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火’越燒越旺,到現在宋陽時常接到的軍報甚至都不再是‘前方發現了多少敵人’、‘那處城池番兵聚攏準備阻我大軍’,而是變成了前鋒部清剿某處、繳獲軍資千金;右邊巡翼發現藩主貯糧重鎮、現已封庫把守;石頭佬發現牧群,牧民沒幾個、綿羊數不清……
仗打得實在太順了,剛打進吐蕃時經常還會遇到敵人的兇猛抵抗,但往深處再打進一陣之后,防務空虛的高原南境就完全暴露在‘南火’面前,少得可憐的番兵望風而逃,財富、輜重被甩落無數,來自南理的侵略軍幾乎都沒仗可打,倒是天天撿錢撿東西挺忙的。不久前南理承受的苦難,如今都要盡數奉還給高原,只要小心別中了番子的圈套,就讓兒郎們放開膽子去做一次土匪好了。
有什么樣的將帥就有什么樣的士卒,降世妖星領著八萬兇狠南蠻,浩浩蕩蕩打進吐蕃,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戰事上沒有什么奇特之處,值得一提的事情僅在于‘南火’殺進吐蕃后,流落在高原的鎮西王也得到解救,先悄悄接入軍中,再由宋陽派出精銳隊伍護送著秘密返回大燕。
雖然兩顆掌上明珠都嫁給了宋陽,可是對這樣的女婿老王爺還能再有什么不滿?鎮西王是個‘老派’的人物,南理國是祖宗留下的基業,在他心中的地位遠遠高于其他一切。這次自己沒能守住江山,被番兵突破苦水長驅直入,南理面臨滅國大難,若非紅波衛守著老頭子怕是早就自裁謝罪了,全沒想到宋陽力挽狂瀾,大破蕃軍不算還反攻上高原,興起復仇之戰……鎮西王無話可說,與宋陽會面的時候也沒說一個‘謝’字,不過如果宋陽真的戰死在高原上,說不定王爺真會讓承郃、小捕為宋陽守寡,哪怕她倆都還沒真正過門。
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燕頂啟程離開柴措答塔、回大燕看兒子的時候,宋陽收到親兵奉上的呈報,看過之后冷哼了一聲。
七上八下先前奉命來高原接應鎮西王,如今王爺已經安全回國,他倆又回到宋陽身邊,看到大元帥的表情古怪,齊尚當然得問問:“啥事?”
呈報上來兩件事,其中之一是九月初十靈童升座活佛的慶典。高原地方不小,南火所在之處距離仁喀還遙遠得很,圣城中已經布置多日宋陽這邊才剛剛收到消息。
就算猜不到國師的重重安排,至少也能想到吐蕃此舉是為了凝聚人心提振國內士氣,齊尚聞言也做冷笑:“殺了靈童,什么慶典都白搭!”
宋陽被他氣笑了:“好主意,你去還是我去?”
齊尚嚇了一跳,趕忙擺手:“咱倆…不,咱仨一塊去也沒戲。
既為報仇也為向柴措答塔表明忠心和態度,此間藩主不肯、不能也不敢像鄰居們那樣逃散,他們要組織所有力量狙擊南火,以求將功折罪。
除了藩主的族軍和領地上的駐軍,藩主還專門派人去往前方各處,勸說那些有心抵抗南火但勢力孤弱的小藩主,請他們把本部兵馬帶過來,大家合兵一處對付強敵。不少小藩主都聽從了他們的建議,所以南火最近一段時間的進軍才會這么順利,連小股抵抗都沒遇到。
如今吐蕃人聚集了四萬多士兵,于南火前方六十里的多蘭城駐扎,準備迎擊南蠻的遠征軍。
要知道宋陽手下一共才八萬多人,對上駐守五萬番兵的敵城當然不能繞過去,否則前面只要在稍遇阻截,后面就會被敵人夾擊,那可是全軍覆滅的大禍。
至于多蘭這座城池,無論規模、堅固程度還是物資儲備,比起青陽都只強不弱,在高原南境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城,否則番子也不會集結在這里抵抗。
以八萬人去強攻準備充分的、由四萬矢志抗爭的番兵駐守的大城,要打多久不可知、究竟能不能取勝不可知、即便取勝南火要付出多少代價不可知,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僅在于這一仗一定不輕松。
宋陽得軍情傳報同時,南火中的主要將領也都收到了消息,不用中軍傳令就紛紛趕來元帥處準備商討軍情,但稍稍有些意外的是,一向對打仗最積極,稍微收到些風吹草動就恨不得率隊出征的夜叉主官鄭紀,這次竟然來晚了,金馬、阿里漢、其他南理將領都到齊了他還未見蹤影,宋陽派人去請他的同時也不再干等,請眾將落座大伙先說著。
金馬最先開口,山里人說話直來直去:“事情明擺著的,要么現在就收兵,大伙回南理去,反正來高原上轉了一圈,回國也盡能對萬歲、對百姓有個交代了;要是還舍不得走,想南火接著在狗國燒下去,想再往高原深處去逛逛,就非得把多蘭破了不可…而且還得快,從開打算起要是……”說著,金馬皺起眉頭,嘴巴默念算計了片刻才繼續道:“差不多半個月吧,要是半個月還沒能破城,后面的仗基本就沒法打了!”
