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實是一座普通不過的鄉(xiāng)村小院,坐北朝南、西邊與鄰居只隔了一道不高的院墻,東邊是偏房,南邊有幾間低矮簡陋的倉房外加廚房,北邊則是五間用土胚建造的正房。據(jù)說,這個院子里曾經(jīng)種過蔬菜,而在靠近正房的墻根處,則栽種了一棵葡萄樹還有兩棵無花果,雖說現(xiàn)在院落里已經(jīng)破敗不堪,但葡萄樹每年還是果實累累,只是那兩棵無花果樹卻因為無人修剪而瘋長成了一大片低矮的綠蔭。
不知道為什么,這座小院自從建成之后,房主人一家就開始了快速的敗落——短短十幾年間,這家人竟是家破人亡,等到這座宅院被三里五村的人們公認(rèn)為兇宅的時候,這家人已經(jīng)全部去世——病死的、溺亡的,瘋死的,各種匪夷所思的原因和方式,總而言之就是一個結(jié)果:這座院子成了人們談之色變的一座無主兇宅。
兇宅之所以是兇宅,其實并不僅僅因為房主一家的離奇死亡,還因為后來發(fā)生的一些讓人費解的怪事:比如西鄰家養(yǎng)的雞,一旦不小心飛上隔墻,往往接下來就會失蹤——不管西鄰家的人怎么呼喚引誘,飛上墻的雞一定會跳到東邊院子里去,而且這還不算,這時候人緊跟著扒到墻頭上往那邊再看——雞必定已經(jīng)是無影無蹤,消失得干干凈凈、無聲無息。后來,有膽大的本村年輕人不信邪,就相約在夜里偷偷潛入其中過夜,想看看這宅子里到底隱藏了什么妖魔鬼怪。然而奇怪的是,不管你剛進(jìn)院子時心里多么緊張害怕,但一旦到了晚上八點鐘之后,你就會困得東倒西歪,稍一放松,你就不自覺地躺在炕上睡死過去。
這種睡意根本無法控制,就好像進(jìn)入了一種虛無縹緲的夢境:周圍都是似細(xì)微卻嘈雜的人聲,有一些或有或無的人影在你面前晃來晃去,然后就沒有然后了——你會進(jìn)入一種徹底的無意識狀態(tài):似乎發(fā)生了很多事,看見了很多人,但你什么也記不住,只不過天亮的時候,你必定是滿身露水地在天井里醒來。你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走了出來,還是被某種東西給扔了出來。而且你醒來的時候,必定是四仰八叉、頭南腳北,渾身冰涼——一場大病等著你呢。
這樣日子久了,村里的年輕人已經(jīng)很少敢于涉足此處,院門也已經(jīng)無須上鎖,因為就連村里最為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們也早就被家里的大人警告了無數(shù)次:這個院子里有臟東西,進(jìn)去了,必定倒霉,說不定會把小命給弄丟了的:雞鴨鵝狗貓啥的進(jìn)去了就會不見,一個小孩子被里邊的不知什么東西給吞噬掉,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事。
兇宅的傳說中,最高潮的部分應(yīng)該是一位游方道士的到來。
這一年秋后,有一位衣衫襤褸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忽然出現(xiàn)在了村里。這件事說起來就頗為離奇,因為在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化緣的和尚道士是極為罕見的,據(jù)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外鄉(xiāng)的出家人出現(xiàn)在這里——村里人自己也就剛夠溫飽,誰能有閑錢去布施呢?不過很顯然這位道士也不是沖著村里人來的。他進(jìn)村之后,靠著手里一個與他的打扮頗不相稱的精致羅盤的指引,竟然徑直走到了兇宅門口。
那時候的農(nóng)村,秋后已是農(nóng)閑時節(jié),街頭巷尾到處都有瘋跑的孩子和圍坐閑談的大人。這樣一個人一進(jìn)村就已經(jīng)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等到他在兇宅前站定并且不停地擺弄著羅盤探頭探腦的時候,許多好事的鄉(xiāng)親就逐漸圍攏了過來。不過,農(nóng)村的愚夫愚婦們對于這些神佛使者都有一種莫名的敬畏,所以雖然圍成一團(tuán)嘀嘀咕咕不斷地竊竊私語,卻沒有人敢于上前發(fā)問,更沒有人想到去制止。直到村長趕來,大著膽子向道士詢問的時候,道士才非常嚴(yán)肅地說了一句:“這院子里有妖怪,而且已經(jīng)將這家人全都吃掉了!”
村里人面面相覷,村長就說:“不對啊!這家人都是自己死掉的,尸首我們都見過,而且全都埋在村里的墓地里,沒被吃掉啊!”
道士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你想錯了!我說他們被吃掉的,不是肉身,而是他們的靈魂。這里的妖怪把他們身上的陽氣漸漸吸走之后,等他們的身體衰弱到了一定程度,就會把他們的魂魄吃掉,所以他們才會接二連三地死去。如果你們還不相信,那我問你:這座院子是不是已經(jīng)空了很多年?是不是一旦有雞鴨鵝狗貓一類的家畜家禽進(jìn)去就會消失?是不是有人進(jìn)去過夜之后就會莫名其妙地生病?如果是,那么我的判斷就一定是對的。”
這番話說得簡直就像親眼目睹一樣,周圍的鄉(xiāng)親們聽得那叫一個毛骨悚然啊!一個個把頭點得跟磕頭蟲似的,村長也不得不點頭承認(rèn)。
道士的表情變得更加大義凜然:“鄉(xiāng)親們哪!我在龍虎山修行多年,現(xiàn)在呢,正是游歷天下、降妖除魔來積累功德的時候。你們這個村子妖氣沖天,我在千里之外就已經(jīng)看到了,所以這才千里迢迢地趕來,就是想替你們降服這里的妖怪。如果再拖下去,這院子里的妖怪會變得越來越強大,那時候,它就不會只是藏在院子里吃一些雞鴨鵝狗貓了,而是會一家一家地把這個村里的所有生靈全都吃光!那時候,這里就不僅僅是只有一座兇宅了,而是會變成一座鬼村!鄉(xiāng)親們哪!妖怪這東西,它吃的人越多就會越強大,吃完了你們村的人,它還會吃其他村的人,照這樣下去的話,不光是你們村,就是你們這個鄉(xiāng)、這個縣,都會有很大的危險哪!”
