ◆ тTk дn◆ ￠〇

寒煙的眼角一酸。

“奶奶，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委屈的寒煙說完拎了沙發上的小包向外走去。

“怎么回事？”奶奶一看寒煙委屈的要離開，連忙向著景天葉擠眼，景天葉故意沒看到一般，轉過了身子。

“麗華，怎么也不攔攔？”奶奶嗔怪著溫麗華一點也不幫著自己攔下蕭寒煙。

溫麗華笑了笑，望了一眼匆匆而去的寒煙，再望了望一臉鎮靜、冷漠沒有任何表情的兒子，心中大致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安然轉身向著廚房走去。

“他能處理出一個好賴？六年前就混帳！”奶奶恨鐵不成綱的罵了景天楚一句。

玉如意，輕輕放到錦盒之中，奶奶嘆息，“這玉啊，就得配貴人，你說是不是，當年若不是漪蘭殿的竇太后，怎么有這個傾國一世的漢氏玉如意。若是要心機叵測的慎夫人奪了去，豈不可惜？”

景天楚聽得出奶奶話有所指，剛想反駁兩句。

這時，溫麗華剛剛從廚房端來一品鮑魚湯，嘖嘖的贊著，“怎么樣，我的手藝是不是更加進步了？對了，寒煙走了，天楚，趕緊送送！”她嘴角的笑更柔了。

奶奶一抬頭，疑惑的盯著溫麗華，現在倒是怎么了，天天跟自己唱反調，倒是念那個曾經去世的青青的好。

臨到開滿郁金香的柵欄門口，寒煙首先怔住了，雙眸泛水，秋光盈盈，驀然回首，“青青開槍前，我不是有意刺激她的！為什么一次解釋的機會都沒有！我只是為了你，楚！”

“以后恐怕都沒有了！”景天楚冷漠的如同陌生人，出語決決。連同目光也別在那一朵朵盛開的郁金香上……眉頭蹙得很緊……

胸口猛然一震，他與寒煙相識十一載，何曾想過今天……

“看來你真的不準備結婚了？”寒煙的眼眶一紅，強忍著未掉出來的眼淚，喃喃著，“郁金香，當時記著我，跟你跑了多少地方，才弄來這個品種，花期最長，長開不敗，就像我們……可是花兒最終禁不住歲月的凋零，亦如我們……當時，我們未曾想過有這么一天……”

寒煙的語音很輕，很柔，柳絮般的輕柔，卻能不經意間，飛到你心靈深處，駐足……就像又回到了那個夏天，景天楚拉著她的小手，騎著單車，馱著她，在烈日下跑遍大街小巷……

“我們還年輕！”景天楚薄唇微抿，冷冷回應，視線決然的離開了郁金香，漆黑的眸子蒙上一層籠籠的月色，轉身離去。

當景天楚看到到那天去海邊最近街口的攝像頭錄像的時候，他發現了寒煙的身影……連同五年前海邊的景象一樣，也有她的身影，他景天楚，不是一個傻子……難道……他不想再查下去……

寒煙的眼角的那一顆晶瑩瞬間迸落。

心尖上的那一層剛剛泛起漣漪的湖水，赫然凍結成冰，覆在寒煙的心底……

邁動著僵硬的步子，她一步一步的邁向自己的車，不甘心的寒煙，抿唇，猛然回頭，景天楚已安然的邁入了客廳。

她難道真的抓不住了嗎？還是她發現了什么？

身子剛邁進客廳，奶奶蕭玉然慈祥的看了看黑著一團面孔的景天楚，又瞅瞅沒了影子的院外，“多好的孩子啊，看你黑著臉！”寵溺的責難。

“可惜現在不適合我！”他很堅決，不想妥協。

“趕緊結婚，我要抱孫子！”奶奶大手啪啪的拍打下桌子，一臉的嚴肅，以示正聽。

正在這時。

咳！爺爺景老拄著龍頭雕花拐杖，走進客廳，景伯陽小心的扶著，臉色威嚴，浮過一層蘊絲，還有一層無奈。“天楚，過幾天你出國一趟，那邊的企業出了些問題！”

坐定餐桌上位，景老盯著景天楚那一臉的黑青，眼底有一層不滿，鼻子冷哼一聲。

發了福的景伯陽坐在了景老的下首，不妄做任何評議。

看來，二人剛剛在書房爭吵已經達成共識。

景天楚的眼中的怒氣一點點的浮脹起來，“叔叔一向打理得不錯，沒必要我去橫加干涉，再說景陽集團走不開人。”

不知為什么，景天楚的心里有一層隱隱的擔憂，本來想婉轉一些，但還是不由自主的駁回了景老的安排，他的倔強，讓景老的臉色更加難看。

客廳中的氣溫驟降。

溫麗華又恰巧端著菜出來，瞥了眼門口，并沒有看到寒煙的影子，方才松了口氣，轉眸卻看到了公公與兒子的對峙。

“哎呀，燙著我了，阿楚，幫媽忙！”溫麗華細細的尖叫一聲，一下子引來了大家的注意。

機警的景天楚大步向前，直接接過和事佬母親手中的湯盆。

蕭玉然早就料到結果，所以很快放下手中的玉如意，放下老花鏡，故意一瞪眼，“阿楚，怎么了這是？家里的企業，你早晚都得接手？去一趟美國怎么了？再說上次不是開發布會，都宣布你接手了？”

景天楚的眸子星光一閃而過，剛才收緊的拳頭松了松，音色柔和了幾分，“奶奶，你同意了我不結婚了？”

“同意！不過……”奶奶堅決的看了景天楚一眼，頓了頓，又接著說，“寒煙哪里不好，又是世交，再說你們之前也是青梅竹馬？”