“不用你請,只要打下多蘭我請喝酒,花酒!”話說完正要笑上幾聲,宋陽忽然瞪大了眼睛,他這才反應過來…走進帳篷的的確是蟬夜叉的主將,而且是正牌主將,不是那個臨時代理——蟬夜叉的大首領,鄭轉竟然回來了。
鄭紀就跟在哥哥身后,笑呵呵的。
鄭轉依著下屬將領對大元帥的禮儀,一絲不茍認真行禮,跟著又和封邑中的一群熟人說笑著、打招呼。他是才歸隊的,鄭紀剛剛離開帳篷去接兄長,這才來得稍稍晚了些。
兄弟倆來時的路上已經看過了軍報,知道大伙在討論什么,當時沒多說什么,待旁人都散去后,鄭轉單獨留下來,他一走多時,總要有個像樣的呈報:“尊使在犬戎失蹤時,蟬夜叉奉旨西進,陛下的意思是要我們搗亂,能惹出多大的亂子就惹多大的亂子,當時我想的是便是那條‘舊路’,所以……”
宋陽咳嗽了一聲,暫時打斷鄭轉:“不用總是尊使長尊使短的,聽著太別扭,叫我名字就成了,另外…鄭大哥應該知道我的身世,復國之志絕不敢動搖,但家中長輩猝亡,許多故國往事都沒來得及對我說,我又不能跑去問圣上。”
鄭轉能明白他的意思,靜靜看了宋陽片刻,隨即一笑點頭:“那我便從頭說起,太祖皇帝心智通天,他老人家留給后世子孫的,可不止一支蟬夜叉和一卷藏寶圖,還在這高原上修建了三座宏城、兩道大閘和一條舊路。”
宋陽振作精神:“怎么說?”
鄭轉卻沒急著解釋什么,而是反問宋陽:“回鶻在天關大破番軍的原因,尊…你已經知道了吧?”
待宋陽點頭后,鄭轉繼續道:“先說天關,這座雄關的歷史有七百多年了,當初興建此關的可不是什么番子活佛,而是太祖陛下!
說過了天關、水脈和天池閘口,鄭轉把話鋒一轉,又說回到高原:
雖然和東土漢家是同樣的人種,但吐蕃人是一個單獨的民族。
且在七百年前、大洪鼎盛時,吐蕃也是境內除了漢之外最強大的民族,比起當時的草原、沙漠牧民都要大的多,加之吐蕃人生存的位置特殊,在大洪的版圖上,高原是一塊獨立相對獨立的疆域。不難猜的,有朝一日大洪若真的四分五裂,高原一定會回到吐蕃人手中,成為自治之國。
話說到這里,宋陽終于明白了個大概:當年洪太祖興建天關,就是為了給以后獨立的吐蕃之國留下一座堡壘、一座屏障,但這是一座隨時都能會被破掉的雄關。
事情擺在眼前,甚至都不用去‘試想’,有現成的堅固堡壘,高原人自然會加以利用,誰也不會廢棄它不用再另做大投入重新選址興建新關,而有了天關,吐蕃人對北方的所有防御策略,都會圍繞天關來部署。
可是番子又怎么可能想得到,洪太祖留下的雄關,是暗藏了后門的。
一座隨時都可能被洪朝后人破掉的雄關,吐蕃依為門戶的堅固堡壘。
此時,宋陽又想起來另外一件事,先是顯出驚訝、佩服之情,隨即忽然又‘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喜不自勝:“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