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安勿躁。”混雜內力的清淺呢喃傳入孟慕晴的耳中,奇異撫平了她心尖復又泛起的些許忐忑。
她點點頭,終是摁下萬千思緒,抬眸凝視高湛,端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公堂上久久無言,反倒是大理寺卿率先回神,咂舌道:“三皇子,難不成這案子同你有關?”
話剛說出口,他忙捂住嘴:“不會的!”
貴為一國皇子,他有何理由,要對一奴才動手?情理上這事說不過去啊。
聽到御卿的話,高湛眼眸微暖,有詭異的笑自眸中一閃而過。
“本皇子確是不知這幫奴才的所作所為,但此物的的確確是暗衛所有,做不得假。”他坦蕩蕩地說道,越是如此,越想叫人覺得,此案與他無關。
愣怔的百姓紛紛附議。
“三皇子不像是會殘害下人的主子。”
“對啊,剛才他還為犯人求情呢。”
“肯定是兇徒自作主張干的。”
······
明明證據擺在眼前,但這些人卻已先入為主,本能的為高湛辯解。
孟輕禮涼涼睨了眼周遭議論紛紛的百姓,不予置評。
老百姓雖忠厚善良,卻也容易被旁人蒙蔽,眼下不就是一樁例子么?
“三皇子的意思是,是您的手下因私仇生了害人之心?”御卿一臉恍然大悟,“有這種可能!他們同在貴府伺候,私底下有結怨實屬正常,想必是兇徒行兇后,發現令牌不見了,做賊心虛,聯合同伴一道返回案發的巷子尋找,再被驍騎營撞破。”
高湛暗暗有些得意,就算有令牌為證又能如何?誰敢把這事推到他頭上?
心里雖這么想,但他面上卻不露分毫,反而帶著些許遲疑:“是否有私仇,本皇子不甚明了,不過,”他的語氣明顯加重,透著一股正氣,“若當真是本皇子麾下暗衛所為,大人只管放心,本皇子絕不會姑息養奸,放過他們!”
說著,蘊藏殺意的眸猛地轉向兩名面如死灰的暗衛。
這么久他們不曾說話,想必是穴道被點。
既然如此,那就永遠沉默下去吧,身為他的奴才,竟敢背叛主子,哼,臨死前,為主子代罪償命,也算是盡了他們最后的忠心。
“本官自然信得過三皇子的品行。”御卿堆著笑出聲恭維。
孟慕晴冷眼旁觀著整出戲,心頭只覺諷刺。
他也敢自稱公正?可笑至極!天底下,怕再難找出一個,能比他更無恥,更陰險的人來了。
旁人或許會被他的話說動,但她不會。
她永遠忘不了,這人虛情假意的偽善面孔下,藏著一副怎樣的鐵石心腸。
“爾等當真是殘害死者的兇徒?”御卿拍案而起,怒視下方的暗衛。
只要他二人承認,這樁案子就能圓滿結束。
暗衛染血的面龐早已是一片頹然,死寂的眸怔怔望著半米外錦衣華服的高湛。
主子要舍棄他們了。
暗衛心死如灰,低下頭,沉默不語。
如果這是主子的心愿,他們甘愿做那代罪羔羊,為主子赴死。
孟慕晴有些吃驚,沒想到,在高湛身邊竟也有這般忠心的奴才。
“可惜了。”她喃喃感慨道,良將不遇良主,可不是可惜嗎?
高塵的臉廓微微放柔,將她復雜的神色盡收眼底。
這丫頭,總是改不了這心軟的習慣。
他抬眸向張冷遞了個眼色,后者嘿嘿一笑,大步上前為暗衛合攏下顎,解開啞穴。
重新得到自由,暗衛卻生不出半分喜悅。
“你們可認罪?”御卿再度問道,心頭已開始盤算,若他們不愿伏法,要采取哪些酷刑。
出乎他預料的是,暗衛在短暫的緘默后,竟艱難啟口:“是奴才所為。”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從他們被皇家培養成才,跟在主子身邊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做好了為主子舍棄性命的準備。
高湛悄然舒出口氣,算他們識相!
“爾等太讓本皇子失望了。”他貌似失望的搖了搖頭,怒其不爭地說,“有何恩怨非得要如此解決?為何不告知本皇子?為何要自作主張?”
“奴才愧對主子。”兩名暗衛異口同聲的說,頭顱狠狠垂下,背脊佝僂,若不知實情,只看他二人這副姿態,也許真的會以為他們是自知有愧的殺人真兇。
孟慕晴擰了下眉,傾身湊到高塵耳邊:“你說的驚喜,就是這個?”
難道這樁案子當真要以暗衛的認罪告終?要放過真正的主謀?
“我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高塵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后,拂袖起身,“三哥。”
高湛背脊微微一僵,面上有異色閃過。
他還想做什么?