背上一陣涼風(fēng),村民們跟村長一起,幾乎是同時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道士背后那兩扇虛掩的院門簡直變成了一張血盆大口,令人望之而心生寒意。大家伙下意識地后退幾步,村長壯著膽子又問:“師父,那照您說的,咱該咋辦呢?”
道士笑了:“這個你們盡管放心!我既然不遠(yuǎn)千里趕來,當(dāng)然就有把握能替你們解決問題。這樣吧,今天夜里我就住在這里替你們除妖。不過有一個條件:你們所有的村民今晚八點之前必須熄燈睡覺,而且不論聽到什么聲音都絕對不許出門,更不允許來這里偷看。要不然我和妖怪斗法的時候,妖怪為了補充體力吃人,逮著誰,那就只能算他倒霉,那時候我也沒有精力去救你的!聽見了嗎?!”
村長點頭如啄米,又大聲將道士的話向村民們重復(fù)了一遍,然后吩咐媳婦趕緊回家做點飯菜給道士送來,接著就一哄而散了。
到了晚上,天剛一擦黑村里人就家家關(guān)門閉戶,提心吊膽地熄燈睡覺了。要說這一夜過得可真不太平,兇宅附近的人家,都非常清晰地聽到兇宅里叮叮咣咣地響了大半夜,一直到黎明時分,大家仿佛聽到了一陣凄慘的呼救聲。然而那道士事前叮囑得嚴(yán)厲,誰也不敢出門去看。后來,那種聲音就漸漸消失了。
直到日上三竿,村里人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三三兩兩走出家門,相邀著互相壯著膽子到兇宅門前來看。沒想到這一看傻眼了:兇宅院門大開,那位昨天還精神煥發(fā)的道士只穿著一條褲衩,渾身是土,血淋淋地躺在那里,上半身門外、下半身門里,一雙眼睛瞪得老大,裸露的肚皮上還破了一個血呼喇的大洞,腸子都流出了一大截。村長大著膽子上前一摸:渾身冰涼,硬梆梆地,顯然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
那年月兵荒馬亂,村里人也不敢報案,只好在村長的帶領(lǐng)下將道士的尸體拿席子一裹,找個地方草草掩埋了事。不過兇宅在人們眼里更兇了,就連那兩扇敞開的院門也沒人敢再去關(guān)上,就這么敞著,一直過了整整三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過得平平靜靜也平平淡淡,并沒有像道士當(dāng)初預(yù)言的那樣,兇宅里的妖怪會發(fā)展到跑出來吃人,不過偶爾有村人的雞鴨鵝狗貓跑進(jìn)院子的時候,還是會一如既往地離奇失蹤。
后來,也就是第四年的秋后,有一對外鄉(xiāng)逃難來的小夫妻到了村里,身無分文,沒地方住,竟然也看上了這座兇宅。據(jù)那位年輕男子說,他們老家遭災(zāi),家里人都死光了,能走到這里已經(jīng)是極限,再也不想到處流浪了。雖然村里人都善意地提醒這座兇宅不能住人,但外鄉(xiāng)張連義卻說不怕,就算是真死了,也總算有了一個落腳的窩,死了,那是命該如此,不死,就賺一所宅子。
小夫妻在村里無親無故,大家勸不聽,也就隨他們?nèi)チ恕S谑切煽趯⒎孔雍唵问帐傲艘幌拢妥×诉M(jìn)去。
然而這個世界上有些事就這么怪:自從這小兩口住進(jìn)去之后,兇宅里就再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樁怪事,而且這小兩口也很快地從一無所有發(fā)展到豐衣足食,等到短短兩年過去之后,這家人不但人丁興旺,一舉生下了一對活潑可愛的雙胞龍鳳胎,而且還神奇地變成了村里的首富——誰也不知道這小兩口到底發(fā)了哪門子財,他們不種地、也沒見做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生意,只是每隔一兩個月,這家張連義就會背個小包出門一趟,而且在外邊也待不長——多則一月,少則十天就回來了。村里人無法探究其真相,于是也就只能感嘆一句:這天底下的東西,該誰的就是誰的,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嘛!看來這座宅子,天生就是人家這小兩口的。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三年,有一天早晨,村里人突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是兇宅的兇宅院門緊閉,那家人竟然又離奇地消失了!于是村里人又開始猜測:兇宅里的妖怪這幾年可能是睡著了吧?你看這不一醒過來,這好好一家子人又給禍害了!
然而就在這不久之后,突然有一個工作隊進(jìn)駐了村里,而且直接住進(jìn)了兇宅。于是后來就有消息傳出:這個院子里有一座古墓,而且早就被人挖開了,出口就在堂屋的那盤大炕底下!不過可惜的是,古墓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已經(jīng)被掏空,剩下的只有一具破破爛爛的棺材還有許許多多零零散散的骨頭。