拳頭倏的收起，他眸色如漆，縮了又縮，身子筆直得像一座雕塑，胸口憤懣、酸脹，一字一頓，“寒煙的事，以后免—談！”景天楚怎么會屈服？而且他現在真的不想談，他怕他的擔心得到證實。

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你真是個……不…肖子……孫”奶奶氣得撫過額頭，“你……”氣血上涌，嘴唇青紫，眼一閉，猛然，身子就軟綿綿的倒了下去，幸虧溫麗華就站在奶奶的下首。

“媽！怎么了？”溫麗華一聲驚慌的尖叫，驚動了已走到客廳門口的景天楚，他的身子一怔忡，倏的，迅速回頭。

入目的是奶奶昏了過去。

這一下，景天楚眸中閃過一絲慌張，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

幾步向前，立刻上前抱起了疼愛自己的奶奶，焦急的眸子憂慮重重，眸中的大海深處，濃密深遂，卷下了剛剛翻而起的那幾朵浪花。

扶奶奶躺在離客廳最近的床上。

幾分鐘的功夫，年紀稍長的男大夫，景家的私人醫生，匆匆提著急救箱就趕來了，仔細檢查一番，眼神盡是憂慮，轉頭看了看圍在一起的景家人。

“沒事，但以后，不能讓老太太激動，否則舊疾會復發……”

景天楚長長吸了口氣，墨染深似海的眸子，卷落的那幾朵浪花，又自然而然的跳躍起來，隨之又暗然落下，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家心知肚明，奶奶前幾年剛做了心臟手術，九死一生，這么大歲數了，真的再也經不起手術的折騰了。上次新聞發布會不也是由著奶奶一意孤行，否則景天楚不會去參加。

輕撫過奶奶額頭的溫麗華，暗暗松了口氣，輕聲嗔著，“阿楚，還不送奶奶回屋休息？”眼角遞過暗示，眸光很快又鎖定在奶奶蕭玉然那雙闔緊的雙目上，還有微微顫抖的睫毛上……

沒有一絲猶豫的景天楚抱起未睜眼的奶奶，直接進了爺爺奶奶的臥室，輕輕把奶奶放到了床上。

蕭玉然的臥室頗為講究，古色古香，煙爐裊裊，紅漆一色的家具，青花瓷的古朝真品，乾隆時代雕龍刻鳳的博古架上，古玩奇珍，房周四壁，唐伯虎的真跡……還文藝復興時的大師雕塑……琳瑯滿目，數不勝數，件件珍貴無比……

心事重重的景天楚，默默的站在床前，端詳著奶奶蒼老的容顏，滿頭如雪的銀發，還有一臉的折皺，憔悴的臉，看著比前兩年更加削弱的臉上，眉頭蹙得更緊……

隨之進來的是一臉擔憂的溫麗華，站在門口，聲音極小，生怕吵著蕭玉然，“兒子！”悄悄向著景天楚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景天楚可以走了，她凝重的臉頰上，并沒有責怪兒子的意思。

景天楚回頭定定的看了眼溫麗華，閉了下眼，“我陪奶奶，媽，您去休息吧。”他并沒有挪動一絲步子，又轉過頭去，靜靜的坐在奶奶的床頭。

此時。

奶奶緩慢的睜開有些倦怠的眸子，向著景天楚的方向無力的伸出手，華麗的外衣下，松馳的皮膚，就像一張老樹皮松松垮垮、隨意的搭在枯樹上，一陣秋風襲，便會倒在霜夜中……

“奶……奶！”景天楚臉色一松，連忙伸手握住奶奶的手，緊緊的包裹著，瞳孔劇縮，聲音喑啞。

奶奶微弱的聲音，夾喘著粗氣，景天楚連忙抽出另一只手上下的撫著奶奶的胸口，以給奶奶順氣。

“你……去忙，去國……外，你也知道，你叔叔……”奶奶話斷斷續續，景天楚一聽就明白了三分，“還有，景家的發家之業，斷……斷……不能毀在我們手里……”奶奶說得越來越費勁，以致于脖子都粗了起來，憋得滿臉通紅。

咳咳！劇烈的咳嗽聲。

“奶……奶，別說了，我明天就去美國。”景天楚不假思索的打斷了奶奶的話。

蒼老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抽出了被孫子握緊的手。

溫麗華臉色舒緩，默默的嘆了口氣，

景天楚大步出門，回頭不放心的看了眼奶奶，胸口一鈍，仿佛有什么東西，突然碎裂開來，眸色收緊，來到客廳。

按起電話，“余秋，訂一張明天飛到美國的機票。”景天楚黑著眸子，看了看一言不發的爺爺，還有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父親，他轉身離開了。

景天葉急得跺著小腳。

溫麗華碾著步子，追了出來，眸里的擔憂比剛才還甚，眼巴巴的聽著，窗外勞斯來斯發動的聲音，心里難受極了。

喃喃著回頭，溫麗華有些責怨的看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景老爺子，“爸，難道非得這樣做嗎？”

這時，蕭玉然緩緩的走進客廳，目光深沉，聲音十分冷靜，“這樣做有什么不好，更好的還在后頭……去了國外，或許他會忘了那個青青，你們不知道現在他又開始纏上了白市長的千金，非說是青青……寒煙還說有證據說明白市長的千金真的就是青青，你們想一想，青青都不能生育了，怎么給景家接續香火！再說不管冷玉是不是青青，我都不會同意阿楚跟她在一起！”

再一回頭，車子已經駛出了開滿郁金香的柵欄，溫麗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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