高塵突然的舉動,叫公堂內外的人通通轉眸看來。
孟慕晴微昂起頭,不解地凝視著他峻拔的身影。
她是不知道高塵有什么后招,但她相信他。
“五弟,三哥對不住你,是三哥未能管好下屬,使得他們犯下這滔天大罪,還連累弟妹受到冤枉,三哥代他們向你和弟妹賠個不是。”高湛一臉愧疚的說道,并側過身來,作勢要向高塵鞠躬致歉。
“三皇子真的是個好人啊。”有年紀尚輕的姑娘在人群中發出驚呼。
此話一出,立即換得眾人的認同。
“是啊,如果我能碰上這么深明大義又重情義的主子,那該多好。”
贊嘆聲不絕于耳,誰會不喜歡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這些話逃不過高塵的感知,他神色不變,仍是那副不顯山水的淡泊樣子。
高湛拱手抱拳,卻遲遲沒彎下腰。
他在等,等高塵虛偽的拒絕他的賠禮。
這兒有那么多人,高塵不可能受下他這份禮!
奈何,他的算計卻是落了空,高塵竟孤身直立于他身前,沉默不語,似在等他將這禮行完。
兩人好似石化了般,半天也無動靜。
嘰嘰喳喳的談論聲逐漸回歸安靜,百姓們迷茫地朝公堂望來,只覺氛圍好生奇怪,可他們又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孟慕晴莞爾一笑,她大概猜到了高塵的心思。
這禮他必然不會受,但戲弄高湛一番,卻是應當的。
“三皇子,”星羅爵炎單手托住腮幫,斜眼朝這方看來,精湛的下顎輕輕一抬,仿若在提醒高湛利落點。
高湛英俊的面龐徹底黑了,面部緊繃著,若是細看,甚至能見到他那微微發顫的兩頰。
“五弟,三哥在這兒給你賠罪了!”他忍!
高湛硬是將心中的憋屈與憤怒壓下,一咬牙,直挺挺朝高塵拜倒。
今日的隱忍,他日,他定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背脊緩慢彎下,卻在中途被一只長有厚繭的手扶住。
“三哥不必如此。”高塵搖了搖頭,將他扶起。
“······”高湛氣的胸口一陣起伏,他是故意的!故意以此來羞辱他!要是不愿接受這禮,他何不早說?故意裝出坦然接受的樣子,讓他失去顏面,將他的尊嚴狠狠踩在腳下,最后又站出來裝好人?
高湛眸中殺機頓現,內力不受控制地在經脈中竄動,一股微風自他腳下騰升而起,吹動衣訣撲撲作響。
不好,他動了殺念!
孟慕晴不安地握緊掌下扶手,想要起身。
“三哥想必是誤會弟弟的意思了。”高塵面不改色地說道,視他幾欲爆發的怒意如無物,“弟弟之所以出聲,并不是為了追責。”
“五皇子這話真有趣,不是為了追責,難不成還有別的什么原因?”星羅爵炎笑得群魔亂舞,這出戲愈發精彩了,不枉費自個兒煞費苦心引他們入甕啊。
高塵連一個正眼也不曾朝他看去,把人扶起來后,他便松開手,回身看向御卿。
“本皇子之前曾說認識此物。”
“是······是啊。”御卿結結巴巴的應答道,心里泛起嘀咕,五皇子究竟想干嘛?這案子眼看著就能結案了,莫不成他還想鬧些風波出來么?
“本皇子說識得,并非是知曉此物的主人是何身份。”說道這兒,他偏頭看向高湛,目光深邃且平靜,如夜幕下的汪洋大海。
高湛袖中雙手突地握緊,什么意思?未必他根本就不知道此物是暗衛所有?
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個兒先前主動站出來,將案子推究到暗衛頭上,又算什么?
高湛莫名有種被人戲耍的郁淬感,面上陣青陣白,顯然已是氣到了極點。
孟慕晴有些幸災樂禍,活該,誰讓他自己做賊心虛的?
高塵漠然收回目光,接著又說:“本皇子仔細想了想,方才想起,曾在別處見過此物。”
“是何處?”御卿趕忙追問,把話問出口后,他又覺得此言甚是多余,三皇子明明都說了,此物乃他麾下暗衛所有,五皇子曾見過幾回,有什么值得驚訝的?
殊不知,他下意識的追問,正中高塵下懷。
雋秀淡漠的眉往上一翹,唇瓣微啟:“在晴兒大婚之日,抓捕的歹徒身上。”
“轟!”
突然拋出的消息,炸懵了在場的所有人。
眾人皆是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孟慕晴眉心猛跳,刷地站起身,神色驚疑不定。
他在那三名侍衛身上見過這枚令牌?
不!不可能!
當日在貧民窟的房間里,她與綁走她的人近身接觸過,不曾見到他們身上有這種東西的存在,若是有,她不會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